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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又等,除了等来睿轩的告别,什么也没有。
“回国吧!”睿轩的行李就在出租车里,站在街对面,面目多了分萧索。匆匆几句告别,有太多说不尽的话,她也听不下去。她没有送睿轩,看着出租车开走,又转头去便利店。
睿轩走了,好像和从没来过一样,可他不一样,他来过了,就再也走不出她的思想。有几天,每每排练的时候她总是重复同样的错误,看着指挥眼前却出现了他的面容,甚至在便利店等到闭门,被老板叫醒的一刻以为是他来了。
越发常常对着日历上的数字发呆,甚至忘了吃饭。
心里开始还能隐忍的惦记越来越厉害。又要压抑着,甚至微笑着,当作什么也没有,久了,自己也开始出现极端复杂的情绪,有时候想忘记,有时又想不顾一切的去找他。
已经十天了,难道还要再等十天?
对着镜子给自己扑粉,很厚很厚的一层,还不能遮住有些不健康的苍白。她拿起腮红点了一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一样精神。
后台是纷乱的,进进出出,各种乐器调音的嘈杂。黑色的演出服比订做时又宽松了,能看出自己瘦了,对着镜子笑了笑,等演出一结束,她就去找他。再去安特卫普,在领事馆门口一直等,直到他出来为止。
这样想,生活有了奔头,有了希望,会不由的笑一笑给自己加油,忽视身体上积压很久的疲倦。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灯光和音效在做最后的调试,她和管乐组成员依次入场,拖着长裙一步步踏上舞台,幕布遮住了下面的观众席,不知道在大学的首场演出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可能,她希望他能来看。
翻开乐谱,邻座的黑管问了句话,亦诗没太听清楚,继续把谱子翻到第一首曲子的一页,揉了揉额角。
灯光太亮了,舞台上也太热,眩目的温暖里,黑色的大幕在缓缓拉开。
灯晃得亦诗看不清乐谱,好在已经把一切牢牢印在脑子里,只要吹出来就好。
戏谑曲开篇,木管组领衔。
亦诗在交错的音符里分辩着自己吹出的旋律。不去想他的时候,这世界还有音乐,好在,还有音乐。急缓,舒畅,放下笛子能深深呼出口气。
也许太紧张了,她出了很多汗,又不能擦,和大家一起翻谱子,又架好笛身,等着第二波主旋律到来。
戏谑,生活就在戏谑后面,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悲伤。
写下这首曲子的作家是天才,可再伟大,不过仅仅活过三十岁。越是轻快明丽,越显出他人生的孤独苦闷。
孤独苦闷?乐理老师总喜欢在每位作家背后讲一段人生道理,这世界上,谁又不孤独,不苦闷呢?
浪潮般的掌声,亦诗第一次把目光投在观众席上。观众很多,坐的远些的就淹没在海里一样。聚光灯在台前投了几个暗影,把那些脸隔得更模糊了。
掌声此起彼伏,随着队员们起身行礼。礼服的长裙有很宽的裙摆,自己也好像摇曳起来,陷在黑色的海洋里,站不直。
机械的坐下,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翻好谱子,目光游移在指挥身边。整个乐章不需要吹奏,提琴的悠扬乐声里,木管组一片寂静。
不是第一次登台了,却是第一次和整个乐队合作。紧张的吃不下东西,怕那几个常出错的小节会过不去。
脑子里一遍遍背那几个音符,提醒自己不要出错。指挥的脸在一片光里忽明忽暗,转开视线无意间注意到第一排靠边的几个座位。
几张陌生的脸孔,看过去又回来,还是陌生。
旁边的人低声咳嗽提醒要准备演奏。亦诗举起笛子放在嘴边,一时脑子里很懵,竟然忘了要吹什么,就死死盯着台下的某个角落。
错了一个音,还是错了,虽然很小声,淹没在乐队的海洋里。指挥的眼神犀利的射过来,刺得心里一疼。
是那个人吗?记不清她的长相了,只记得她帮他拂掉肩上的碎雪。为什么她也会在呢?会坐在他旁边?他是专门来听演奏会吗?还是来看她?
第二次起身行礼,膝盖撞到身边的谱架,差点站不稳。狼狈的跟着大家退场,靠在后台的角落里使劲拍自己的脸。
肯定是幻觉了,这两天太累了。他没有来,工作太忙了,来不了,一会儿看不到就对了。
“YI,你没事吧?”
双簧管递过来一杯冰水,巴松刺耳的试音帮她换回了一些清醒。
“还好。”一口喝干了杯里的水,汗就收住了。遛着墙往台边走,想从幕布的缝隙里往外看看。
舞台总监太严厉,黑着一张脸,就差几步却被挡在台口,几米之外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他在,他不在,他在,还是他不在?
