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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她说过,是萧晚风骗了她,看来我得向萧晚风好好探察一番敌情了,自己对他们萧家一门的恩怨也的确知道得太少。
走到萧晚风面前,掬起他肩头的一撮雪发赌气地扯了几下,我嘟着嘴巴说道:“以后我得把你看紧点,免得你一不小心就被小狐狸给勾搭走了。”
萧晚风一怔,本来冷硬的面部表情柔软了下来,抿嘴笑出声来。
我想起五姐曾问:“听说长乐郡主也来这里了,不知晚月他会不会来?”
于是我就替五姐也问了萧晚风这个问题,不问倒好,一问萧晚风好不容易柔化的表情又冷了起来。
“怎么,你现在还忘不了他?”眼神凌厉得像把刀,“还是见了赵子都,又让你想起了他的好?”
他不提赵子都就算了,一提我心中的怨怒又翻滚出来,决定今晚非得跟他好好清算以前的旧账不可,可不能让这天下各路英雄和诸多娇媚红颜被他们萧家两兄弟给耍得团团装,更何况昔日启程去大雍城祭祖那会儿,柳君侯来找我,曾告诉我一个与萧晚风相关的事宜,听起来十分荒诞不经,却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为此我时常不安,萧晚风身上,似乎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问萧晚风,萧晚月是什么时候假扮赵子都意图为萧家窃取黄都的,萧晚风道是在老常昊王亡故的前三年。算了算时间,那年我十岁,萧晚月也刚娶了长乐郡主没几年。在我十六岁第一次遇见常昊王之前,没想萧晚月已经假扮赵子都都六年了。我又问:“萧晚月为什么会娶长乐郡主?”萧晚风不答,冷笑。我换个方式问:“长乐郡主如何会嫁给萧晚月,听说是你替萧晚月提的亲?”萧晚风道:“伊涟想成为萧家的人,我坦言此生不会娶妻,于是她就嫁给了晚月。”我眉宇纠结,这是什么逻辑?莫非长乐郡主说萧晚风欺骗了她,只因为他后来去了我?
深深凝视萧晚风的眼睛,“晚风,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萧晚风反问什么事,我道:“姑母曾说过从我一出生时你就默默关心我,当初若非你暗中帮助,我和在劫都无法安然脱离那个男人的掌控。”萧晚风不急不缓道:“那只是姑母说的,与我何干。”我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却无可奈何,此后多番询问,都被他避重就轻,回答得滴水不漏,实在恨得不行,转念又想,以后要跟他在这里一起生活了,过去的事作甚斤斤计较?一个聪明的女人就该懂得在适当的时候适度地装傻,如果什么事情都要追究得一清二楚,不仅伤了别人,还伤了自己。
但有一事,还是要弄个明白,否则如刺在喉,吞吐不快。
“你跟云盖先生是何时认识的?”
