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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斜对面,墙边靠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打火机。想必是医院禁烟,实在是烟瘾犯了,只能在走廊上把玩打火机过过瘾。江律文并没有在意,只在经过他身边时扫到了那人指间或明或暗的一团火焰。司机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江先生,去开会么?”
他将目光从年轻男人俊挺的五官间移开,不再犹豫,只是颔首说:“走吧。”
易子容的身子慢慢的站直,目光收回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嘴角轻轻的勾起,却又分明不是笑,带了淡淡的讽刺望向玻璃窗里的那个身影。
他没有接起电话,也没有挂掉,任它响着,一步步的走向病房。
杜微言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又伸出左手去调了调输液的速度。电话那头没人接起,她有些着急,指间用力过了些,一滴滴的药水仿佛细流,几乎连成一条线。
“不用打了,我在这里。”伴着一串恒定而清晰的铃声,那个熟悉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来,“找我什么事?”
或许这是一种心有灵犀?杜微言很快的调适了下脸上的表情,又有些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并没有很快的走进来,有些漫不经心的靠着医院的白墙,说:“早上去山上看你了。”又懒懒的扬起眉梢,看着她被包扎得有些像土豆的脑袋,轻轻笑着,“怎么弄成了这样?”
杜微言脸微微一红,想必现在自己这副样子,半人不鬼的好看不到哪里去。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她侧头去看看一旁的桌子:“有没有镜子?”
易子容负手看着她略带慌乱的样子,淡淡的说:“不用找了。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讷讷的“哦”了一声,迅速的看了易子容一眼,胡乱的找了个话题:“真巧,我刚想找你。”
其实易子容在前天看到她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她的头发微短,只到耳边,一双眼睛非常的灵动,总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那是她最好的年华,她从白乳般晨雾中慢慢的走来,仿佛就是青山连绵在春色之中,灵透如水。
回忆和现实,交叠在一起。现在床上的杜微言,脸色灰败,许是那块纱布,让她看起来有些失衡般的可笑。可他专注的打量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唇角十分好看的抿起来,勾勒的弧度不深不浅,只斜斜的滑进人心深处。
杜微言被他看得有些难受,咳嗽了一声:“我想请你帮个忙。我爸爸那里,你帮我拖一拖吧,这几天千万别让他过来,好不好?”
他的双手抱在胸前,浓眉舒展,却沉默不语。
杜微言皱了皱眉,不自觉的伸手去抚了抚头上的纱布,有些自嘲的笑笑:“我爸看到我这个样子,浑身都是伤,大概会直接晕过去吧。”说着她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来晃了晃,食指上缠着一圈纱布,有些笨拙的样子。
易子容脸色微微一滞,半晌,声音回复了从容:“怎么?蜈蚣蛰了还没好?”
“蜈蚣是右手,这是被碗划破的。”她笑笑,“简直是中邪了。”
易子容终于直起身子,探究的看她一眼,慢慢的说:“那个人,就是江律文?”
杜微言脸色一僵,下意识的去看看窗外,走廊上有护士轻轻的走过,身影清晰。
“你在外面多久了?”
“不久。”那丝嘲讽的笑愈加的浓烈起来,“恰好看到他喂你喝粥。”
杜微言的脸色愈发白了一层,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之前的一番话,倒像是抢在他之前刻意的解释似的。烦闷之间,只听到易子容又问了一遍:“他是江律文?”
“和你有什么关系?!”
杜微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可是从昨晚开始,她就从没放松下来的神经仿佛在此刻,终于再也难以支撑着她和人正常的交流了——
“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吃错药了啊?我招你惹你了?”头皮一阵阵的发紧发疼,杜微言翻身睡下去,想了想,又不忿的坐起来:“你是我什么人?”
易子容英俊的脸上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一步步的踱近她的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良久,似乎连空气都沉甸甸的落了下来。
“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不清楚么?”他一点点的俯身下去,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颊处轻轻的刮过,柔和,却又有些粗粝,“你忘了是谁缠着我要看《瓦弥景书》?怎么?你以为你悄悄的溜走了,我会就像你这样子,装作全都忘了?”
杜微言全身微微的发抖,许是因为他的话被勾起了记忆,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仰着头,唇线抿得像是绷紧的弦。
过了很久……又或许其实只过了片刻,她似乎找回了自己的思路,慢慢的说:“莫颜,你不要逼我。我们……实在太不一样了,不可能在一起的。”
易子容挑了挑眉梢,纯黑如墨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沉了沉,浅笑着说:“有什么不一样?”
她有些执着的摇头,声音很低,却很柔韧:“不一样的。”
年轻的男人仔细的看着她,她的长睫忽闪如蝶……就是蝴蝶,纤薄轻柔。僵持着的时刻,那瓶药水依然在用极快的速率流进杜微言的体内。而杜微言察觉出不适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她胸口一阵阵的发疼,又有些头晕,侧身就开始干呕起来。
因为没吃东西,吐出来的也不过是些酸水,有几口沾在易子容灰色的长裤上,他不避不闪,只是伸出手扶住她的背,又去按了呼叫器。
护士很快的来拔针,一边厉声斥责说:“谁把速度调的这么快的?”
易子容替她按着手背上的棉花,把她纷乱的头发夹到耳后,又问护士:“她……没事吧?”
