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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晚灯掩嘴笑可爱:“三日后你回来了不就知道了。”
天道莫测,艳阳高照的天,说变就变,转眼便卷来滚滚的乌云。
回到行宫的时候,暮色沉沉。不过是正午,却形同暮夜,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憋就着一种不痛快。我抬头看了看天,看来有一场暴雨将至,总觉得不好的预感,像是要变天了似的。
殿口站着一个人,靛蓝水衫无风晃动着,恍若鬼嵬宫殿深处摇曳的灯影。见我回来了,他情不自禁跨出不已,面露欢喜,夹带着一丝忐忑。我恍若未闻,视他如空气,脚步急促地自玉阶上走过,走过急绊了一跤,他忙上来搀扶:“阿姐小心。”我把手一挥,广袖自他削修的指尖滑过,头也不回地进入殿门。余光里依稀见他还僵硬在原地,仍是搀扶时的姿势,那只手无助地搁在半空,好像没了着落。稍会,他垂下手,如云似水的宽袖管儿奄奄一息地垂在他身子的两侧,他低头的模样,像被积雪压弯了的修竹。
我狠下心不去管他,召来蔺翟云嘱咐他准备下细软,明日便好启程回金陵了。倒无多少行李,来时轻便,去时也孑然,只是这次怕不与在劫同回了。天赐继位那夜,便与在劫撂下狠话: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大雍枭主,我做我的监国夫人,老死不相往来。如此幼稚言语,终究是违心的气话,实在是恨他不过来。
蔺翟云神色些许恍惚,那日罗庆殿的事他是后来听说了的,看上去十分忧虑,后来几次去拜访楚沐晨,也不知结果。自父亲的丧礼以极其隆重体面的方式办完之后,楚沐晨就一直闭门不出,谢绝所有访客,也包括我,倒听说是见了蔺翟云一面的。
蔺翟云受命而去,不下半会又回来了,说:“夫人,快要下大雨了,十一爷还在外头站着呢。”我敷衍地点点头,他欲言又止,终是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我和在劫的纠葛,蔺翟云或许知道了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几日前隐隐跟我说了句:“血溶于水,哪有什么忘不了的恨。”
对于在劫的心情,又岂止一个恨字能解释?
楚幕北将死时对我说:“悦容你糊涂啊,错怪了十二。”
两年来我怨恨天赐的事楚幕北有所闻,心知是因为那三支淬了毒的孔雀翎箭,几乎要了司空长卿的命。他对我说两年前在劫回来东瑜时,天赐与他大打了一架。他本不上心,这俩孩子从小没少斗狠的,那次却有内侍来传话,说两位爷这次非是斗狠而是玩命了。他匆匆赶去,本是劝架,在听完屋内一段对话之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出了,任他们打得你死我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幕北是否出于善意才告诉我真相不得而知,却是知道他的用心,虽说留下空白诏书随我任命,但在死前还要为天赐争一把。倒不是他爱天赐多于在劫,两个都是他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是从全局为东瑜考虑,眼前只有身为萧家女婿的天赐继位,才能堵住萧家的嘴,否则他死后,东瑜怕要在萧家的蛮横干预下陷入动荡不安了。
我忆起两年前发生的事,这两年内的一些细节,盘根错节地关联起来,竟如此让人心寒。江北疆域如火势般快速在萧家的铁骑下寸寸沦陷,司空长卿中箭将亡,金陵岌岌可危,援军迟迟不来,萧家兵临城下……一件件,一桩桩,看似偶然全非偶然。我竟被感情蒙蔽了,看不清那么多真相。在劫可真是用心良苦,明明早在金陵了,却在暗处冷眼旁观,还推波助澜,看我断了翅膀,坚防尽失,他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让我感激他,蒙他庇佑,从此只能依靠他。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对我用这么狠的心思了?口口声声说爱我,说不会逼我,要让我心甘情愿的接受他,但这种毁灭性的爱的方式,比逼迫更可怕。
