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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稀疏冷硬的铁栅栏,是一片平坦的水泥广场,品字形的教学楼包围着广场,旗杆在左边,右侧是两个相对而立的篮球架,再边沿还有乒乓台。
这所小小的学校一览无余,唯一的植被就是那棵泡桐树,大冬天里掉光了叶子,张牙舞爪地朝天呐感。
有多久了?沈约想,二十年,时光凝固在这里,她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随风飘落的粉紫色泡桐花。
…………
……
学校附近总有一些依附而生的小吃店,沈约领着顾涵光在巷子里绕了两圈,停在一家写着“遵义牛肉粉”的小店门前。
已经过了晚饭点,狭窄的店面里没什么客人,招牌和四壁都被烟熏火燎成黑黄色,老板把个炉子放到店门前,另一侧老板娘正在洗洁精的泡泡里洗碗,用一个硕大的脚盆。
顾涵光显尔易见地迟疑了,沈约拖他一下,居然没拖动。
她忍笑回头看他,他却盯着一边洗碗一边用手擦汗的老板娘,那张圆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白杠子,鼻子下面也弄了一条,像长出白色的短须。
灯光太暗,沈约有点遗憾,总觉得顾涵光现在的表情很精彩。
“来客咯!”胖老板把一口大铁锅墩到炉子上,热情地过来招呼他们:“妹儿吃哈子?”
“一碗牛肉粉一碗牛肉面。”沈约抢着答,抢在顾涵光下定决心掉头逃跑之前。
“要的!一碗牛肉粉一碗牛肉面咯!”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转身回去守着他的炉子,燃烧不充分的红色火苗舔着锅底,那一大锅水骨嘟嘟地往上泛泡。
顾涵光终于肯挪动尊步,被沈约拉进店里,按着坐到看起来最干净的半张桌子前,另外半边桌面的漆皮掉光了,她打算自己坐。不过,她刚坐下,对面的顾涵光就马上起身,绕过来挤占她外侧。
“……”
“吃面呢,这么窄手都动不开。”沈约好声好气地安抚他,就差没脱口而出一个“乖”字。
顾涵光不动,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大个子裹在羽绒服里,再瘦都像一头身材保持得不错的熊,熊头熊脑地瞪着她。
用目光说:我不,就不。
沈约低下头笑,好吧她是故意的,因为顾涵光心血来潮就拎着她横飞大半个中国,所以她小整他回来不算过分吧?
可是舍不得,他这样委委屈屈地也不吭声,只瞪着黑眼珠子瞧她,她就心软得一塌胡涂。
粉比面熟得快,几乎下锅就能捞起来,老板用个海碗盛着亮汪汪的一碗,远看还以为是一碗油,近看才知道……是一碗辣油。
顾涵光脸色都变了,他也算是能吃辣,却比不了川渝湘贵人民骨子里的彪悍,沈约捞了一筷子粉问他要不要尝,他头摇得差点没掉下来。
他的牛肉面也没好多少,老板乐呵呵地端上来,顾涵光勉强尝了一口,立即放下筷子,着急忙慌地到处找水。老板给他倒了开水,他又嫌人家玻璃杯边沿有缺口,底部有残渣。
被他折腾着,沈约的牛肉粉也没吃好,两人匆忙结账出来,老板娘扬起一只裹在白泡泡里的手,用半咸不淡的普通话高喊:“谢谢光临,欢迎再来!”
这一声在巷子两端传了很远,冬雨激飞在屋檐底下,暖融融的炉火里。
…………
……
玩笑开完,沈约到底还是从偏街小巷绕回正道,打了辆车,把他们拉到一间看起来干净齐楚的馆子,重新填饱了胃。
服务员向他们推销酒水,沈约说不要,顾涵光却把她叫回来,点了一瓶茅台。
酱香型白酒之王,茅台,倒出来的酒液是澄澄的浅黄色,像传说中的桂花酒,以前沈约看过一篇小品文,春天的时候去苏州买酒,桂花香味能陪伴你到冬天。
喝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水臭水臭,一点也没有广告词里的绵长馥郁。
两个糟蹋东西的傻子对着剩下的大半瓶酒发愁,不知道能不能带上飞机,最后沈约做主,结账的时候和服务员讨价还价,勉强抵消部分饭钱。
市中心和全国大多数城市一样,也有个什么什么广场,沈约决定住那附近的酒店,为的是目标明确、交通方便,明天一大早能准时赶到机场。
不是旅游旺季,酒店空房很多,两人在前台咨询,服务员扬起职业的笑容,温婉亲切地问:“请问两位要标准间还是大床间?”
