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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股令生物躁动不安的气流在他身边流动,危机尚未过去,他对自己说,随后灯灭了。
厚达数英寸之多的钢板弯曲并且折断,就像是被无形且巨大的电动夯土机敲打着一样,后台的顶棚垮塌了,光和不受滋扰的次声波笔直地投入了这个密封的室内,屏幕碎裂,精密的调制设备与录音、录像设备扭动着,不怎么情愿地被撕扯成了小块,电线爆开,电流沿着可乐与金属面板向四面八方迅速爬行,尚未消失完全的人体被压迫成细碎的深红色残渣——安东尼。霍普金斯抬起双手,像是要抵抗又像是想要触摸那样碰了碰眼前的空气,转身走开了。
后台通往外界的门有点变形,但还不是很严重,食尸鬼略加了点力气就把它打开了,他走过了一段原本十分明亮现在却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他的双脚浸在了水里,他的鼻子嗅到了咸腥的味道,那是海水,他的耳朵听到了哗哗的声响,由小变大,这段通道有部分是在水下的。不知道哪儿出现了裂口,外面的水灌了进来,霍普金斯毫不犹豫地往前走,通道一路往上,等他打开另一道门走出来的时候,他站在了剧场的最上方。
剧场的中心,也就是西壬原先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深洞,那根由真空墙壁制作而成的囚笼碎裂成了几百几千份,它炸开了。碎片散布的区域占据了大约三分之二个观众席。
舞台正在下沉,拖带着整个剧场——吊杆上的摄像机和灯光有节奏的摇晃着,四万九千三百二十名观众正在垂死挣扎——靠近舞台的人,尤其是贵宾席,为了能够站在(坐在)距离心中女神最近的地方,或是远离那些吵吵嚷嚷的普通观众,他们花了真正的大价钱;如今这份昂贵的花费不但没能让他们在这场灾难里得到一点优待。反而让他们更快一步地走向了死亡,他们死了,肢体肿胀,口中吐出内脏,浑身血流不止。和被强行快速拖上海面的深海鱼一般无二,二等或三等座位的观众要稍许好点——他们大多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强壮,有力,忍耐力强……虽然那个声音让他们头晕目眩,暴躁不安,身体里犹如被切割般的疼痛……但他们暂时还保留着自己的性命。
不过这时间不会太长。
西壬最后的舞台被别出心裁地安排在了波吕斐摩的中心,这里原本是个与海水连通的岛中湖,倒金字塔形状的主体结构总共耗费了三万吨优质钢材与大概是前者二分之一的轻质金属,依照协议,它在演唱会后会被作为一个永久性的露天建筑被保留下来,但现在看来这不太可能了。无形无声的巨人拧断了它的脊骨,庞大的枝桠摇摇欲坠——声音消失了,一部分人清醒了过来,可情况并未因此而好转,他们在不断颤抖、摇晃、解体的座位、地面与屋顶之间跑来跑去,想要寻找一个感觉比较安全的地方,可惜的是他们所作出的努力除了增加了更多的伤员和死者之外别无它用——一些晕迷或是无力行动瘫倒在座位底下和走廊里的人被践踏,停留在坡道和阶梯上的身体被野蛮的推开,通道上挤满了流着鲜血与眼泪的观众。他们大声尖叫,彼此推搡,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但几乎所有的道路都被畸形的钢铁和混凝土块填塞住了。
也有人想要去帮帮别人。但这太难了,次声波的刺激下。几乎没人再能保全自己原有视力,脚下扶摇不定,凹凸起伏,你抓住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有可能在下一秒钟脱离它原有的位置,你走出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被绊住脚踝或是被敲中膝盖,几乎每分钟都有好几样东西掉下来,有时是块塑胶椅托,有时是条铝制吊杆,最糟糕莫过于那些因为电流短路而失去作用的照明灯,它们又大又重,还会像个皮球那样蹦蹦跳跳——两台摄像机交叠着掉在一个座位上,其中一个居然还在工作,光亮的镜头在工作灯的映射下就像是只嘲弄着一切的独眼。