轰轰几声雷响,大雨滂沱而下,空气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泥草腥味,半空斜飞坠下的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整个人世,爱和恨全都一股劲地拧在一起,死缠烂打似的不肯罢休。
透过镂空的雕花明月窗,飞檐垂下大片水帘,朦胧模糊地看着殿口那道水淀身影冲刷在大雨里,一动不动,仍是低头的姿态,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
我匆匆拿起伞,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愤愤地将油纸伞扔在地上。他这都算什么?为什么每次让我生气之后都要用这种自虐的方式博得我的原谅?从小到大为什么都这样,真认准了我对他狠不下心?不,我可以,我恨他,这一刻是恨他的。
那晚天赐去金銮殿受封之后,在劫跪在我的面前,我讥讽他现在知道错了未免太晚了。他抬起那双幽黑如墨的眼睛看我,像要把所有的光亮都吸进瞳孔里,说:“我不觉得自己错了,就算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只要能让你走向我,哪怕让你一无所有,最后只剩下我。”我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他在我身后清冷道:“阿姐,我不会放过你的,一生一世都不会。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也不会留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天上人间黄泉,你都逃不开的。”
如果他不是弟弟,什么都不是,也许会让我洒脱的多。从此就当没这个人,或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为长卿报了仇,给那千千万万战死的金陵英魂一个交代,让自己爱的恨的都痛快一些。可他偏偏是弟弟,偏偏是我前世带入今生的债,有时我甚至在想,欠他一条命把命还给他就行了,别再扯上那些情啊爱啊地,多好。
可他不放过你,他都说了什么?天上人间黄泉,都不放过你。
我沮丧地坐在地上,这一世到底为了什么,为了这样一个他值不值得?难道还债就要毫无尊严地受他这样狂肆的情感掠夺?
轰轰轰——
轰轰轰——
雷电交加响个不止,我瑟瑟地抖着肩膀,忽然又怪兮兮地笑了起来。雷霆震怒?也好,最后把这时间的孽爱都劈成两半,我下不了手的那个人,也劈死他吧,大不了我再陪他死,这辈子也算还清了债,下辈子安安生生地做人。
“哐啷”巨响,房门被一脚踢开了,在劫冲了进来,全身湿透,缨簪、发梢、袖管子滴滴答答地掉着水,脸色过分苍白,神态尚算镇定,眼底难掩一丝惊慌。我抬头冷冷看着他,他焦急走到我面前,修长的手拉起我的手腕,一把将我自地上拉起拽进怀里。我激烈反抗者,他深深呼吸,捧着我的脸道:“阿姐,你别再闹了,快把怀影抱来,叫上蔺大哥,我们即刻离开东瑜!要快,没时间了!”
轰轰轰——
轰轰轰——
我苍白了脸,这才意识到这并非雷声,像是宫门被巨物撞击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我惊愕问道。
在劫的声音就跟他的身子一样的冷:“二哥趁着天赐祭祖不在城中发动兵变了!乱军快要破开宫门杀进宫里来,你日前杀了楚泽西坏了他的好事,逼得他造反,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轰——又一声巨响,闪电击碎宫殿飞檐,滚落满地碎石。
真的变天了!
紧要关头偏生事端,蔺翟云不在“溪凌幽欣”,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焦急道:“先生怎么办?”在劫神色一整,道:“时间紧迫,不等蔺大哥了。以蔺大哥的聪明才智一定会脱离危险的,我们走!”