没人应声。
沈约转回头看顾涵光,他也正看着她,三星级酒店的大堂灯火辉煌,他和她都被无处不在的光线照得清清楚楚,那些被小店昏黄的灯光修饰过的不完美,那些在冷雨底下携手共行引发的错觉,在这样的灯光下,本该无所遁行。
而她只看得到他专注的眼神,倒映着她晕红的双颊。
钥匙拿在沈约手里,紧紧地捏在手心,卡片并不锋利的边缘缓慢地切割着她,表面分毫未损,内里却仿佛支离破碎。
电梯比大堂更金碧辉煌,镜子像银粉刷过那样亮得奇突,沈约背靠着镜子,顾涵光站在她对面,双手握住镜架两端的栏杆,牢牢地把她锁在角落里。
那一口酒终于上了头,她记不清他们住哪一楼,电梯的攀升似乎没有尽头,中途门开了,有人进来,窃窃发笑;有人离去,叮咚作响。
顾涵光半强迫地把她拖出电梯,就像第一次载她回家,怕她跑了,连开门都要分一只手揪着她羽绒服的帽子。
现在他也是这样,醉醺醺地站也站不稳,还记得把她推到门上,他两只手臂架成的囚笼里,接着才哆哆嗦嗦地抢走她的卡片开门。
“咔嗒”一声,门开了。
沈约只来得及惊惶地看他一眼,扯住他外套敞开的前襟。
然后就跌了进去。
第三十章 —配得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自然得像是经过千百次排练以后伪装的那种自然,顾涵光微微侧过头,角度刚好让他挺直的鼻梁与她的鼻子错过,嘴唇贴上来的瞬间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就好象双方都等待这一刻等了足够久,由刚开始的期盼变成麻木又变得带有一丝悬而未决的怨恨。
你怎么才来,凭什么让我等待这么长时间?
等到真的唇与唇相接,那一丝怨恨逼得他或者她在甜蜜中透出粗暴,牙齿轻轻撕咬对方的唇瓣,直到渗出血来。
血是甜的……沈约想,她用舌尖舔了舔—人品尝甜味的味蕾都在舌尖—顾涵光呼吸一顿,重重地咬了回来。
她揪着他羽绒服敞开的前襟,被他压在门后咬,他那两颗尖尖的虎牙派上了用场,从她的嘴唇一路咬上脸颊,耳垂,把右耳咬得通红,感觉快要比左耳大上一圈,终于继续往上,一口咬向她的眼睛。
她被吓得闭了闭眼,一个濡湿的吻就落到她的睫毛上,他伸出舌头,轻柔地舔她的眼缝。
沈约被一把抱起来扔到床上,两个人的厚外套早就褪皮一样恶狠狠地甩脱,顾涵光半跪在床头脱他的套头毛衣,腰臀弯翘,肩背舒张,他那极富韵律感的肢体动作将这一切表现得像场舞蹈,肌肉的绷紧与放松在薄薄的内衣底下若隐若现,房间内甚至没有开灯,沈约却觉得她用肉眼提前透视了他的*。
他只脱了上半身,未见天日的皮肤比手更白,昏暗中甚至泛出金属般的银光,像一条脂白肉腻,最美味的银鱼。
沈约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他向自己爬过来,这邪恶的家伙没脱裤子,却抽掉皮带解开扣子,牛仔裤的拉链随着他爬行的动作缓慢、自发地向下滑……
他像一头巨型猫科动物那样四肢并用地爬到她身上,笼罩在上空,阴影里一双亮得慑人的眼睛俯视下来。
沈约觉得顾涵光在床上很有些怪癖,他快把自己剥光了,却不肯脱她的衣服,就那么压着她索吻,手从贴身羊绒毛衣底下钻进去,隔着胸围按揉扶摸。
她被吻得快窒息,忍不住推他,顾涵光不但不放,另一只手抬上来死死扣住她的后脑,舌头在她的口腔内疯狂搅动,抵住她的舌根,酸麻的感觉由那一点迅速扩散到全身……
沈约呼吸困难,本能地开始挣扎,这是她头一次与异性有如此亲密深入的接触,那种顿失自我,被他人接管身体控制权的感觉让她非常刺激,甚至恐惧。
“唔……!”她拼命摆头想结束这个吻,顾涵光箍住她的手臂像铁铸一般不可撼动,沈约的恐惧愈渐加深,一只手胡乱在空中挥舞,碰到顾涵光半截胳膊,一把挠下去!