“在我十一岁那年,父亲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为报恩便在我回天乏术时用逆光咒救我性命,此后多与我切磋平生所学,渐成忘年之交。”
我皱眉,蔺云盖曾说是因为萧晚风对他有恩,萧晚风却说对蔺云盖有恩的是他的父亲,他们两人到底谁在说谎?还是当中有什么隐情?我问:“晚风,你与你父亲长得像麼?”萧晚风不懂我何故如此发问,还是回答了:“晚月比较像父亲。”这个回答令我心中疑惑更深,他们两兄弟长得可一点也不像,那么……正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萧晚风突然道:“悦容,我一直在等你问的问题,为何你反而绝口不提?”我眉头一挑,垂眸道:“为何你不问我,他是谁?”一个“他”似是而非,又心知肚明所指为何,我沉默许久不答,萧晚风问:“你是不想知道,不愿问,还是已经知道了,不忍问?”我踮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轻轻吻住了他的唇,以吻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若不想记忆变坏,就只能装傻充愣,人生难得糊涂,有时候傻一点也是福气。
萧晚风是懂我的,不想知道而不愿问,知道了却不忍问,于我而言,两者皆有。
肩拖一支鱼竿,手提一只竹篓,蔺云盖漫步朝小河塘踱步而来,见我站在河塘边,便笑道:“真巧啊悦容,你也来这里钓鱼?”桃源里的生活很悠闲,也很散漫,钓鱼就成了蔺云盖最喜欢的消遣,我回头对他笑笑:“不巧,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云盖先生的。”蔺云盖眼中精光一闪,而后趣味笑起,“悦容在此特意等我,想必有什么话想避开晚风来问我吧。”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总不会太累,但人际交往的第一步,总是由废话开始,于是我不急着询问,免得蔺云盖有心藏私,东南西北地侃侃而谈,诸如“这天真蓝”、“这水真绿”、“钓鱼真是个好消遣”……蔺云盖含笑看我,边厢附和。
我见废话得差不多了,就不露痕迹地问:“云盖先生曾说晚风对你有恩,不知是何恩,以至于你这等世外高人如此不遣余力追随他?”蔺云盖上好鱼饵,将鱼竿外河塘中一甩,随口道:“滴水恩情涌泉相报,晚风于我有再造之恩,又有知己相惜之情,岂能不以生死相报。”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哦,先生是何时受晚风如此恩惠的?”蔺云盖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了,笑道:“时间太长久了,倒一时记不起来……悦容为什么问这个?”
见他果然不愿坦言,我叹了一声,决定不再迂回打探了,道:“早前我离开长川城去大雍城祭祖时,中道遇见一位故友,那位故友与我说起一事,与先生相关。”蔺云盖手持鱼竿,依旧不动声色,“哦?什么事?”我淡淡道:“那位故友说,大约三十多年前,云盖先生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玄宗宗主袁不患,那袁不患不惜自贬一代宗师之身份,千里追杀你,在紧要关头,有一人救了你。”蔺云盖神色一变,转瞬谈笑自如:“真有此事?老夫为何自己却不知,悦容别人听了什么妄人的妄言吧?”我轻笑出声,道:“悦容的那位故友便是袁不患的第二位高徒柳君侯,他为人虽是放荡,但从不诳语,他曾坦言相告,此事乃是他师尊袁不患亲口所言,请问云盖先生,若袁不患是妄人妄言,却不知何人才是真人真言?”
一根鱼竿,竿上有线,线上有钩,钩上有饵,饵在水中漂,鱼在饵边游。
张不张口,一念之间。
忽而,线动,竿震,鱼儿上钩了。
蔺云盖张口叹道:“诶,也罢,就不瞒你了,确实有此事。”说罢人就怔怔坐着,任由鱼竿在手中颤抖,神魂却不知去了哪里,钓鱼的人反像被鱼钩。我笑着提醒道:“先生,你该收线了,有鱼上钩。”蔺云盖唔了一声,急忙收线,竟是钓到一只肥肥的鳜鱼,我抚掌高兴道:“好极了,看来今晚能有美味鱼羹上桌了!”蔺云盖笑了笑,将鳜鱼放入竹篓,又将鱼饵挂上钩,甩入河塘内,道:“悦容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
“我想请问云盖先生,三十多年前就你的那个人是谁?”
蔺云盖不语,我问:“是晚风?”蔺云盖依旧沉默,我再问:“袁不患说救你的那人与晚风长得极为神似,当真如此?”日光下,蔺云盖神色阴翳不定,仍是闭口不答。
我的耐性也渐渐殆尽,语调失去平衡:“三十多年前,晚风还没出生,他如何救你!”
吧嗒一声,鱼竿掉落在地,蔺云盖终于开口,低声道:“他……他不是晚风。”
我忙追问:“他是谁?”
