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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河边,仿佛正擦着什么东西。
第75章
褚桓没有贸然上前;皱着眉打量了对方片刻;审慎地开口问:“你是吉……”
他曾经在圣泉边上梦见过这个中年人,还向长者打听过;不过长者大概也是一知半解;只略提了一句,褚桓大起大落下心里还没平静下来;一时没想起这人叫什么,只大概记得仿佛跟“鸡翅膀”的发音很像;于是话音一顿;尴尬地没接下来。
中年人闻声回过头来,温和地冲他一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个守山人,他已经死了。我借用过他的模样在圣泉边上见过你一面;记得吗?”
褚桓瞳孔一缩,手中短刀倒提着,面上不动声色,肌肉却已经绷紧到了蓄势待发的状态,不但是因为对方的话,还因为他看见了对方在擦的东西,是一根长长的人腿骨。
这个人就是褚桓在梦里见到过的,那个指着他叫“火种”的人,那么在石头上和他手背上刻字的,是不是也是他?
他到底是什么人?
褚桓对这人满怀疑虑,但这些疑虑都在他的胸口转圈,褚桓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相信,一时没有开口问。
中年人却从善如流地自己开口解释说:“路上刻字的人是我,沉星岛附近给你们引路的人也是我,你现在肯定在猜我是谁……”
他说到这里,微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点宁静的追忆,兀自停顿片刻,对褚桓说:“我以前是个守门人,族长。”
褚桓本来就是个被迫害妄想症晚期,再加上一开始就对这个中年人疑虑重重,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取信,他依然保持着十足的戒备:“我记得守门人族长是个长得很像水鬼的人,名叫鲁格。”
中年人不以为忤,拎着那条大腿骨,客客气气地褚桓说:“鲁格是我的下一任——坐吧,孩子,我从头跟你说。”
褚桓微微翘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神色微冷,他直觉对方身上有某种令他厌恶甚至警惕的东西,加上心境激荡,基本上已经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中年人当成了宿敌大小鬼。
褚桓一动没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皮微垂:“你说。”
“我用这幅模样见你,并不是骗你……唉,其实这才是我。”中年人说着,冲褚桓举了举自己手里的大腿骨,“我身化枯骨,现在只是一个无形意识,已经不记得自己过去的模样了。我……确实是守门人族长,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的朋友鲁格还没生出来,世界上也还没有所谓的‘守山人’。”
褚桓听到这里,眼神一动。
中年人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仿佛有读心术似的,微微地叹了口气:“对,你想得没错,你们在下面遇到的人骨,都曾经是守门人——褚……桓,嗯,是这么叫吧?对不起,我说不大好——当你看见这座海水山的时候,就没有想起什么吗?”
褚桓确实觉得海水山给他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但究竟哪里古怪,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他确定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海水凝成的山。
“神山有内外两层山门,每年外山门关闭,内山门打开,守门人就能短暂地休息几天——你应该见过内山门了,穿过那里,就会到达另一个世界,你们那一边的世界。”
他这一提,褚桓心里蓦地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当时怪物围山,山门突然关闭,鲁格带人飞快地穿过一条狭窄的山洞,带着他们走到了一块大水晶上,传说那里就是通往他们那一边的内山门。
人站在那块水晶上,分明是固体的地面居然有涟漪扩散出来,好像那是一潭……山石做的水潭。
山做的水,水做的山,它们之间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有的。”中年人点点头。
在来历不明的人面前,褚桓对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还是有些自信的,他确定自己表情上绝对没表现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猜中他在想什么?
中年人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确实能感觉到你的意识,所以在沉星岛上才会警告你不能想,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
褚桓没出声,暂时将“杀人灭口”的念头压了下去。
中年人眼见他不信,也没再辩白,继续说:“你看见的这座海水凝成的山,其实就和神山内门一样,也是一扇门,穿过它,也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这个答案有点震惊了。
但是很快,褚桓就回过神来——守山人们将每年两度的在两个世界间的迁徙称为“山门倒转”,那么这里也有一座神山,也有山门,那对方的话似乎也有点在情理之中。
中年人的眼睛里冒出微光,仿佛在盯着很遥远的地方,陷入了回忆,他轻声说:“你知道,我们一族从来被当做山神,享受四方顶礼膜拜,所以那次无意中听到远行的商人提起渔民误入沉星岛,看见海底另有一座‘神山’的时候,心里就起了个疙瘩,久而久之,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褚桓对美好的东西恐怕没有那么敏感,对不美好的却是一点就透,听了这话,立刻说:“你怕另一座‘神山’的存在会危及你们的地位。”
中年人叹了口气:“最早是没有守山人和守门人之分的,我们是正宗的神山子女,由神山精魄化成,不老不死,每年也会随着山门倒转去你们那里,那时候你们那还是蛮荒一片,没有人,但是生气与灵气逼人……”
褚桓飞快地打断他追忆过去:“因为怕这座水下神山也有守门人,也能开口通向另一个世界,也会被当成山神,所以你亲自带人来砸场子?”