指甲与划破皮肤的声音轻而厉,像撕开了一页白纸,顾涵光压在她上方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捅破了命门的武林高手,陡然泄力,由钢筋铁骨变回凡夫俗子。
他总算放过了沈约的嘴唇,任由她像一条濒死的鱼那样张着嘴仰天呼吸,他伏下来压在她身上,由于肌肉含量高,重得像裹着棉被的铁坨。
沈约被压得难受,又推了推他,顾涵光蓦地抬起半身,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翻身跳下床。
他直接进了浴室,许久没有动静,沈约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越等越不安,满脑子胡思乱想。
她先以为他去找保险套,又怀疑他想洗澡,浴室里却静得听不到水声。
沈约又等了一会儿,冷得打个寒颤,这才发现他们太着急滚在一起,连空调都没开。
她下床找到遥控器,踌躇片刻,又敲了敲浴室紧闭的门。
“顾……顾涵光!”她觉得别扭,都滚上床了还连名带姓叫着,好象有点欲盖弥彰,可偏偏是滚上床的关系让她的女性自觉复活,莫名其妙地既矜持又脆弱,做不到像平时那样落落大方。
门应声而开,顾涵光□□的上半身披了块大毛巾,黑发还在往下滴水。
他还真的洗了澡?沈约惊异地想。
两个人都赤脚踏在地上,她只能仰首看他,这个角度他的眼睛是内双,弧线柔滑,当他垂下眼睫,眼尾的双眼皮就翻出来,带着一溜眼睫毛也往上翘,显得眼神幽深,仿佛柏郁森林里的憧憧树影。
“我们谈谈。”他说。
…………
……
上一回他们“谈谈”,是沈约提出,她接受顾涵光“表白”,想把这股关系放到台面上,预先给它一个准则,在双方都许可的范围内,使它顺顺当当地发展下去。
这是成年男女的恋爱方式,未谋胜,先求不败。
所以顾涵光说要“谈谈”,沈约的第一反应是:啊,该他立规矩了。
他们在变得温暖的室内坐下来,沈约坐在床边,顾涵光拖开梳妆台前的套椅,埋着头坐进去。
他提出要谈,却许久没有开口,湿漉漉的发梢不停往下淌水,渐渐变成滴水,描金蔓枝的地毯颜色深了一大片。
“……我有病。”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沈约微怔,想起他们初识的时候,集装箱卡车里那场小学生吵架。
那些回忆因为当事人关系的改变泛起糖果般甜润的色泽,她不禁笑道:“我有药——”
顾涵光抬起头,她的玩笑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被痛苦扭曲变形的脸,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永远不会相信顾涵光有一天也会变得狰狞。
大约她眼神中泄露的情绪伤害了他,他又深深地埋下头去,呼吸声响亮而急促,仿佛一声声嘶吼。
“对不起,我不能……”
“我刚出道的时候签了一家小公司,他们在合同中要求新人必须参加公司自己的培训班,我以为就是学点东西,谁知道不是……同批的学员每个人都被要求整容,我拒绝了,他们就说,至少打一个疗程的美白针……没人告诉我那是伤肾的……”
“……”
啊……沈约微觉茫然,这种时候她居然有闲情想,难怪他那么神经病,就像封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