在劫拉起我的手,我抱着怀影,在金陵带来的二十个侍卫的保护下往南门跑去。临危之中在劫不忘为我打着伞,自己早已淋湿通透,但仍挡不住如注的雨势,我浑身如被水瓢了似的,衣衫上大片大片的水渍。
我将怀影裹在披风下,他很乖,虽然很害怕,但不哭不闹。
夜色沉沉,大雨倾盆,遮蔽双眼不辨方向,在劫将我往哪边拉,我便往哪儿走。
很快就到南门了,却没想遇到伏兵。本以为乱军只攻占了东门,由此看来,行宫的四个宫门都已经在楚沐晓的控制下。
二十金陵侍卫为我们断后,在劫护着我另辟道路,此时乱军已杀入宫中,肆虐屠杀,侍女、内侍们全都仓皇乱跑,跑得慢的就被乱军在背后劈去一刀,头破血流倒地而死。整座行宫尖叫声一片,谁也顾不得谁,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窜,也挡得我和在劫寸步难行。
无奈在劫拉我换了方向,却遇一批人数过百的乱军。他们原先是守卫东瑜城的禁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我那些金陵侍卫挡不了多久就被杀光了,南门的乱军此时也追了上来,将我和在劫团团围在中间。
那军头往我们身上扫视几眼,漫声道:“没错,是楚悦容和楚在劫!二公子有话,杀楚悦容赏黄金千两,职升两级,杀楚在劫赏黄金百两,职升一级!兄弟们,上!”上百人手执钢刀受命朝我们挥来。
在劫对我笑道:“阿姐,看来你的命比我值钱多了。”
我苦笑道:“不,是二哥恨我比你多得多。”在劫丢给我一把剑,两人同时冲入乱军中厮杀起来,将最薄弱的背交给对方来保护。
乱军人数过多,一手难挡百拳,在我不备之时,怀影被那军头一把抓着从我怀中攥出。
“孩子!”我焦急冲过去,顾不得为在劫护后。
这时十来把利刃朝我逼来,在劫惊呼一声阿姐,一手将我揽进怀里,一手挥剑抵挡众刃来袭,后背露出空防,那群乱军见有机可趁,便冲上来往他背上连砍数刀。在劫身子一硬,前面的乱军又趁机一阵乱刀刺来,在劫将我紧紧护在怀里,数十刀全都这样硬生生地受下了。
他的血滚烫的流在我身上,将我的衣衫染成通红。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十分剧烈,似乎竭力在压制什么,便听他骤然低喝一声,轰然作响,一股内力从他体内爆出,将瓢泼的雨水飞溅,也将十来个持刀刺他的乱军震飞十丈外,全都呕血而死。余下乱军皆心生畏惧,频频后退,一时不敢杀上来。
我抬头看去,诧异发现在劫的眼睛竟成了红色的,幽冥的瞳孔闪烁着妖异的紫光,嘴角勾着邪佞的弧度,嘿嘿低笑起来。
我惊呼:“在劫,你怎么了!”他身子一震,猛然清醒了,紧咬着牙关,一行鲜血从他嘴角流出。
他俯首看我,仍是红色的眼紫色的瞳孔,神色却比刚才清澈了些,急促地说:“阿姐,你抱紧我,抱紧我!”像是我一放手他就会疯了似的。
纵然心有疑虑他的异变,我仍依言紧紧地将他抱住,开始意识到在劫之所以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高深的武学修为,或许是练了什么邪功。
脸颊紧贴在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地跃进我的耳中,原先狂躁的频率渐渐地平稳下来。
一把匕首从他衣袖里滑出,交到我手里,听见他说:“阿姐,如果我失控了要伤害你,你就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别犹豫!”
闻言,我惊愕不已。这时便见那军头抓着怀影的后背在半空摇晃,怀影那小小的身影就像无助的枯叶飘荡着,惊恐地求救地望着我,喊着娘亲救我。
那军头道:“楚悦容,鲁国公现在就在我手里,识相的快弃械投降。”
我惊慌着正要从在劫怀中离开,却被他反手抱了回去,便听他回道:“你手中抓的不过是卑贱婢女生的孽种,这样的鲁国公我们想要几个就有几个,你要杀尽管杀!”
“娘,舅舅——”怀影颓丧地垂着四肢,哭道:“你们不要怀影了吗?怀影做错了什么改就是了,你们别不要怀影啊……”
“没用的孬种,如此哭哭啼啼留你何用!”在劫怒骂,抱着我仗剑冲入乱军中厮杀起来。
我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