护士收起了输液针管,看了一眼易子容,大约是发现又换了一个人,表情明显有些惊愕,语气明显带着不满,“病成这样了,还要瞎折腾什么。”
杜微言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耐心的望着天花板,似乎在虚幻间有着什么十分吸引人的东西。直到护士离开,她胸口烦闷欲吐的感觉却一直没有停歇下来。
“你不是一直说我们之间没什么不一样么?”
他看她一眼,脸色微微一沉,语气有些不悦:“你不舒服,就不要说了。”
杜微言执拗的摇头。
“有的。”她的唇角是一丝有些单薄的微笑,语气却浓烈起来,“其实那个晚上没什么的。我们这里很多女孩子都是这样。大家都对发生那种关系不大看重。倒是你,莫颜,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易子容的脸色仿佛被凝冻住,又像是拢上了一层严霜,原本的柔和仿佛是狂风疾卷中的几丝暖意,正迅捷无比的从指缝中散逸。
他放松指尖的力道,慢慢的站直。
凝视了她良久,易子容的脸色差得丝毫不逊于她的苍白如雪,最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非常的平静:“原来是这样。”
十
“原来是这样。”易子容顿了顿,语气冰冷的可怕“原来你喜欢男人那个样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
“嗳!”
易子容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一种奇特的表情在英俊的脸上一闪而逝,似乎是期待,又像是忐忑,这让他明亮的眼睛看上去像是个孩子。他停下脚步,却没有让她看见自己的脸,只说:“怎么了?”
杜微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伸手去拿桌边的那只手机,声音有些低弱:“你的手机忘了。”
他很快的转身,面无表情的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她的手背上已经起了一块很大的淤青,狰狞得像是疤痕,他仿佛视而不见,彼此的指尖交错而过,他倏然反手按住她的手背——
杜微言手背一酸,几乎要痛呼出声,可她忍住了。那一瞬间,易子容只觉得她的目光流晶溢彩,因为刻意的隐忍和倔强,反倒有丝丝生动起来。
他似笑非笑的迫近她,伸出手捧了她的脸,拇指在她唇角轻轻的一抹,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了然:“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杜微言还有些不解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走得很快,没有丝毫的停滞。
或许是十几分钟后,小梁就匆匆忙忙的赶来了,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起来:“小杜!出什么事了?”
“失血很多么?怎么脸色这么差?”小梁端详了她一会儿,又说,“你看,我说让你别去吧。那个地方真是的,什么样儿的人都有……”
杜微言打断她,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里,也觉得有些飘渺空灵,就像是在听身体里另一个人开口。
“我没事。平时身体太差了,正好又感冒、发烧、贫血一起赶上了……真的没事。”
小梁不理她,伸手就拿电话:“不行,我得和上边说一下。你先回去吧,这里剩下的工作不多了。碧溪头那边的扫尾排给别人来做。”
午后的阳光从海蓝色的窗帘中渗透进来,明明是暖意,却又有些碧莹莹的清冷。
杜微言喝了粥,安静的躺在床上,她是想回家了。如果能请个病假就更好了,搬回去和爸爸一起住上半个月,什么人都不用见……
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一眼来电显示,是爸爸的——心里莫名的一紧,杜微言接起来的时候声音还有些不稳:“老爸?”她一听杜如斐的声音就放心了,老头明显还不知情,只说:“刚接到电话,那个博物馆的项目推迟到年后了。”
杜微言心情好了些,打起精神和父亲说了几句话,最后挂掉电话。想了想,一时间只是觉得心绪复杂,思路仿佛就是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连从哪里开始分析都没有头绪。
她掩面半晌,指缝微微一分,漏进几丝光亮,咬咬牙,编了了条短信。
“对不起。”——写完一愣,她对不起什么?
删掉,重来。
“谢谢你帮忙。”
这句不能删,她真心谢谢他还愿意帮忙。
数秒之后,这一条不伦不类的短信:谢谢你帮忙,对不起。就这么发出去了。
他没有回。
江律文在酒店的大厅,见到那个众星拱月般走来的那个年轻人时,有片刻的晃神,只觉得有些面熟。这几天在明武见到的人实在太多,如果不是有秘书随时的提醒,他很可能将某处长认成某局长,仿佛每个人都长着同样的面孔,而他穿梭在其中,风景依稀相似。可是那个人……他的记忆不由自主的开始搜索,直到滑过那个打火机。
秘书已经在低声说:“易子容。”
来这里之前,他听说过这个人。抛开他商人的身份不看,让江律文记住的只有一点,如果江氏想要在以后进入红玉开发,那么他就是最值得投资的人之一。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像是一个习惯了现代社会法则的人,有些无法理解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易子容在红玉当地的影响力。而现在一见之下,那种诧异感更盛。眼前的年轻男人衣冠楚楚,看起来倒更像是世家子弟,哪有半分自己想象的模样。
他几乎以为这个行事从来不出差错的秘书背错了资料名单,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么年轻?”
秘书点头,镇定自若:“没错。就是他。”
江律文只听到一声“没错”,易子容已经站在他面前。他的嘴角含笑,那双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议,泛着点点微澜,仿佛是深埋在青石栏中的一潭古水,就连声音也低沉动听:“江总,幸会。”
酒席的间隙,江律文微笑着说:“前天在医院遇见过易先生。”
他的指间握着高脚杯,轻轻转动着,不经意的笑:“是么?”
“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