蔺云盖面色肃整,神态浮现畏惧,“是……”
就在刹那间,一道巨雷“轰——”横空劈响,天地转眼变色,本是碧蓝晴空已乌云滚滚,周遭飞沙走石,风驰乱草,森森哗然。
蔺云盖的话语便被这雷声猝然打断,而后他凝望阴空,神色大变,面容惨白,仿佛濒临灭绝险境。许久,他躬身拾起地上的鱼竿和竹篓,有点惊慌失措道:“看来大雨将至,不再适合垂钓了。”起身欲走。我眼见到了口边的话又被他吞回去,心中焦急万分,忙追上一步,喊道:“云盖先生!”蔺云盖停住脚步,并未回身,只慎重道:“悦容,天道乾坤,命里有数,自有神定,我们肉眼凡胎断然不可窥测,否则必遭天谴,你若不想我死后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就别再问了。”
我茫然不已,不懂蔺云盖何故突然变色,诸多胆战心惊,“我只想知道,那个人与晚风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蔺云盖的背脊挺得笔直,哽声道:“听我一劝吧悦容,为了你好,也为了晚风好,这件事你别再追究下去了,也千万别追着晚风问……若有这个心思的话,还不如多腾出时间陪伴晚风度过最后的人生,他……他时日无多了。”
我只觉耳鸣嗡嗡,身子虚晃了几下,“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的人生,什么叫时日无多!”
“老夫言尽于此了,你好自斟酌。”说罢,不顾我的叫唤,径自摆袖走远了。
蔺云盖走后,乌云散去,天空重新放晴,阳关普照大地,暖洋洋的一片,却暖不了我寒冷的心。
趴在床头,怔怔地看着萧晚风的睡脸,就这么看一辈子该有多好。
他幽幽醒来,缓缓睁开双眼,早春淡薄的阳光穿过萱花窗落在他的脸上,凝聚在他的瞳孔里,明亮的浅褐色,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我看得痴了,真想让自己变成那缕阳光,永远停驻在他的眼眸里,流进他的心里。他抿了抿嘴,声音宛如三月的春风熏人欲醉,“怎么了,你?”我痴痴道:“想你了,晚风,我就是想你了。”他笑了笑,抬头揉揉我的头发,“真是个傻丫头,想我了也不用功苦啊。”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流泪了,与蔺云盖谈话回来后,一进房间就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一样,我的心也跟着濒临死绝,颤抖地探指到他的鼻尖触摸他的呼吸,才知虚惊一场,而蔺云盖的话始终像阴影蒙蔽在我的心田,桃花源翠色昂然的春色再也温暖不了我的眼睛,我只能看着他,苍白的他,不敢再去幻想曾经憧憬过的璀璨未来。
修眉微微蹙起,他狐疑:“真的是因为想我了?”
我抹去眼泪,牵强笑笑:“回来见你躺着,以为你发病昏倒了。”
萧晚风释怀笑了笑,“真爱瞎操心,不过是觉得些许乏了,小憩一番,瞧把你给吓的。”
我埋首在他的胸前,听着他节奏的心跳,寻找安定的力量,胸腔闷闷地传来他的询问:“悦容,你真的没事。”我摇摇头不说话,他爱怜地抚着我的头发,叹道:“说罢,到底什么事,别憋心里,咱们夫妻俩有什么好虚虚掩掩的。”我沉默了片刻,问:“呐,晚风,你说算命的到底准不准?”萧晚风道:“不准。”然后问:“是不是云盖又说什么了?”我结结巴巴:“不,没……”萧晚风道:“你也别掩饰,这里就他老爱兴此事,我早跟他说过了,真正的天命是算不出来的,能算出来的都是未定命数,而未定的命数都是可以改变的。”他拍着我的背,安抚:“云盖就是一个假仙,你信他做什么,他早前就说我活不过二十八岁,现在我好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被他逗笑了,要是蔺云盖知道萧晚风说他是假仙,多半会气歪了鼻子。
这一笑心情也不似先前那么沉重,仍是弱弱地问了一句:“可他说我总有一天会害了你,你也总说我会要了你的命。”
萧晚风没有回答,掀开被子,示意我躺上来,我去了鞋袜钻进被窝,往他怀里钻,萧晚风这才缓缓道:“悦容,人生来本就为了等死,老死,病死,祸死,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人能知生,而未可知死,请原谅我比较自私,擅自决定自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