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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少君只是对突然说这样的话的毕行感到有些茫然。虽说毕行一向是这样坦率地表达对於自己的心情,但是,不知道是什麽缘故,这次听到时,胸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窒闷,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
完美主义72
「是的。」毕行接著说,「另外,这麽长时间以来给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
「咦……」困扰?是说那几次不愉快的谈话吗?
的确,那时候他是觉得有些困扰,不过要说道歉的话,每一次毕行在当时就已经道过歉了。
为什麽现在又要道歉呢?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在他的「对不起」之後回给一句「没关系」吗?
当尉少君还在考虑是否要将亏欠的多个「没关系」一次讲完的时候,毕行继续又说了。
「其实我知道,一开始你接近我,是以为我是被人包养,所以你想要帮助我。」
「呃,你都知道?」尉少君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摸了摸耳垂。
看样子毕行并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於校内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他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
「既然你知道的话,当时一定曾经觉得我这个人很多事吧?」尉少君汗颜地问。
「没有。」
毕行摇头,凝视著尉少君,那双浸润在夜色中的蓝色眼眸益发显得深邃。
「在我生病的时候,你请了假照顾我。团圆的节日,你坚持要我跟你回家,和你的家人一起过节。看到我吸烟,你训斥我这样对身体不好……所有这些都让我了解到,你是个好人。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可以,我想守护……我想将这样好的一个人拥为己有。」
「……」尉少君瞪著眼睛,嘴唇微张著,却讲不出半个字来。
虽说毕行一向不吝於告白,不过这次,这告白的份量,还真是有点惊人了。
其实他早就猜想毕行大概是在自己还没有发觉到的、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喜欢的心情。但是,猜想和亲耳听到,毕竟是两回事。
不过,什麽好人,什麽这样好的一个人……真是越听越让人汗颜。
这种话,虽说并不只有毕行才会讲,但是只有从毕行口中吐露出的这种话,能够让他感觉到这麽这麽的无地自容。
并不是惭愧的无地自容。尉少君也觉得无奈,事到如今还会对著毕行感到害羞,这样的自己比起一开始真是没有什麽长进。
「那天,你到机场送我的时候,我最遗憾的是既不能留下和你在一起,也不能带你跟我一起走。」毕行缓缓说著,也许是想起了当时的眼泪,他稍微腼腆地牵起了唇角。
而他这样的神情看在尉少君眼中,不啻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正想著要不要拿手机拍下来,毕行的声音将这个意图打断。
「在挪威的三年,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尽快完成学业,要能够独当一面,这样我才能有立场对他们说,不管他们给我什麽我都可以承担,才能让他们愿意放我回到这里来。等到我回来之後,一定要把我的心意全都告诉你,要让你知道我是多麽在乎你。只要能让你知道这一点,就算要我重复一千次一万次也可以。我不想再留下前次那样的遗憾。
我必须尽快回来,否则的话,我怕你会归别人所有……还好,你没有,你还是一个人。知道这一点,我真的很开心,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独占你,也可以长时间和你在一起,两个人开开心心……」
笑意稍扬而又渐渐隐去的毕行,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後来我发现,我只顾著开心,却忽视了其它重要的事。」
「……」尉少君疑问地眨眨眼睛,不确定要不要接话,问毕行是指的什麽事。
不过在他这样问出来之前,毕行已经往下说了。
「我是真的以为,因为我喜欢你,那麽我想著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一定会对你好。因为觉得喜欢你这件事是对的,所以认定为了喜欢你而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但是你告诉我,事实不是这样。」
尉少君心里咯!一下:「我……」
「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一点。让我了解到自己的错误。」
说著,毕行闭了闭眼,并不辛酸,只是叹息般。
「我踏入了一个误区,一个喜欢你的误区。我不吝於向你多少次表白我的心情,却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逼迫你,逼你听我表白,逼你和我在一起,逼你与我重复著那些接触……」
完美主义73
「等,等一下。」
尉少君再也忍不住地打断了毕行的话,不可理喻地瞪大眼睛,「你在说什麽?我什麽时候说过是被你逼迫……你认为我是那种稍微受到逼迫就会和对方做那些事的人吗?」
毕行的眼光微微闪了闪,默然片刻,摇头:「不,你当然不是那样的人。我明白,其实你是很倔强的人。正因为认识到你的倔强,我才明白,我所做的是多麽过分的事。」
「过份?你究竟做了什麽?」为什麽要说这种话?
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毕行这样说的意义何在,尉少君感觉有些焦躁起来,放下托著腮的手,坐直了身体,正姿等待著毕行的後续。
「倔强的人,通常也都很有责任感。你对每个人都是,不论那个人……」
毕行以手指捋起前发,就这样将手按在头顶,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的我,就是利用你的这种责任感,把自己紧紧绑在你的身边。故意做那些事,看著你为我笑、为我生气、担心,我就觉得满足,就这样让你越来越放不下我,让你对我的放不下成了习惯。分别三年,再回来,你依然还是放不下我。利用你这种心态,再次把自己绑在你的身边,甚至比以前依附得还要紧,用『我喜欢你』,这根绳索。」
「你……」尉少君越来越不明白毕行说这种话的目的。
这些事,就算他一开始不了解,就算是到现在才明白,又怎麽样?