霍普金斯左右转动着脑袋,淡金色的头发即便在光线昏暗的地方也很引人注目,食尸鬼在黑夜中也能如常工作的眼睛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别西卜在他身边。
***
撒沙。霍普金斯看到了他这十几年来看到过的最大的曼陀罗花丛。
高达十来英尺的碧绿肥厚的叶子,喇叭状的白色花朵,把前方的通道堵塞的严严实实,别西卜抓了抓撒沙的手,四下打量,贵宾席与普通观众席之间间隔着一条宽度不下水道的开敞性回廊平台,他们当然可以爬上去,绕过这团绿莹莹的诡异物事,但从脚下传来的颤抖与巨大而刺耳的吱嘎声提醒着他们时间紧迫,而波光荡漾,不住上涨的温暖海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脚——整个剧场都在下沉。
别西卜拔出了枪,撒沙摇摇头,“等一下,我有感觉……”他说:“好像是‘老朋友’。”
曼陀罗花丛猛烈的摆动起来,一双熊掌般的手拽开了枝叶,那些枝叶一瞬间就化作了干燥的粉末,里面的男人痛苦地咳呛起来。
别西卜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刚张开嘴巴想要询问,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震荡把他甩了出去——“倒金字塔”终于彻底地倒下了,简直可以被比喻为世界上最难听与恐怖声音之一的断折声与撞击声訇然充斥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它空洞的肚子里,那些如同寄生虫般附着在通道和座位上的人类连同数不清的金属与混凝土碎片被抛了起来,他们在空中极为短暂的停留,而后被狠狠地抛下。
宝儿大口地喘着气,他很幸运,被扭曲的座椅卡住了,他的半个身体悬挂在空中,淡蓝色的眼睛反射着海水的晶光。
他的父亲佛格斯。道格拉斯被一块尚未碎裂的防护玻璃挡住了,他艰难地爬起身来,小心地踩在原先那道不足膝盖高的金属挡板上面,他伸手拉了拉他的儿子,宝儿纹丝不动,那只从天而降的座椅联合着它的同伴牢牢地包裹着他,它们看上去好似一把造型古怪的钳子。
“这不行,”宝儿断断续续地说:“不行,你得找点工具。”
道道格拉斯先生犹豫了一下,他看到不远处有着一根残缺不全的吊杆,也许能拿它来撬开椅背,他伏下身体,膝盖着地,手向着它伸过去——一阵微弱的晃动传来,它溜开了几厘米。道格拉斯先生决定再努力一下,但就在快要碰到它的时候,一只镀金细带的高跟鞋踩在了他的手上,道格拉斯先生惨痛地咆哮着,他挥动另一只手,想要抓住那只高跟鞋,可道格拉斯夫人的动作比他快多了,她身材娇小,钻过道格拉斯先生与玻璃围栏之间的狭小空隙完全不是问题,皮底高跟鞋在那根细细的金属通道上发出清脆响亮的敲击声。
道格拉斯先生涨红了脸,那只吊杆掉进了水里,他几近于暴怒地爬起来,转过身,又一阵摇晃和倾斜强迫他吞下了所能想到的一切诅咒和污言秽语,他及时地抓住了一个座椅背才没有掉进水里。
海水爬上了他的膝盖。
道格拉斯夫人不顾一切地钻进了一个窟窿,道格拉斯先生睁大眼睛看着,一点绿光,照亮了摇晃着得标牌“安全出口”,那个是贵宾通道,直通最上方的那个,他侧耳倾听,周围又吵又黑,但他始终没有听到那个女人发出的叫骂声或是惨叫,她也没有回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宝儿盯着他。
第三次震荡,海水没过了他的大腿。
“对不起。”佛格斯。道格拉斯说,他想要伸手,像是要摸摸宝儿的脸,却还是没有——他借着椅背的帮助,一步一步地挪向了那个窟窿。
宝儿睁大了眼睛。
“不,别抛弃我!”男孩尖叫道:“别丢下我,不,不,不……求你!求你!求你!”他挥舞着双手,十指拼命地抓挠着,但除了空气,他什么都抓不住。
道格拉斯先生的步子很沉稳,他钻进了窟窿,没有回头。