“我当年因为一己私心,带走了族里所有的勇士,”中年人微微阖上眼睛,仿佛这件事至今都让他痛苦,“守门人不能离开神山,这是族规,我身为族长,竟然背叛了神山……那次我族勇士全陷在了这里,神山震怒发难,将我们一族活埋在了山下,收回了山之精,而后用圣水重塑了第二代的守门人,令他们有生老病死,无私心无畏惧,只会本能地守住山门。为了延续守门人,神山又造了守山人,让他们**凡胎,但是可以用血脉沟通圣泉。”
活埋什么的听起来像地震或者山体滑坡,褚桓没有做过多的纠结,只是一针见血地问:“这不都是你走之后的事吗?你怎么会知道的?”
中年男人苦笑一声:“因为我在这里被吞噬,成了它的一部分,可以借着它的势力,我可以看见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褚桓忍不住站直了些:“‘它’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中年人给的答案再一次超出了褚桓的想象,他说:“是一颗种子。”
褚桓目瞪口呆:“什么?”
“年轻人,不用这么吃惊,任何一个世界,最早都是从一颗野心勃勃的种子发轫的。”
褚桓总觉得他这句话意味深长,还在思考这句话里有什么玄机的时候,就听那中年人继续说:“我们经过了漫长的旅程来到这里,又在海岸边寻访了数年,才找到了沉星岛,亲眼目睹了水下神山。这里原本关闭的山门被我们这些神山的血脉激发,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我们看见那边没有阳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鬼鬼祟祟的黑影,仿佛是藤蔓,垂涎三尺地想要过来,但它过不了山门,于是将一颗种子推了过来——就是你看见的,山顶那块‘石头’。”
“我们当时本想烧了这不明来由的植物,”中年人说,“可是你猜怎么样?”
褚桓犹豫片刻:“你们从它感觉到了一股毫无来由的喜悦。”
长者说过,强大的人太多了,他们通常都不会被困在自己的低谷。
“一颗种子,身上只有刚露出头来的小嫩芽,带着生命之初最能感染人的喜悦,你说它会是个坏东西吗?”中年人喃喃地问,“何况它和我们的婚约石那么的像,那么纯净……”
褚桓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忧,怖,惧,怒——可不都是因为喜悦而生的么?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科学,然而冥冥中,似乎又都有道理。
褚桓回过神来:“所以当时它用幻觉迷惑了你们,把你们陷在了这里。”
“你错了,”中年人摇头苦笑,“‘它’不是幻影猴那种低级的假货,它从不制造幻觉,只是潜移默化中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传递给你,你自己就会不知不觉地陷进去,而后自己会给自己制造幻觉,这样你就成了它的一部分,在它的规则和掌控下,成为它豢养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自由。”
“年轻人,你看,它的本体虽然一直在增长,但是长得很慢,这么多年过去,只长到了这么大一点,它要在所有的地方建立自己的规则,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它一直在蚕食鲸吞着周围的人、动物,吞噬掉以后,他们的意识就成了它的藤蔓,成了那些阴翳,继续吞噬其他的人——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褚桓点点头:“于是还保留自己意识的人不能成为它藤蔓,就会死……”
“死无全尸,只有一堆粉末。”中年人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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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保留了意识,还能剩下一堆骸骨?
而且为什么他只剩下一堆骸骨了还没死,还能通过某种方法变身来跟他扯淡?
褚桓方才有点降低的警惕再次拔高,他面无表情地地打断中年人的感慨:“你又是什么东西?你难道没有被吞噬吗?”
中年人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果然是太聪明了——没错,你猜得对,这么多年,我和它不断地抗争,不断地融合,到最后我没有死,也不算活着,因为我已经成了‘它’,从你的角度来看,我就是‘它’,‘它’就是我。”
褚桓:“……”
这是第三个震惊了他的消息,他一直纠结这个吞噬了一切的“它”是一个单独的意识,还是很多部分组成,而现在对方明确告诉他,“它”是个人格分裂。
怪不得他心里总有无来由的忌惮,怪不得他对这个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半点好感。
“我成了它,却又不完全是它,不知道为什么,我保留了自己作为守门人的记忆。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在愧疚。我也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所以一直都在找机会杀了它……杀了我自己。”
褚桓默默地在旁边站了片刻,将自己的思路整理通顺,再次大着胆子猜测:“所以陷落地的传说,圣书的谣言,还有那几种怪物,全都是你编造出来的。”
怪不得那些怪物分明和陷落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还是惧怕阴影地;怪不得从风毒到食眼兽的眼伤,每一种他们都有对应的药,穆塔伊的风伤居然能用守门人的血来解;怪不得那几种怪物的形态那么刻意。
中年人低声说:“我无法和外界交流,只能在陷落地边缘捏造出这种怪物,借扁片人的嘴来提示他们……”
褚桓横刀胸前,尖锐地冷笑了一声:“我看未必吧?那些怪兽的战斗力连你的同族后人都难以抵御,别说普通人了,你想提醒他们?我看你是想害死他们还差不多!那些怪物在陷落地边缘而生,在阴影扩散的时候就发疯,这样一来,来不及逃走的人先被他们弄死,死人当然不会有意识,‘它’没法吞噬人的意识,扩散得就不会那么快,对不对?”
中年人怔怔地看了他一会,良久,低声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否认。
褚桓无意和他啰嗦道德问题,咄咄逼人地问:“那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