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他们两个明明已经……
「够了,毕行。」
尉少君已经忍无可忍,直接这样问,「你告诉我这麽多,到底想说的是什麽?」
「我想说……」
毕行稍稍一顿,睁开了眼睛,视线直直地投入对面的那双眼。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终於开口。
「我已经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虽然从没说过『交往』这样的话,但现在我能说的也只有……我们分手吧。」
「……」
一瞬间,尉少君感到仿佛有无形的冰液从指尖注入,沿著血管一直流窜到四肢,到大脑,甚至是头发的末梢。
从头到脚都是冰凉,整个人就像是跌入了冰窟,已经冷得连发抖都没有力气。
「分……手……」
唇蠕动著,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发出的声音。只是脑子里盘旋著这样的疑问,便不自觉地将之吐露出来。
「我已经决定回挪威,不会再回来了。」毕行说。
「为什麽……」这样说走就走,「难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不是。」
毕行摇头,听得见他未说出口的疑问。
「我喜欢你,还是很喜欢你。这是我情愿的,我也并不祈求你能喜欢我像我喜欢你这样深,但是我不希望,我对你付出这麽多的喜欢,却不能给你同样多的幸福。」
「幸……福……?」
「对我而言,只要站在你的身边,听你叫我的名字,这就是拿什麽给我都不愿换的幸福。但是同等的幸福,我没能给你。这样,很不公平,不是吗?」
「……」眼睫微微一颤,尉少君蓦地想起,那天。
被问到「觉得幸福是什麽」的自己,当时对这个问题的响应只有迟疑。後来,轻易地就忘记了这件事。
是因为这样,才让毕行认为自己觉得不幸福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觉得不幸福才迟疑,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越是简单的事情就越是想要委婉地说出,不然的话,显得好像自己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就很简单。
幸福,不应该是一个很深刻的概念吗?
总之绝对不是刚刚说的那样。也没有什麽公不公平。感情中原本就不存在公平,只是一个想给予,一个愿接受,这就是一段感情的开端。
完美主义74
你给我的,我都想要;只要你不觉得不公平,我还可以索取更多,更多……
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尉少君,心在这样喊著,话语却怎麽也吐不出口。
堵在喉咙里的是什麽?冰块吗?……嘴唇也是,冰冷麻木的,张不开,被冻僵了……
不可以。快张开啊!张开,说话,快说出来啊!
「也许是我完美主义。」毕行以自嘲的口吻说了这样一句。
没有再看对方的脸,他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原来在不知道什麽时候,他们所在的座舱已经正在下降。
传说,摩天轮的每个盒子里都装了幸福。摩天轮有多高,幸福就有多高。
不知不觉,他们错过了幸福的最高点,现在,正在逐渐下落。
「我想,如果我能给你的对你不是最好,那麽我该做的就只有放弃。」
这样说著的时候,口中呼出的热气洒在面前的玻璃窗上,模糊了映在上面的面孔。已经看不清楚了,自己此刻的眼神。
有像在哭吗?
不会。已经下定决心了的,已经决定了要笑著分别的。
「我希望你能得到,像你曾经给予我的那种程度的幸福。世上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总有一天他会出现在你面前,就像三年前,你出现在我面前。所以现在我从你面前走开,不阻挡你的视线,让你能够清楚看到前方。」
「毕……」不要走。
你走开了我怎麽办?我的视线跟著你一起走了怎麽办?你要让我变成瞎子吗?
咬紧的牙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尉少君将双手紧握成拳。
只要再加把劲,再努力一点,就能说……
「少君。」
唤出这一声,毕行终於看回了尉少君。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然後蹲下,昂起头仰视著他的眼睛,微笑著问:「抱你最後一次,可以吗?」
「……」
一瞬间,一阵热流在尉少君喉咙里汹涌而过,让他险些以为自己是要吐出什麽来。
结果还是没有。有的只是,再次被扼紧在喉间的,几乎就快要出口的话语。
将他的沈默视为默认,毕行张开双臂,环过他的腰际将人抱紧。将脸孔深埋在他的怀里,为了最後一次吸取他身上气息般地。
越勒越紧的手臂,像是要让人窒息。
早在这之前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呼吸的尉少君没有尝试挣脱,也没有伸手回抱住对方,就这样坐在原地呆若木石。
这个人身上散发出微微的热量,透过衣物渗透而来,却还是让人觉得这麽冷。
是因为他的心情吗?那已决心放弃一切、已决心什麽都不要了的心情。
终於,停止了。
摩天轮,带著人们对幸福的守望,从底点爬到最高点,转过了一圈,再回到底点。就这样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走吧。」毕行松开手,站起来,转身迈出了座舱。
尉少君跟在他身後,默默地,往游乐场的大门走去。
追上去,尉少君心中有个声音在说,把这个人留住,留住他……
忽然停住脚步的毕行,让尉少君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看著毕行转过身来,走到自己面前,同时从颈上取下了一个东西。
之後,毕行将那个东西套上了尉少君的颈,又牵出他衣襟里的那半只摩天轮,与刚才戴上的这半只拼在了一起。
凝视著这只变得完整的摩天轮,毕行俯低身,在上面印下轻轻一吻。同时印下的,还有一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