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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信箱-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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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对,”许延微笑着回想,仿佛又见当日撒在头顶、肩沿上,那层玻璃纸般薄脆透明的阳光,和枯叶碎裂的窸窣轻响:“寺前那道青石阶,古意盎然,接缝里长满了苔藓,空气比市里好多了。”

“真的吗?”夏紫菱闻言起了兴致,她自来G市后,还没到过乌山:“市里的花草树木也不少,但总觉盖了层灰,看着不清爽,”说着轻叹一声:“好久没见过真正的绿色儿了。”

“有没苔藓我不知道,”丁珉笑着插话:“但那里的绿跟城市绝对不是一个概念。说到灰,也就是庙里那点香灰。”

“有庙更好了,”夏紫菱笑道:“我觉着么,山上有个庙,更显灵性。”

“这话你跟他说,那是对牛弹琴,”许延笑话道:“念书念到狗肚子里的人,哈哈,还灵性。”

“说真的,等下你们去求神,我自己到处逛逛,出来再手机联系,懒得听那些秃头和尚瞎念经。”丁珉反诘道:“你们有灵性,还不是要坐我开的车,悟性才是好东西。”

几个人来来往往磕着牙到了山下,丁珉陪他俩走了一段儿,就岔向另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许延跟夏紫菱慢慢往寺里走,深秋的天,依旧苍蓝高远,凉风拨动斑斓林海,飒飒脆响着拂面而来。比起旧时,这条朴拙古老的漫长石阶上,不过是新添了几个进香的俗客,年年如昔、岁岁相似。然四季来了又去,谁知道淘尽了多少欢喜悲愁。

“哥,你小时候来过这里?”夏紫菱左右张望着问道:“这儿真清静,感觉跟别的寺院不一样。”

“嗯,听说这里的和尚规矩多,”许延望向空相寺坐南向北、气势庄严,却昭然陈旧的庙门和八字墙:“禁拍照、喧哗、快步,否则会立刻被‘请’出门。”他笑道:“还有一点更怪,就是不准大把烧香。”

“是吗?”夏紫菱诧异道:“寺庙不是香火鼎盛才好?”

“这就不清楚了,”许延跟她一同走进那两扇剥脱了不少红漆的木制寺门。祭坛上烟雾缭绕,漫升起一股洁净的沉香。幽暗清凉的宽敞佛殿内,描金绘彩的威严神祗们一例沉静地、安然地,俯视饱受红尘浸淫的苦难众生。恰有雄浑的钟声回荡殿堂、穿越远处的空谷,更显寂静悠长:“我记得,听禅祈福得去内院,时候恰巧到了。”

“那咱们先去?”进了这寺院,自然而然地便放低了音脉,夏紫菱问:“过了时候,得等好久吧?”

“呵,还是不清楚,”许延笑道:“不过既然赶上了,咱们就过去吧。”

两人低语着掠过几株老槐、樟木,踏着青砖密接的蜿蜒小径,缓步向内院走去。沿途偶尔有些神态安详的黄衣僧人,目不斜视地错肩而过。深山空院内,仿似四季都泾渭分明些,三三两两的枯黄趁着秋风断了叶柄,漫不经心地触上行人眼角眉梢,轻悄悄地飘坠下来,落在地面心不在焉地翻几翻,或是树头,或是草窝,或是路边石缝,碰见了,便就寂然不动了。

禅,是一念之间,是参透与静思,是某刻眼中的光和影,玄妙而高深。许延一向这么认为,自来谈经论道者众,真能悟得禅机、修成正果的,必是寥寥无几。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像他这种缺乏慧根的俗骨凡胎,与其水中捞月、漏勺盛油,还不如安心痛享红尘声色,省得脑筋错乱打结。

蒲团上禅坐的高僧,慧目低垂、长眉灰白,手持的念珠浑圆乌亮,在檀香袅袅中徐徐道来。夏紫菱安静地并膝端坐,全神贯注地凝眸倾听。许延调开视线,看向那扇许久未曾修葺的木窗,已经明显地破旧了。虫子蛀开那层无色的清漆,漏出了几个黯淡的孔洞,边缘的棱角和雕刻的图案,也大多磨平残损,风吹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 ,‘吱吱’轻响。

