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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说着,一边不停滴流着眼泪。
时至今日,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的眼泪没有流尽。
就让我死前最后再伤他一次吧,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将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我闭上眼睛,任眼泪源源不断地坠落无边无际的悬崖,轻声说:“你动手吧。”
袁少恒僵硬地抱着我,却迟迟未动,许久才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睁眼,在他眼中看到了挣扎和动摇,我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觉得为师门杀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有错吗?”
他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杀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我笑了笑,“那么就当我是一个三头六臂的丑八怪。”
他深深凝望:“不,你不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漂亮,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令人动心的女人。”
袁少恒抱着我走到悬崖边,狂风吹拂着我们的衣衫,翻滚地纠缠在一起,是生与死的诀别。
他俯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再见了楚悦容,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说完,他展开双臂,如飞翔的巨鸟,我从他怀中堕落,也展开了双臂,亦如飞鸟。虽然我越飞越低,但我知道,我会飞得更远,是生者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彼岸曼珠沙华将会为我绽放,我将结束这一生的偿还,来世好好做人。
我闭上眼睛,笑着,哭着,默默地说:“再见了,在劫,从此我们谁也不欠谁。”
突然“嗖”的一声,横空飞来一支狼箭,穿过我的衣衫,将我定身在崖壁上。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惊扰了整个天地。
我睁眼看去,便闻悬崖对面沉沙飞扬,马蹄如雷,十余乘马疾风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清一色漆黑甲胄,黑狼头盔,随风飞扬的披风上绣着咆哮的黑狼图腾。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奔到近处,眼前莹莹闪闪,才见每匹马的蹄铁竟然是黑金打就。
来者一共是十二骑,人数虽不甚多,气势之壮却似千军万马一般,“嘶——”的一声马啸,十二铁骑在悬崖边上一字排开,气吞山河。
这时,天地响起咕噜噜的车辕声,遥远如在天边,转瞬便在眼前。却见三匹全身雪白的马拉着一辆无比奢华瑰丽的马车自黑暗中驶来,停在了十二铁骑的中间。一只苍白如艳骨修长如葱玉的手缓缓掀开马车垂帘,有一个华服男子自马车中走出。
明月突然破开了沉重的乌云,在悬崖边洒落皎洁月光,便见那男子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梁,锐利而狭长的双眼宛若寒星冰芒,闪烁魅人心魄的淡紫光芒,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隔着五丈之遥的两处悬崖,袁少恒乍见那男人,脑中只闪过这几个字:俊若天神,一身雍容,俯瞰众生,笑而不傲。
然而世间万物于那男人眼中,仿佛皆是乏味的陈设。
他于马车上迎风而立,华贵的衣裳被风吹得凌乱了也不在意,只在看到挂在悬崖壁上的人影时,才露出温煦的笑容,像老朋友似的叙旧道:“悦容,我们好久不见了。”
我苦笑道:“是呢,好久不见了,晚风。”
萧晚风没再与我过多寒暄,自马车上跃出悬崖。我大惊,便见三支狼箭相继射来,他脚踏飞箭以蜻蜓点水之势越过五丈宽的距离,轻而易举地飞到了悬崖对面,稳稳地落在了袁少恒身旁三丈处,那身风姿如踏雪无痕。
袁少恒见到活招牌似的十二黑甲狼骑就已猜到来者身份,赞道:“好本事,无愧‘文武冠冕、天下无双’郑国公之名。”
萧晚风难得谦虚一下:“班门弄斧了。”又很不客气地说:“今日看在令师的面子上便不与你为难了,但请袁少侠记住,我萧晚风毕生没几个朋友,偏被你扔下崖的那位就是,下次若敢再伤她别怪我不念情面,千里追杀也要让你偿命。”
说罢不等袁少恒回应,纵身跳入悬崖,对崖十二黑甲狼骑纷纷开弓拉弦,以极为精准的手法将箭射到崖壁上好让萧晚风抓着下移,萧晚风每掉落三丈,便射来一箭,手法干脆、利索,双方默契得让人炫目。
不下半会,萧晚风便来到我身旁,单臂抓着一支狼箭依在崖壁上,笑道:“悦容,你现在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两人在黑乎乎的地方悬空晃荡,下面是万丈悬崖。
我的脸色很不好,给吓的,他却一脸轻松,好像伴着美人共赏天下第一美景,悠然自得。
方才我伤心正浓才会动了轻生的念头,萧晚风用心良苦,故意将我在半崖上挂了老半天,就这么上不着下不着地晾着,任黑风吹吹刮刮的好让我清醒脑子。拜他所赐,我现在哪还有什么死意,只觉得活着多么美好,红尘滚滚俗世恋恋是如此令人不舍,恨不得马上重返人间,重新再潇洒地活一遍。
我那小心思萧晚风分明看得明白,却还明知故问:“你还没回答我呢,是想死还是想活?”
别看他现在面带微笑好似心情不错,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越是一改常态笑得开心,说明他越是气得厉害。
气啥呢?气我的一时想不开。
我强笑道:“如果我想死呢?”
他也笑着回答:“那我陪你一块死。”做出松手的姿态。
明知他是在吓我,我还是又感动又害怕地啊啊尖叫起来,央道:“晚风,快别闹了,我以后不会再动这样的傻念头就是了,你带我上去吧!”