Siren(赛壬)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波吕斐摩的终结 中
“你怎么样?”别西卜说。
“还行。”
一根肉色的粗绳和半根支撑柱缠绕在一起,那是别西卜的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撒沙,撒沙整个人都吊在了空中——虽然他会游泳,海水里的生物也会对他构成威胁(如果还有的话),但那些尖锐的碎片和不断坠落的混凝土块就难说了——就算异能者的痊愈能力远远超过常人,撒沙也不喜欢受伤。
他抬起一只脚,抵住一根倾斜了四十五度的吊杆,推动着自己的身体在空中轻轻摆动,在靠近观众席的时候,他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一块斜向水面的雕花金属栏杆,并凭借着它灵巧地爬了上去。
“我们得快点,”别西卜说,“出口快要被淹没了。”他让撒沙走在前面,两个男孩半走半游,他们经过了宝儿,宝儿。诺尔。道格拉斯仍旧挂在椅子上,他的眼珠子跟随着他们,一霎不霎,脸色灰白,嘴唇紧紧地抿着,没过一会,它发抖了,抖的厉害。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压抑着对于生的渴望,坚决不向这两个他曾经轻蔑与陷害过的人祈求帮助。
别西卜看了他两秒钟,撒沙等着他。
“不。”别西卜斩钉截铁地说。
海水在上升,一个人掉了下来,距离宝儿不远,他还活着,但情况不佳,他差不多已经无法挥动手脚了,但他还在挣扎,他一次次地把头伸出水面,嘴唇凸出,吹出一串又一串的水泡。
“死吧,死吧,”宝儿大声喊道:“都去死!”他疯狂地扭动身体,力量好像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面,他左右摇晃。前后俯仰,十根手指在碰得到的地方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抓痕,凶神恶煞地肆意诅咒,大声谩骂,从抛弃他的父母,见死不救的比桑地与霍普金斯,到忽视他的教师,还有那些愚蠢的同学,低贱的仆人。麻木不仁的观众,被形容为一个下等婊子的西壬……每个人都被他囊括进了可怕的臆想里,他闭着眼睛,声音沙哑了也不停止,直到海水浸上了他的头发,他开始绝望的哭泣,祈祷和嚎叫。
他后悔了。他不想死,他想要好好的活着,最起码一百年。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就这么完结——道格拉斯先生会为他的继承人悲伤那么几小时,但用不上一两年。他就会有个新的妻子与新的儿子,或许今后他想起宝儿。诺尔。道格拉斯的时候还会暗暗高兴能借此机会摆脱掉男孩那生性贪婪淫荡的生母。至于他的母亲,那个即便离婚后仍毫无愧色的使用着前夫的钱和姓氏的女人,只会哀悼自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筹码,她也会结婚的,也会有新的孩子;学校的教师呢?他们根本不会去想念一个不能再为他们带来利益与荣耀的学生,同学,他想不起他们有什么值得藏入记忆的,他们想来也是如此——不,他不想就这么死了,他不想消失。被放入棺木,埋进墓地,任凭自己的身体成为小虫与细菌的安乐窝!
海水灌进了他的鼻子和嘴,咕嘟咕嘟,像是眼泪,又像是鲜血,苦涩而咸腥,他的耳朵里充满了嗡嗡声,他恐惧地竭力张开眼睛。海水刺激着他的角膜,他疯狂地摇动脑袋……救命!救命!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把它提出了水面。
宝儿所受到的桎梏突然解开了,他被人抱了起来。拖到二层座位中间,他张大嘴。拼命地吸入空气,然后嚎啕大哭,他紧紧地抱着那个救了他的人。
“站起来,跟我走。”那人说:“或者留在这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