窗外不知名的老树,黑褐色的枝干僵硬盘虬,瘦骨嶙峋地干结枯立,徒留几片稀疏的黄叶,攥着根蛛丝要断不断,在寒凉的风声里苟延残喘。又一年的秋末,天,渐渐地灰了,西斜的日影斑驳渡过窗棂,空气中,隐约传来了一股,雨的味道……

落叶满空山

许是下雨的关系,禅房内只稀疏坐了几个人。光线有点儿暗,半旧的黄幔沾了些潮气,略微摆动。檀烟安静地流淌,绕着老僧枯槁的指节,慢慢散开。一只破了边儿的菅草蒲团,冷清地呆在地砖上。檐上的雨珠子,一滴接上一滴,泠泠掉落下来。

许延下巴颌一跌,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见夏紫菱朝衣兜上呶嘴,才省悟过来,忙欠了身轻悄退到廊下。短信是包工头张健强发来的,告诉他饭局定在明晚七点。新天公寓一期已经预售了几个月,这次请的是税局的周涛副局长。

从去年底开始,类似的宴席已吃到胃痛。许延回过信息,便将手机揣回裤兜,皱着眉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枯立半晌,仍赶不去恹恹的倦怠。

对面一只红爪的鸟儿,返身轻啄濡湿的尾羽,回头侧看了两眼,翅膀一扇便跳进了窗格。廊前的泥地全湿透了,豁豁牙牙泡在树根下,先前那几枚枯叶,早就不知去向,只剩几杆枝桠,单调地竖在雨丝里,愈发地黑沉。

张健强人如其名,高大厚实,鼻头上的毛孔很粗。筷子落在他手里,常令人生出即将折断的担忧。

周涛正好相反,身材像许延一样颀长,稍高半个头,四十上下,鼻梁很挺,单眼皮,纯黑的瞳仁跟他手中的香烟一样沉静。

席上大多是陈雅文应酬,三十岁的女人,顾盼流连之间,都溢出沉酒的幽香。酒不醉人人自醉,张健强手中的筷子,越发危险了,周涛的香烟,却仍旧安然地流淌。

一小时后,酒菜撤去。陈雅文跟张健强合唱完一首孔雀东南飞,互相恭维吹捧一番,又马不停蹄奔去下一首。许延和周涛推说不会唱,又都没要陪席,便擎着杯茶各自退到沙发两头,偶尔隔着昏暗的灯光说两句场面话,再将视线移向电视屏幕。

想是昨天冒雨下山受了寒,今儿一整天,脑袋都钝钝的。屋子里的对唱闹腾得不行,刚又陪了几杯酒,闲坐了一会儿,许延就感觉胸口烦闷,赶紧告退去了洗手间。

不计颧骨渗出的两抹红晕,镜子里的人,脸色异样青白。胃里的酒气一阵阵郁烈地往上涌,冲得人恨不能掏喉吐干净,许延难耐地扯松领带。其实他穿西服相当好看,尤其新添这套,时尚而内敛的精简设计,衬得身材俊逸而修长。凝练的黑,氤氲着动人的沉着和优雅,可他自己却一直感觉束缚。

从隔间出来,越发烦堵憋闷,赶紧伸手到龙头底下,接了捧凉水往脸上扑。几过之后,刚感觉舒服些,门便‘吱呀’一响从外推开。周涛随后踱了进来,对他笑笑,在旁边的盥洗盆站定洗手。许延回了个笑,拿纸巾揩干脸上的水滴。

“许先生脸色不大好,”周涛抬头看看镜子:“是不舒服吗?”

