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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些演员或多或少都会喷一点香水，沈约眼前平视着顾涵光的锁骨，香气就是从那里往外散发，他外面套着羽绒服，里面却只穿了一件衬衣，领口还非常不怕死地敞开着。
沈约抬头和顾涵光对视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内双，要到眼尾的部分才翻出来，这样由上至下地垂眸看人，却又像是斜挑的凤眼。
顾涵光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沈约还没明白，他眨了眨眼，将手里的照片亮给她。
“你记得她吗？”
照片上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苗条秀美，尖尖的小脸上山根高，鼻翼收窄，这样的面相稍显刻薄。
是的，她记得她。
沈约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唐时升的粉丝“黄姐”。
…………
……
副导演协调了一间小屋，让沈约和两位警察详谈，夏华东作为她的“监护人”跟了进去，唐时升和顾涵光强烈要求，也被警察放进来旁听。
这还是沈约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人唐时升，他是俊朗型的帅哥，比顾涵光年长几岁，嘴角天然上挑，就像沈约自己的弯眼角一样，不笑的时候都自带三分笑意。
“她们粉丝团的名字叫‘太阳升起’，当时在场有三十二个人，其他人叫她‘黄姐’，我留意了一下，其他妹子的年龄都比较小，看起来像高中生或者大一、大二生，黄姐明显已经工作了，所以是她们的头儿。”
“她在后援会里担任了某项职务，我猜是北京地区的分会长之类的，因为她们一直在讨论后援会的某项大项活动，名字叫做……‘六年级告白’……”
“啊！”旁听的唐时升出声低呼，所有人看向他，他摇了摇头，半晌才黯然道：“是我出道六年纪念……”
不论他是否敬业，起码他是真的关心他的粉丝，沈约因此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其实明星跟粉丝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就连现在看着星光璀璨如在云端的屈宸英，也一直没忘记几个跟着他从无到有的老粉，每当有新片上映，都会让她以私人名义给她们寄电影票。
沈约对唐时升点了点头，继续复述那天的情况。
“那项活动的内容是让全国后援会的各地分会组织会员录制告白，再统一汇总，制成mv，由北京分会交到唐时升手上。站在黄姐左边的姑娘大约是北京分会管理财政的人员，和她聊了几句器材购买专项资金的问题，站在她右边的姑娘应该是从邻省专程赶来的，因为她背着一个大旅行包，说话带河南口音……”
沈约不疾不徐地说着，她随手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在纸上绘制了一张简略的站位图，围绕在黄姐身边的三十一个姑娘，每个人有什么特征，和她说过什么话，可能存在什么关系……连叙述带分析，条理清楚，逻辑分明。
说完这三十二位太阳升起的成员，她又开始说当时站在她们隔壁的光合作用的姑娘们，没有漏掉那场小小的冲突。
所有人都被她恐怖的记忆力和绝佳的叙述能力震住了，副导演黄周星拼命张大嘴巴，几乎能看到颤巍巍的扁桃。当说到黄子龙，黄周星打个哆嗦，迅速清醒过来。
同时注意到新出场人物的还有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叔叔，其中一位偏胖的中年警察，圆乎乎笑呵呵像个弥勒佛像，开口问道：“黄子龙认识黄桃？”
沈约这才知道黄姐的全名叫黄桃，不知该称为别致还是敷衍的名字。
“看起来像认识的。”她老实地道。
另一位长脸的警察沉声问黄周星：“能不能把这个黄子龙叫进来？”
“啊？啊！好的！我马上去！”黄周星大冬天冒了一头汗，连滚带爬地去叫人了，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唐时升迎着沈约询问的目光，小声说：“黄子龙是他介绍进来的，堂弟……”
第九章 —我们还年轻
黄子龙很快被带进来，他长得和副导演黄周星确实有几分相像，黄周星要更圆一点，身形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松散肿泡，黄子龙却是精瘦矮小，手脚灵活。
他回答了警察几个简单的身份确认问题，然后被要求看照片，脸色没什么变化，问他认不认识黄桃，作势回忆了半天，露出苦苦思索过后恍然大悟的神情。
“见过几次，唐……唐哥的粉丝。”他在房间里找到唐时升，示好地对他笑了笑，唐时升冷眼看过来，他讨了个没趣，也变得悻悻然。“她经常来探班的，还带人来，怎么说也不听，已经影响日常工作了。”
这人翻脸倒快，胆大心黑脸皮厚，当面就敢插唐时升一刀，沈约看着他挑了挑眉，想发作又强自按捺住。
“这么说，你和她只是见过，不熟喽？”笑警察问。
黄子龙使劲摇头，“就没跟她单独说过几句话，连名字都不知道。”
笑警察和长脸警察互相望了眼，大概是没有在他的话里发现破绽，黄周星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发白的脸终于回复血色。
“不对吧，”沈约冷不丁开口，“那天下班，你不是和黄桃一起走的？”
所有人看向她，黄子龙似乎直到现在才把她认出来，眯起眼盯住她，慢腾腾地道：“不可能，我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和她一起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下班的时候大家都混在人群里朝一个方向走，你就以为我和她是一起的？”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
“你说你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名字，”唐时升冷冷地插口，“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黄桃？”
黄子龙脸色陡变，这次不需要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都能看出他心里有鬼，黄周星倒抽一口冷气，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异常响亮。
