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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任之忽然敲了敲玻璃窗,董耘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望去,之间邵嘉桐在雨中快步向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挥手。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身裙,剪裁合身,裙摆恰好在膝盖以上五公分,脚上穿着一双鱼嘴的高跟鞋。董耘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觉得,尽管她的打扮跟以前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可是她的眼神,还是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邵嘉桐排掉身上的雨水,在董耘和于任之身旁的沙发椅上坐下来。董耘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盘里的菜叶时,于任之却忽然站起身,对邵嘉桐说:“喝点什么?”
“热拿铁,谢谢。”她露出感谢的微笑。
“等一下。”说完,他就快步走去帐台点单。
董耘坐在位子上,看着站在帐台前的于任之的背影,觉得自己嘴里的菜叶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邵嘉桐轻咳了一下,说:“你们认识?”
“他是……”董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他是高原的亲戚,以前读书的时候认识的。”
“哦……”她的眼睛看着桌面,并没有看他。
董耘还想说点什么,但很快的,于任之就拿了一个餐牌过来放在桌上,然后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刚才还在聊你。”于任之对邵嘉桐说。
“聊我?”她似乎有些惊讶,不安地看了董耘一眼。
“董耘说你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他抬了抬眉毛,语调中总是充满了幽默,“他好像怕你会认真到把我吓跑了。”
邵嘉桐撇了撇嘴:“我没这么可怕吧?”
“没有,没有,”于任之笑着摆了摆手,“不过给老板留有‘认真到吓人’的印象,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惜啊,我们公司的老板最怕人认真严肃。”邵嘉桐轻咳了一下,皱了皱鼻子,这是一个小动作,不过这个小动作给人一种有点调皮的感觉。
“敢在老板面前开这种玩笑,看来你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邵嘉桐被拆了台,却一点也没有恼怒的样子,反而开始苦笑起来。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董耘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好像自己就要失去什么了……
这天晚上,董耘原本想约邵嘉桐吃饭,可她依然约了工作餐,于是他下班后,在办公室又呆了一会儿,等门口的喧嚣声小了,才独自离开。他本想去找蒋柏烈,可是觉得就算去了,结果也只是遭到医生一顿不冷不热的奚落。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到了孔令书的书店门口。
一走进书店,就看到徐康桥和孔令书在争夺一只空纸箱。
“这是我的。”书店老板瞪大眼睛说道。
“是我先发现的!”徐康桥不甘示弱。
“是我放在这里打算下去拿点东西上来装,结果被你无耻霸占的!”他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
董耘走到收银台旁,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老严就一边按计算器一边说:“楼上的房子装修好了,下个礼拜就能搬进去。这几天他们别说是纸箱,看到什么抢什么。”
“……”
董耘看着孔令书和徐康桥,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忽然想起蒋柏烈说的界线理论,医生说人一旦越过界线就很难退回来,有些人例外。他想,也许眼前的这两个人就是例外。
那么,他跟邵嘉桐呢?
他甚至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是越过了,还是说,正站在那条界线上。
十一(下)
“怎么是你?”丁浩在玻璃窗前坐下;手腕上依旧戴着手铐。他用两只手一起抓着电话机的听筒;诧异地看着对面的董耘。这并不是他们每周一次的会面时间,而且他们也不是在谈话室;而是在普通的囚犯会客室。
董耘拿着听筒笑了一下,说:“有些话,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丁浩愈加愕然;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董耘。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也经历过车祸吗?”董耘说。
丁浩点点头:“对面车道的卡车越过线;把你撞翻了。”
董耘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听筒的手指有些发白:“我也杀过人。”
“你是说……你太太?”丁浩皱了皱眉,“这不算吧,是别人撞的你。”
“不,”董耘顿了顿;才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盛欣的魅力在于,她是个很独立、很有主见的女人,跟她在一起,你永远不会觉得无聊,好像每一天的生活,都那么有活力。可是渐渐的,当这种活力被贯穿到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董耘开始变得……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她是学服装设计的,在一间精品店当店长,常常要去参加各种发布会或是酒会。那个时候的董耘刚刚回国,在投行找了一份分析师的工作,每天要见客户,要写各种报告。于是渐渐的,夫妻两人只有在忙完了一切公事后,才能在家里碰面,可往往这个时候,两人都已累得只想各自躺下睡觉。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董耘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提出要盛欣换一份轻松的工作,他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有时间在下班后回来收拾屋子、做做饭,这样至少能有一种家的感觉。盛欣同意了,于是换了份清闲的工作,可是董耘发现空下来的她并不快乐。于是董耘妥协了,他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自己辞了投行的工作,在家里办公,做一些理财投资。他们安然地度过了一个潜在的危机,董耘觉得,是婚姻让他懂得了忍让,他变得比以前更成熟。
可是渐渐的,他们之间似乎还是无法步调一致。盛欣找了一份比以前更忙的工作,一周起码有五个晚上都不能回来吃晚饭,她甚至每个月都要出差一段时间,尽管董耘有很多怨言,可是既然盛欣乐在其中,而且当初是他主动要求交换的,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她更多的理解。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盛欣在去出差前,忽然对他说:“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好像……爱上了别人。”
事实上,董耘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异样,可是当她这么平静地跟他提出分手时,他还是不由地吃了一惊。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争吵,所以盛欣似乎很理所当然地以为,董耘并不会因此痛苦,他们之间可以和平分手。这天傍晚,他还是按原计划开车送她去机场,一路上车厢内的气氛既平静又沉闷。
“我离开一周,”盛欣看着窗外点点灯光,说道,“我们就趁这一周彼此冷静一下。等我回来,再好好谈。”
“冷静?”一直没有说话的董耘忽然笑起来,“难道现在还不够冷静吗?!”