身后走过的乐团成员换下了弦乐四重奏,亦诗退了回去,让自己呼口气,把冰凉的长笛贴在面颊边。吹嘴旁热热的,都是自己呼吸过的温度,眼眶里也热热的,望眼欲穿,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
再回到台上是管弦乐协奏曲,她在第二排,顺序上台的时候,眼睛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险些踩到礼服的下摆。
这次是真的看清楚了,真真切切。
亦诗吹出第一个音嘴角都带着笑,整个人暖的升腾起来,好像快活的要飞。灯光灼人的热,无数双眼睛盯着台上,她只注意到一双。
分别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听过她吹长笛,那是六年前了,错过了生日,今年过生日的时候,一定要吹个完整的曲子给他。
吹得很用心,尽了最大力,甚至几个弱音吹得太强了。她想让孔谦听见笛声,知道那是她吹出来的。
华彩乐章,音乐和快乐交融,观众席里有节奏的掌声,晕眩的光影里,有张面孔又出现了。她缓缓走到他身边的座位坐下,原来那座位是空着的。
把笛声吹得很响,太用力,浑身都在发抖,他看过来就知道她在为他吹,他看过来就会对她笑了。
可他没有,转而低头和她交谈。
努力眨眨眼,每次睁开看到的都是相同的画面。目光涣散了,不晓得投向座席的哪个角落。华彩之后就是终结,尖锐的音符拧在一起,吹起来觉得疼,很钝的疼了一下,演奏结束了。
完美的行礼,谦卑的低着头迎接着掌声。下台和乐队会合,单簧管和双簧管在旁边击掌祝贺。亦诗抓着长笛走到后台边,掀开幕帘小小的一角往外看。
他在笑呢,孔叔叔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
一闪即逝的笑容,抓着幕布想再看清些。再望出去,他不笑了,只剩他身旁的人在笑。
手腕猛地被舞台总监紧紧扣住,拉扯着退离台边,按到后台休息室的椅子上。眼前严厉的面孔朦朦胧胧,像聚光灯下的观众席,总给她要被淹没的错觉。
让他骂吧,是该骂。明明知道自己犯错了却不害怕,听任他苛责。
他刚刚笑了,明明看见他笑了,却不是对自己笑。
亦诗也想笑,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他笑着,握着旁边那个人的手。
他其实不是长腿叔叔。
“违反了舞台规定……禁演两场……”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心里绷紧的弦慢慢松了,明明听着,身子却不受控往后倒。
铛一声,长笛自手里滑落,滚到舞台总监脚边……“孔叔,我得回去了。”
睿轩走前的几天到使馆找过孔谦一次,雨夜后天难得放晴了,睿轩就站在窗前,有些局促,一脸的阴郁。
“孔叔,我喜欢她,真的。”
就几个字,因为特别直接,听起来特别有力。
孔谦伏在案边握着签字笔正要写东西,手一下不稳顿住了,在纸上留了个难看的墨点。想再继续,听到睿轩后面的话专心不起来,只好停住,插着手抬头正视着眼前的男孩。
几年前,他还叫他姑父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如今称呼改了,也不能再当他孩子般的对待。
“然后呢?”
长大后第一次面对睿轩,竟然也是要面对亦诗。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待,自然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睿轩心里,也许早不是孩子了。
“我想让她知道。”
说完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睿轩退到窗边站着。“我想她懂!”
孔谦完全给不出答案,初初听到觉得最自然不过,然后就是不自在,从心里发出的不舒服,想回避又晚了。
“孔叔,她会懂吗?”
孔谦靠回椅背,笔从一只手换到另一边,深黑的钢笔水不小心滴到掌心里,一点点晕开,细细留意,能想象成很多种图案,又和她手背上曾经的几个字重合。那时候她哭得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
很多画面都抹不掉,尤其在记忆深处已经烙了印的。盖上笔帽放回桌上,起身拍了拍睿轩的肩,“先回去,这种事着急也没用。”
睿轩走了,留下了一袋子东西让他转交给她。年轻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只买最贵最好的。
厚重的礼物,孔谦就放在公寓里,因为没借口去看她,只能暂且当作那袋子东西并不存在。
言不由衷,憋闷只有自己知道。
他把自己买的白色大衣一直放在后座上,每天上车下车都要看一眼。因为睿轩的话,突然失去了看她的勇气。
那晚该不该拉她的手,有没有后悔,孔谦自己也说不清。不太放心就开车在她住的街区转两圈。
有时把车泊在便利店对街,窗里朦胧的侧影都想像成她在安静的看书,手里有一杯热饮。
车里的广播不知不觉转到了古典音乐台,总是播相似的曲子,只是从来没听到长笛。
她十八岁了,睿轩喜欢她。
因为这句话,扼杀了很多萌生的奢望,触角还未被碰到就要缩回来了。
狠了心踩油门开走,又在路口踩刹车猛得停住,希冀着她能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像是某个夜晚披一件披肩。装大衣的袋子拿起来又放下,总是做不了最后的决定,还是离开了。
在店外等了一次,两次,等到睿轩来道别,也就不再等了。
最后一程,孔谦去了机场送睿轩。睿轩不情愿走,推着行李车独自站在大厅中央还在打电话和家里磨。很少见他说话激动,到最后,眼眶都吵红了。
行李过了安检,睿轩离了国境线,回头告别的时候嗓子是哑的。挥了挥手向他告别,喊了好几遍相同的话。
“姑父,好好照顾她。”
“姑父,替我照顾她。”
他已经不是他姑父了,听了刺耳,飞机在跑道滑行,一片天幕上笼着灰暗。
回到车上,没好气地把打火机摔在座位下面。明明早就知道睿轩在想什么,只是不敢面对。第一次在公寓门口遇到之后,短暂的顾虑过,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过得怎样。
车在高速入口停了很久,油门踩到底的往市区里飚驰,不介意罚单,不在乎驾照,四个窗户里的风灌进来,就是想让一切都过去,抛在身后。
可又抛不干净。
副驾驶上的纸口袋揉皱了,每天依然要看上好几次。睿轩报平安的电话只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砰的一声挂断,屋外的秘书都听到了。
心烦,把袋子收起来又拿出来,折腾了很多次,最后就摊在床上,雪白雪白的大衣,沾了厚厚的雪茄味。
已经不是品了,就是抽着发泄心里的烦。离婚时都不曾如此,现在却是真烦了,真腻了,真想憋不住问出来。
到底是什么,以后怎么办?
就在孔谦最艰难的那几天,秘书每天送进来的报告文件里多了安特卫普的特别工作纪要。
有时候会直接传真到他办公室的传真机上,公事以外就简单的一句,甚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