他分明紧张着救我,却还做出勉为其难才答应我请求的样子,道:“那你自己过来抱我吧。”
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我定当他是趁机占我便宜,但是萧晚风的话,我是不敢那样肖想的。
苦笑道:“我现在全身无力,怕抱不住你。”
“你被人下药了?”他眯了眯眼睛,有种危险的气息。我点点头,他又问:“袁少恒?”我摇头说不是,他冷哼道:“算他捡回一条小命。”揽过我的腰,手臂一震,脚尖以原先射在崖壁上的狼箭为支点,矫健地跃回悬崖上。此时十二黑甲狼骑早已拉开箭阵对准了袁少恒,如果他有轻举妄动的迹象便是万箭穿心之刑。
萧晚风道:“替我向令师问声好吧。”便以原来的方式回到对面悬崖,抱着我上了马车。
我最后一眼看向袁少恒,只见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悬崖边,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对于今晚的事,我没有怨过他,他不是真心要杀我的。
萧晚风下令:“离开。”车辕随即咕噜噜地响起,似从天边来,又回天边去。
很快地萧晚风就发现我的异常,“你中的似乎不是普通的迷药。”
我点头羞愧地说出春药二字,然后简短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自然瞒去了在劫的身份以及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
萧晚风似笑非笑道:“看来日后我要拜访一下玄宗,顺便目睹那月宗宗主究竟是何等的风流人物。”
我为柳君侯默哀了半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萧晚风的仗义。有人替我出气我又不浪费自己一点力气,何乐不为?不过眼前最窘迫的事还是春露的药性发作得愈发厉害了,男色当前,竟让我有种想将萧晚风扑到在地的欲望,所幸现在四肢无力,才不至于做出这种出格失态的举动,无奈道:“晚风,你帮我寻来冰水暂时镇压药性吧。”
“纵然盛夏酷热,人体也经不住寒冰浸泡,而今三月,春意料峭,我更舍不得让你受冻了。”言讫,他将我抱入怀中,横躺在他腿上,俯首笑吟吟道:“士衡既有幸成为悦容的友人,自然甘愿为你两肋插刀。”
表字往往是夫妻或亲密朋友之间熟络的称谓,而今他以士衡自称,将我和他的关系演绎得愈发暧昧。
我不敢置信萧晚风居然也有如此轻浮的一面,而他对我的情意我也是知道的。
软在他的臂弯里喘息,我佯装镇定道:“我相信士衡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萧晚风大感意外:“哦,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居然不是这种人?”
言下之意,悦容误会了,我就是那种人。
“萧晚风,你!”我气结,却什么也骂不出口,因为他已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楚沐晓的兵变成功被镇压了,却不是楚家人出的手,而是萧晚风。
萧晚风虽看似只带十二黑甲狼骑在身边,实则后头还跟着五万萧家精锐铁骑,这么一支庞大的五万人马悄无声息地入境江东腹地,直逼东瑜城下,居然没有人发现,这是何等可怕的事?
我是事后得知这个消息的,震惊过后,不得不对萧家的实力重新评估。
萧家有人在城中内应,萧晚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以五万人战败楚沐晓的八万禁卫军。现在楚沐晓和司空夫人被打入宗法府,等候楚天赐回来提审判决。
两日后楚天赐祭祖后回到东瑜的时候,东瑜城早已历经天翻地覆的巨变,人事全非,而萧家兵马堂而皇之入驻东瑜,把持各个紧要关口。城内人心惶惶,百官人人自危。
下了三日的暴雨停歇了,天气也放晴了,阳光普照,春回大地。
然后东瑜城的暴雨却还没有停止,甚至酝酿着更大的危险。
比起萧晚风这只狼,楚沐晓不过是只绵羊而已。狼吃了羊,接下来就要占据羊窝了。是以温和还是流血的方式占据,就要看窝的主人楚天赐是怎样的态度。
萧晚风是在楚天赐回来后才进东瑜城的。那日黄昏,夕阳将整座东瑜城披上鲜艳的红纱,一种喜庆又血腥的色彩,似乎隐隐昭示着什么,或者预言着什么。萧晚风的马车尚未驶进城门的时候,楚天赐携萧晚灯和东瑜百官出城相迎,萧夫人、萧晚月和长乐郡主等人自然也在列。
十二黑甲狼骑左右两列在前面开道,马车过了城门后,楚天赐在外头道:“郑国公远道而来,我已为你设下酒宴接风洗尘,请移驾琮政殿
。”
萧晚风掀开垂帘,将我抱下马车,楚天赐和萧晚灯齐呼:“悦容姐!”便闻其后百官哗然,议论纷纷。萧晚月夫妇皆露惊愕表情,惟独萧夫人神思不定。
萧晚风扫视四周一眼,众人立即噤若寒蝉,垂眉顺目俯下身,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说过。我已不敢看那些人的表情,将脸深埋在萧晚风胸前,便听他道:“设宴便免了吧,我舟车劳顿的也乏了。”天赐很快恢复神色,道:“是我考虑不周,请郑国公另换车撵入宫休息。”又换成另一种姻亲口吻,询问:“大哥,我姐姐……”
都开口喊大哥了,萧晚风也不会不给天赐面子,问:“妹婿还有什么疑问吗?”当着天赐的面,亦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像昭告什么似的将我更抱紧了几分。
天赐脸色一变,正要再说什么,萧晚灯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殷勤又几分不安道:“天赐想说的是早知大哥要来了心理欢喜不已,已命人腾出清源宫供大哥休憩,那里有天然温泉,可消除疲劳、修养身心,希望大哥能喜欢。”
萧晚风点点头,淡淡说了句:“妹婿有心了。”便抱着我上了备好的镶黄车撵,在众人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地驶入行宫。
到了清源宫后,萧晚风抱着我大步走入内殿,问:“又发作了?”我闭口不答,愤愤瞪着他。他笑了笑,将我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榻旁以指腹轻抚我的脸,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他的拇指上套着象征萧家家主身份的麒麟白玉扳指,扳指边缘雕刻六瓣菱花,凹凸不平的纹饰在我脸颊上摩挲出冰冰凉凉又酥酥麻麻的感觉。
我负气道:“你还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