盛欣回过头来看着他的侧脸,似乎有些诧异。
董耘心里有一股怒气,他为了这个家、这段婚姻所做的努力,仅仅因为她一句“我好像爱上了别人”就变得毫无用处。他以为她会感激他,会信守诺言与他一起走下去,可她竟这么轻易地就抛弃他、抛弃一切……
“你不过是在找一种感觉,盛欣。”他一针见血。
“?”
“因为我们在一起时间久了,因为新鲜感消失了,因为琐碎的生活消磨了浪漫和神秘感,所以你就要去另一个人身上寻找当初你跟我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
“盛欣,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她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过了很久,她才打破沉默:
“也许吧……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只不过在寻找那种感觉,也许对你是不公平。可是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想要追求、想要拥有的东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除了对你说抱歉外,我没有其他办法……”
一瞬间,董耘怒不可遏:“你为什么还是长不大,为什永远都是这么自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车厢内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直到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说:
“对不起,董耘,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痛苦,我以为你已经……”
“你以为我已经不爱你了吗?”他的确痛苦。
“……是,”她伸出左手轻轻地覆在他的右手上,“我以为我们这大半年来,已经很少有交流,很多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睛,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你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时间跟我交流,”他忍不住说,“你总是有去不完的酒会,要么就是什么新闻发布会。”
“我邀过你一起去,可以你不愿意!”
他皱起眉,摇了摇头:“因为你们那个圈子的人每天只知道制造一些漂亮又浮夸的东西,对一个人的评价永远就是‘这人很土’、‘这人还算时髦’,谈论的话题不是势力得吓人,就是天马行空的怪谈!”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用心融入进去。”
“盛欣!”董耘吼道,“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吗?难道我为这个家、这段婚姻做的还不够吗?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是一种从属的关系,尤其是你,当你选择听我的话好好打理这个家的时候,我看出来你不快乐,做一个好太太可能并不能让你满足。所以我想,如果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人妥协的话,为什么非要是你,也可以是我,于是我留在家里。可是你要知道,这是我的妥协,没错是我自愿的,但这也是妥协!其实我也想要去上班,想要有一份工作、一份事业,不是说要赚多少钱,但是至少能让我认识些志趣相投的人,或是给我一些成就感。可是现在,我每天呆在家里炒股票、炒外汇,没错是可以赚钱,但没有给我成就感。如果家庭经营得很成功那么我可能也会很满足,而现在你却对我说,你要跟我分手,你爱上了别人!你让我如何接受?!”
盛欣闭了闭眼睛,第一次露出痛苦的表情:“对不起,我没想到你……”
“你想当然地以为我是喜欢呆在家里是吧!”
“……”她收回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十个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不管怎么说,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能冷静下来,好好地谈这件事。”
董耘心中仍是充满怒火,可是他不想再朝任何人吼叫。他驶上大桥,不远处的江面上灯光点点,他想起他们初识的时候,他带她去伦敦眼,他们在最顶端俯视整座伦敦城,泰晤士河的两旁,也是像这样布满星罗棋布般的灯光,她惊叹地看着这一切,他却在旁边悄悄地看着她的侧脸……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对面忽然射来两束令人晕眩的强光,隔离栏对面的卡车忽然压断了围栏,直直地向他们冲了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用车子的右侧面去迎接那即将来到的猛烈撞击……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丁浩说。
董耘苦笑:“蒋医生——就是那个原本应该每周来这里给你做心里咨询的医生——也这么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任何一个人,如果你没有真的置身于同样的场景时,你是根本不会明白在那其中的人是怎么想的。”
“……”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他说,“我的脊椎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那段日子可能是我迄今为止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一晚的场景,每天我都在梦中不断地思索,到底在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在想什么?我是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杀了人?”
“……”
“可是无论我怎么回忆,那段记忆都变成了一段空白——可能是永远没办法弥补的空白。我开始怀疑自己,我不知道真实的董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像在那场车祸中……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