“哦,不要紧,”许延向来觉得两个男人在洗手间搭讪很奇怪,见他问起,轻描淡写道:“刚没吃菜垫底。”反观对方面不改色,自嘲地笑:“我酒量奇差,周局就强多了。”

“呵呵,”周涛往池子里甩甩水,扯张手纸:“在局里上班,免不了经常混酒桌,量浅的,时间一长也练深了。”他温和地笑了笑,两下擦干水,随手将湿纸丢进垃圾箱:“今天就早点散了吧,其实我们都疲于应付。”

对方语气虽然温和随意,却不似开玩笑或说反话。自从忙开新天的事儿,这些机关单位的领导,可算接触得多了。像周涛这样实话直说的,还是第一次见,许延微感诧异,面向对方:“那行,这些酒菜吃多了确实无味,周局真爽快,”他笑着续道:“改天等您有空,咱们再换个地方玩玩。”

“好。”周涛简洁地说,点点头,进了隔间。

许延回转身,视线迎上台前洁净的镜面,先前那双沉静的黑眸,微闪了闪,便不经意地掠过。伸手将领带重新束紧,开门走了出去。

十多天后,许延抽了个空来到沿河新村,这片儿是G市最大的福利房社区,房锦华住在顶楼一套复式单位里。上礼拜打过电话联系,对方说学校几位主要领导,都未外泄夏紫菱那段儿经历。许延前后考虑过,与其让人捕风捉影地瞎猜疑,不如索性将事情敞开,所以今天才专程上门商量,请他找个恰当的时机把这问题解决了。

房锦华原籍苏州,年近五十,一口普通话浑圆酥软,面相疏朗清矍,为人和气端谨,虑事也很周全。不到半小时,两人就将事情谈妥。许延正准备客套几句起身告辞,门铃却响了起来,只好暂时坐下,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房锦华道了个歉过去玄关,方才打开门,就传来热络的招呼:“姐夫,就知道你在。”

“哈哈,”房锦华笑逐颜开地将妻弟让进来:“你姐姐旅游去了,没人逼我出门。”说着合上门给两人介绍:“这位是华宇的许总,相当年轻有为。呵呵,许总,”他笑着伸手示意:“这是……”

“嗬,姐夫,不用介绍了,我们上个月才见过。”周涛微笑着伸出手:“许先生,真巧。”

“哈,周局,”许延含笑接住他的手,握了握松开:“确实很巧。”先前听声音就觉得熟,没想到竟是他。G市果真不够大,这样也能碰上,都是认识的,一时反倒走不开了。

“不必客气,叫名字就可以,”周涛熟络地坐下,自己斟了杯茶,给房锦华和许延的杯子也蓄满:“许先生今天不忙?”

“还好,周局也别客气,叫我许延吧,”他微笑着扶了下茶杯:“我妹妹恰巧在G大念书,最近碰上些事情,所以上门请房校长帮帮忙。”

“哦,是这样,”周涛点点头,没再问下去,笑道:“新天国际很火啊,据说G市新楼盘的日成交,半数以上都是那里。”

“还行吧,我们价位定得相对较低,”许延客气地说:“周局也关心房地产市场?”

“哈哈,”周涛喝口茶轻松地调侃:“关心是因为工作需要,你们发展商生意兴隆了,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才能吃饱肚子。”

仨人喝着茶又闲聊了一段儿,房锦华问:“怎么,周末没陪秀敏出去走走?有空来我这儿下棋?”

“嗯,”周涛放下杯子,笑道:“她一早就跟小兰上街准备行头去了,下礼拜学校要钢琴表演,不到晚上肯定回不来。我反正没事,索性来慰问下你这个孤家寡人。”

“哈哈,”房锦华了然地笑:“我就说呢,你家那个刁蛮公主,难得周末,怎么轻易就放你脱身了。”

“房校长,周局,你们慢慢聊,”许延见话题开始私人化,正好站起来告退:“我还有点儿事情,就不打扰两位了。”

“啊,那么快?”已近午饭时间,房锦华笑道:“还想请许总尝尝我的手艺。”

“谢谢谢谢,”许延笑着往玄关走,作势拦了拦:“不用送了,改天请房校长和夫人一起出来吃饭吧,周局,再见。”

“好的,慢走。”周涛微笑着帮他打开门。

许延坐电梯下了楼,沿着社区安静的方砖小路往外走,九月初的太阳,已经褪去了大部分灼热,温和地铺盖在翠绿的草尖上。既确定了与学校无关,那人选便只剩下一个。他不屑又厌恶地扯了扯嘴角,刚掏出手机,铃声就响了。

“许总,你没猜错,就是那小子干的。”张健强洪亮的嗓门儿仿佛近在耳边,他认识些社会上身份复杂的人,前几天听说了这事儿,就自告奋勇地包揽:“吓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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