“我、我是猜的……”黄子龙脸色变了几变，像是恼羞成怒，指着沈约大骂：“这个女人陷害我，她跟我有仇，她陷害我！”
“随你怎么说，”沈约神色不动，继续道：“那天跟你们同路的还有顾涵光的粉丝，总共十六个人，我相信，只要顾涵光发条微博，她们自己会找上门来证——”
她话没说完，站在屋子中央的黄子龙突然暴起，当胸一脚朝她踹过来！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这招，因为他看起来狡狯，言辞便给，这样的人通常爱动嘴、动脑，就不爱动手，且沈约和他一问一答间只能算是占了上风，还远达不到将他逼入绝境，只能奋起一搏的地步！
但他就这样突兀地发动了，当着满屋子男人，还有两位训练有素的警察，袭击唯一弱势的女性。
沈约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眼前暗了一暗，什么东西快速地掠过视网膜。
然后她就向后倒了下去。
“砰！”后脑勺磕地，第一感觉不是疼，而是全方位多层次地震荡，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坚硬的颅骨里包裹的东西呈液体状，会晃动、晃动、晃动……
光在她眼睛上方拉扯出长条和圆弧形状，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杂乱的声响，像是很多人同时怒吼、叱咤、呼唤……
最后，顾涵光的脸倒着出现，问她：“没受伤吧？”
沈约想点头，不，她想摇头。
她混乱地闭上了眼睛。
…………
……
黄子龙的惊天一脚激怒了警察，当场将他逮捕，至于他和黄桃的失踪是不是确有联系，还需要警察叔叔进一步的审讯和侦查。
沈约没有被那脚踹中，因为满屋子反应不及的凡人中间藏着一位真正的高手，顾涵光早就发觉黄子龙情绪不对，悄悄地伸脚卡住沈约坐那把椅子的腿儿，黄子龙飞起窝心脚，顾涵光果断地勾翻了椅子。
这大脚卡位的风格怎么看怎么眼熟。
警察带走黄子龙后，黄周星不得不跟去协助调查，屋子里的其他人余悸未消，带着梦游般的神情纷纷散去。
顾涵光和夏华东一左一右架住沈约，将走路直打晃的她搬出门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那包荡来荡去的脑浆也像是得到安抚，缓慢地平静下来。
唐时升走到她面前，挡住了灰蒙蒙不太灿亮的阳光。
“黄桃是十一月才上任的北京分会长，”他低声说，“上任会长是我的老朋友，从我在第一个剧组跑龙套就开始跟我，比她资历更老的只有一个，现在成了我的助理……她今天请假，不然她会比你更早认出黄桃。”
“我是想说，上任会长卸任以后，我很不高兴，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黄桃每次来我都不想见她……如果我肯见她，告诫她注意安全，是不是……”
他没往下说，但沈约知道他想说的话。
是不是结果就变得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我们每天都要说无数次“如果”，但直线运行的时间不会告诉我们另一个答案。
唐时升说完就走开了，他并不需要答案，也不是想要向她倾诉，他只是……不知道该问谁。
但迷惘也好，伤感也罢，人活着一天就得收拾心情继续过日子，继续工作。就像他们正在拍摄的这部剧的剧名——活老了——活着活着，就老了。
剧组在警察走后顽强地拍完了今天的进度，沈约作为负伤又立功的功勋人士，被特许进棚参观。
这是一条唐时升和顾涵光的对手戏，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却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顾涵光的角色李因笃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大嫂，唐时升的角色夏煌言却明知他是自己的兄弟。
夏煌言想把心爱的女人让给弟弟，因此痛苦得撕心裂肺。
摄影棚里很安静，没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唐时升情绪饱满，表情到位，台词背得一字不落。
他一条通过，导演说“可以了”，所有人默默地准备收工，顾涵光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时升刚哭过，凄惨地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两人松散地拥抱了一会儿，直到化妆师上来，才分开，各自背转身卸妆。
那天夜里，顾涵光没有发微博，倒是唐时升连发了三条，怒骂某个不具名的工作人员，同时警告他的粉丝不要跟陌生人走，如果不懂得维护自身安全，宁愿她们不要来探班。
沈约登录她新注册的小号查看了这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可爱的小loli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怯怯地问他为什么生气？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路人会觉得你脾气坏，不是好偶像。我们以后会听话的，你不要生气，删了它好吗……
转发里好些熟悉的名字，小明、小红、夏华东都在内，甚至还有沈约只敢远观，连招呼都不敢打的导演。拉到最下面，带资进组的男二和制作人的小号赫然在目。
沈约转发完就关机睡觉，第二天醒来，开机，提示音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那些眼熟的名字都和她的小号互粉，以及，她用手机号注册的微信被拉进一个微信群。
群名：“我们还年轻”。
是啊，沈约微笑着想，或许有一天活着活着就会活老了，但至少现在，我们还年轻。
第十章 —织的蜘蛛
让沈约意想不到的是，黄子龙事件就仿佛一把钥匙，突然就打开了通向剧组核心的大门，而她一夜之间就由边缘小人物变得大受欢迎。
照常写着剧本，一个上午就有三拨人来找她，流程统一如下：第一步，想听当事人亲口讲述第一人称视角的现场精彩故事；第二步，表示早就猜到黄子龙不是好人；第三步，你记性这么好有什么秘诀教教我们啊！
沈约总觉得第三项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他们像看猴戏一样听她巨细靡遗地描述整件事，冷不丁插口提一些古怪的问题，譬如笑警察左手握笔还是右手握笔？长脸警察太阳穴是不是长了颗痦子？唐时升昨天那条皮带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