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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亲唤友的,慢慢往这里引人,人一多,村子自然就形成了。强伟刚到河阳的时候,红沙窝村还不足二百人,也就三五十户人家,算是在风沙线上给风沙放哨的。这才六年工夫,人口猛增到两千多,户数也翻了几番。为啥?红沙窝的土地肥,地下水位又相对高,打井容易,三五户人家就能打一眼井,土地也可以由着性子开垦,开到哪儿算哪儿。对农民来说,这就是天堂,就是乐园。虽说开荒打井是苦里面最重的苦,可不苦能有甜吗?不苦,不苦你当农民做什么?
沙漠真是个驴脾气,也是个狼性子。前些年水还旺旺的,只要把钻头钻下去,就能找见水,只要把井柱下进去,就能打成一眼井。这两年,不一样了。先是水深了,打井成本越来越高,接着,出现干井、死井,熬工熬力,费半天劲,井柱下进去,竟是干的,没水,顶多挖出几车湿沙,算是给人一丝安慰。一没了水,这沙窝窝里活人就难了。年初,县乡打算将沙窝窝里这两千多口人搬走,搬回原来的村子去,加上省上提出让沙县关井压田,减少对地下水的开采,这项工作不好在老乡老村开展,只能在红沙窝这样的新移民村先搞试点,看看能否行得通。谁知强行关了十一眼井后,就惹下一大堆麻烦。
强伟先是听取了沙县县委、县政府的汇报,县上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想搬,也搬不动。搬迁不是个小事,一根藤扯起来,枝枝叶叶全就动了,特别是涉及到补偿安置等后续问题,县上就头痛。再说,对关井压田,县上有本能的抵触。关什么?压什么?沙县本来就是靠井吃饭的,没有了井,农民怎么活?县上怎么发展?移民是个方向,可想把三十万人全移走,容易吗?再者,为打这些井,为开这些荒,县上付出了多少努力!
强伟没时间听这些,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彻底解决红沙窝村的问题,再也不能让村民们为补偿金喊冤叫屈、四处告状了。那天的教训告诉他,问题一旦出现,就必须解决,你不解决,村民们就会采取过激措施。如今的村民,已没了“怕”这个字,他们手里握的,就是中央关于“三农”问题的一号文件,有了这个文件,他们敢走遍天下。
“其他村的情况先不说,下一步怎么关,也不说,就红沙窝这十一眼井,怎么办?”强伟打断沙县县长的话,单刀直入地问。
“县上真是拿不出钱,一口井赔偿十万,十一口井就是一百一十万,加上安置费、搬迁费,一个村子县财政就得贴二百多万。开下这个头,往后工作咋做?再说了……”沙县县长又要老话重提,强伟恼怒地止住他:“你的意思,这问题你解决不了?”
见强伟发怒,沙县县长不敢再说了,不过他还是不表态,吞吞吐吐的,不往正题上说。强伟这才清楚,憨爷那天骂他的话没错:中央的政策再好,等到了下面,被打了折扣,农民身上,一点光辉都照不到。强伟的目光扫了一眼会场,在每张脸上都停了那么一会儿,这些脸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但这一刻,他感到陌生,感到震惊。那天他在现场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补偿费必须给,井必须关,多占的田必须收回来,至于有什么困难,县乡解决不了的,市上解决,市上解决不了的,他跑省上,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红沙窝村,能把政府难住。这话既是说给农民听的,更是说给县乡两级干部听的,没想到,一周时间过去了,沙县这边压根儿就没动弹!这是一个态度问题,更是一个思想问题,从思想深处,他们就没想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强伟愤然离开了会场。路上他跟市财政局打了个电话,要他们立即给红沙窝村拨款一百五十万元,并要负责把钱拨到村上。财政局长刚要叫难,强伟便粗着嗓子吼道:“困难两个字我不想听!请你告诉我,这款到底能不能按时拨到位?”局长慌了:“强书记,我马上安排,钱很快就拨下来。”等到了红沙窝村,沙县县长带着一干人,也赶了过来。强伟没理他们,径直来到憨爷家,说:“钱我两天内给你,只有一百五十万,你看着分给全村吧。但有个条件,多打的那些井,必须在十天内关填掉,一口也不能留。多占的地,今年既然种了,就先把庄稼收回来;明年,你跟土豆他们都得全退出来。至于搬迁的事,你跟村民们拿意见,搬,县上给补贴;不搬,就这些限定的田,限定的几眼井,养活两千口子人,也没啥问题。”
憨爷听完,捋着胡子不做声了。他没想到,强伟会再来,他以为那天强伟也就是拿话哄哄他们,等把秦专家接走,也就溜之大吉了。谁知他真来了,还真的要拿钱赔给他们,一下激动的,不知说啥才好,胡子捋了半天,道:“强……强书记,有你这句话,我憨爷高兴!放心,红沙窝村要是再给你添麻烦,我老汉这一把胡子,你拿火燎了!”听他这么说,强伟紧皱的眉头才算舒展开了,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等把红沙窝村的事情解决掉,强伟回到市里,还没顾上跟组织部商量沙县县长的事,秘书长就跑来汇报,说周一粲把部局领导全带到抗旱一线去了。
强伟愣了一下,没说话,不过脑子里却在迅速想这个问题。周一粲到底什么意思?沉吟片刻后,他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嘛,眼下旱是要抗,而且必须抗到底。”秘书长结巴了几下,没敢把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强伟,默等半天,不见强伟有新的指示,告辞走了。强伟将自己关在办公室,独自呆了一下午。快下班时他打电话给组织部长,说沙县县长的事先放放,暂时不要跟别的常委提,啥时候动,等他想好了再说。
吃过晚饭,强伟打算安安静静呆一会儿,把眼前的局势好好梳理梳理。
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他,河阳可能要出事,而且这一次,定是大事。这种预感虽是毫无来由,却很强烈,真是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他知道,潜伏在河阳的种种危机,可能要爆发了,这危机不光是他跟周一粲、乔国栋三人之间的矛盾,更可怕的,是那些乱七八糟一直被拖着被压着的事儿,只怕这一次,是要全面开锅了。
强伟感到怕,感到急,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怕和急,而是作为一个五百万人口大市的市委书记,从内心深处生出的那种真怕、那种真急。兴许,真的是他在河阳干得太久了,不出事也得出事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在两年前那次调整中顺顺当当离开河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当时,他还硬是咬着牙跟省委说:“既然没有非调整我不可的理由,就让我在河阳再干一届。我不想让河阳在我手上变成这样,我要把原来那个河阳重新打造回来。”在他的坚决要求下,省委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让他继续留任河阳。
“好,我们期待着你……”
仔细想来,当时高波书记的语气是含混的,眉宇之间似乎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忧虑和惋惜。
没想到,这一期待,就把他彻底地困在了河阳。
强伟现在没时间伤神,更没时间后悔,他要抢在矛盾彻底暴发前将最棘手的两件事理出个头绪,至少要有应对的准备。一件事,就是河化集团的兼并与收购。河化集团是河阳的老国有企业,一度非常辉煌,不只是河阳的经济支柱,在全省也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惜他到河阳后,企业一年比一年不景气,遭遇了空前的市场危机,加上管理滞后,设备陈旧,技术更新赶不上去,企业在市场上屡屡碰壁,到目前为止,已停产两年零七个月了,一万多号工人均已下岗休业。如果河化真的破产倒闭,对河阳来说,真是件不敢想象的事,就是对全省而言,恐怕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问题在于,仅凭河阳的力量,仅凭他强伟一人,要想救活河化,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强伟不是没作过这方面的努力,他作出的努力真是太多太多了,可惜到头来都是无济于事。河化这棵老朽的大树,怕是再也无力回春。强伟不甘心,他真是不愿让这么庞大的一个企业集团,说死就死掉,更不愿看到职工天天排着队,到市政府上访。所以他才冒着巨大的风险,将河化的起死回生押在了瑞特公司身上……
这可是一步险棋啊,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什么也抓不到,而且还会授人以柄。为下这个注,强伟不知折腾了多少个日夜,就在周一粲跟欧阳面对面谈判的那两天,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张牌打出去?要打的话,又该怎么打?关键时刻,他还是决定狠狠地赌一把。赌好了,河化不但能救活,还能重放光彩,那么他对河阳,就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善事。如果赌输了……
强伟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想下去,狠狠地摇了下头,将这个“输”字甩出了脑外。
强伟思考的另一件事,就是胡杨河流域的治理。一提这事,强伟忍不住要对秦西岳来气。如果秦西岳能将关井压田的设想早提出几年,他强伟也不会犯那么多错误,更不会豁上命地把五佛等山区的农民往下移,在沙漠里搞什么开发区。结果,他把农民移了下来,开发区也建成了,井打得到处都是,秦西岳却忽然上书了,强烈要求省人大形成决议,对沙漠地区采取关井压田措施,保护地下水资源,延缓流域地下水开采速度,给胡杨河流域以喘息的机会。省人大组织专家和学者进行论证,并在年前召开了听证会,结果,在二次常委会上形成决议,要求河阳市对流域内的沙县、五佛等过量开采地下水的地区进行关井压田、退耕保林。
强伟不是说反对这个决议,他是担心这样一来,河阳付出的代价就太大、太沉重了。农民受损失不说,市县财政收入都要受很大的影响,而且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步伐又得放慢,甚至得改变方向。这一切,他不能不考虑。还有,当初打井开荒,市县是出台了优惠政策的,是积极鼓励与支持的,这才几年工夫,又要突然关压,让他怎么跟农民说?关井压田绝不是秦西岳想象得那么简单,只需形成个决议,下个文件,就能把井关了、把田压了,那得跟农民一户一户地谈、逐个逐个地做工作,此外,还要核对当初打井垦荒的投入,以及未来五年的收入,这些钱都要补偿,可补偿金从哪儿来?
秦西岳啊秦西岳,你这个提案提的,真不知道会给河阳带来多大损失呢!难道胡杨河流域出现危机,整个流域面临枯竭的危险,是河阳一个地方造成的?如果说下游开采量过大,那么上游呢,上游为什么不治理?
强伟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当初搞开发区,讨论方案时,秦西岳作为专家是举过拳头的,在最后形成的方案上,也是代表专家组签过字的。现在他又站出来,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一位环境保护主义者!
这个老学究,可把人害苦了!
强伟收起这些纷乱的想法,开始专心看资料。资料是政研室半月前就为他准备好的,重点是这些年河阳垦荒打井的情况,还有流域治沙种树的情况。这些资料他以前掌握得不透,如果真要大面积关井压田,他得认真算一笔账,看财政到底有没有力量确保此项大工程,如果财政上无力担负,那他就要考虑,到底要不要将关井压田进行下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着将红沙窝村的遗留问题解决掉的真实原由。他不想让红沙窝村的矛盾扩大化、激烈化,进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