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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奇,每日忙不够,哪有功夫日日来。”
“是么?”
雅予终是和着老嬷嬷的话展了眉,实则她哪一日不着人去看他几次。想起北山时候,他做老农、做猎户也都处之泰然,如今做大夫还真是回了本行。虽说有些日子没瞧见他了,心不知为何倒像江南那久不见日头的梅雨天,忽地透进一丝暖光来
“可不!”徐嬷嬷说得越起了劲头,“京城这地界儿话传得最快,半年的功夫就名声在外。这不,年里头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小孙子不知怎的突然抽搐,用了多少年的老大夫硬是不敢下手,小命儿差点就没了。也是那胡人胆子大,不管不顾的,一针下了要害,小公子当时就厥了过去!他倒笃定,守了一夜,正经好了!如今这仕宦人家也罢了,大大小小的商户也都闻了风,他倒都不忌,同是对待。”
雅予听着,和着,心却明白他是原本不出诊的,可因着她和景同应这个名儿,倒不好驳了旁人。只是原先在草原他这副模样因着那吓死人的气势和名声,任是草原女人那般豪爽也不敢多瞧他几眼。只如今,一身青衣长衫,淡然从容,褪去那杀人的戾气,朗朗俊逸,这家进,那家出,倒招了人眼。前儿雅予原先的闺中蜜友、如今正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媳过来说话,便有意无意提起那眉眼极是凛冽的“大夫”。原怕他被人发现、被人砍头,怎的从未想过他被人捧着、被人惦记?弄得雅予原本那点洒脱也有些别扭起来
“京城里头,那些一品二品的大人府里,”老嬷嬷看不见雅予的心思,只管自顾自说着,“但凡请不得太医的哪个不寻思着招几个靠得住的大夫守着?依我瞅着,用不得几日就得有人正经聘了去。咱们再不往府里招,可就迟了。”
“迟了就迟了,凭他爱往谁家去!”
“这么大的醋劲,还端着!”徐嬷嬷不明底里,却是瞧着那起怒的小脸笑了,“这么任由着你,每日求着,我看这胡贼也不是个什么有骨气的。”
“谁说的?”雅予嘟囔着,“他没骨气,天底下就没‘骨气’二字了。”
“瞧瞧!可还说得!”
雅予撅了撅嘴,脸颊意外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pure_none;又掐又炸的。。。otz
第104章
春雨如油,有时也淋起来没完没了;淅淅沥沥地;从昨儿夜里一直下过了今日午后。天阴得不重,只是灰蒙蒙不大敞亮。
三间的门面;整面墙的药橱,清新的雨腥掺入浓重的药草气味中;让这起生救命之处略淡了些沉重。此刻偌大的铺子里只有伙计在给一个短打打扮的人抓药,铜盘铜称;药槌细碎;难得的清静。
药房尽头一挂棉布帘通往后堂;穿过不大的天井便是大夫偶而坐诊、休憩之处。此刻赛罕坐在书案前;满满的墨蘸了又蘸,提起笔端正半日竟还是落不下;只得又搁下。双肘撑在案上,轻轻揉捏着阴雨天隐隐作痛的伤手,看着那空白的纸张,不觉咂了咂了嘴,牙缝中丝丝的凉气。自会走路就跟着阿爸出诊,多少年手上过命无数,今日却破天荒头一回心中有了犹豫。阿爸曾说医忌畏惧,忌莽撞,不但要对症下药,更要学会对人下药。他心细手利落,许是莽撞,却从未畏惧,且只对症从不计较人,不想这一回才真真悟得那话中的意思
两日前柜上来了一位求诊的男子,彼时赛罕正要出门往肃王府去,心不耐,瞥一眼过去瞧他并无性命之忧便嘱阿木尔应对改日,那人未再多言一句起身离去。今日如约而来,再见方仔细打量。此人与他年纪相仿,五尺身型,略是清瘦,白净的面色几是未着风雨。一身哑色长衫,除去腰间一块白玉配再无他饰。赛罕并不善品人的衣着打扮,唯一能瞧得出的是这长衫质地考究,绝非寻常布衣人家供得起。弃马乘车,身边随着一位小厮,两手空空连京城公子们应着节气好拿的画扇都不见,装扮清素,举止内敛,又不觉读书人的清高怪僻,言语寡淡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一时真是难辨其实在身份。
寻医就诊,脉下只有病患不论来去,遂赛罕并未多问,只与二人相让往后堂去。一前一后,主仆二人默声而行。自来到中原,赛罕已是尽力放下曾经那看人总要刻骨刮心的犀利,况且中原人与草原人行为处世实在是相去甚远,若想不被人究,须得先不究人,可此刻这亦步亦趋的仆从却又引得他的注意。此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从不开口,从不与人对视,只低头服侍主人。这些时出入王候相府、大富人家,赛罕也见过不少随身小厮,却从不像这一个这般恭顺谦卑,若非还在人前,大有匍匐之势。再仔细瞧那低头掩下的面容,红唇白肤如此细腻清秀,衣领束得高看不到喉结,像是个伶人。
疑惑重重,落坐之后,赛罕借雨天假意吩咐先饮口茶暖身,一个眼色递给阿木尔便失手挡下一只热茶碗。说时迟那时快,那仆从立刻上手接,赛罕也一把握住,只是瞬间的工夫便一切如常。
指尖细弱的脉跳得他心惊不已!此人身体里阳气怠尽、齐根而断,若非幼年大难,他只能是个宫人。
若如此,那面前他这位主人又是谁?
强压震惊,赛罕把住这位主人的脉。果然是养尊处优,内里空空,眼下尚无大害,却把清了能让这位屈尊到此僻静之处来寻他这江湖大夫的因由。若是料得不错,这主人已是多日不得欢处尽兴,空怠了良辰美景、大好的时光。男人的耐力实则远不及女人,力道可练、气可攒,可所谓精神须得养蓄。夜夜欢歌,再是龙精虎猛也根本耗不得年少,更况眼前还是个金玉软柔砌出来的坯子。
脉络清,病根深重,若是寻常风月场上的富家子弟,吓唬吓唬也就罢了,慢慢调养,能保命延寿就是大功德。可眼下该如何是好?看着面前空白的纸张,赛罕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踱到窗前。原先与鱼儿闲来榻上也常聊,记得她说起那姑表哥哥,只道任性讨宠、喜怒无常,当年老父严厉尚且不曾约束,如今更是无所忌惮。眼下的病情已然没有两全齐美的法子,是该给他助兴,讨他欢心,而后悄悄隐退?还是下狠手慢功根治,负一时之重,得长久之计?
窗外雨幕渐薄,原本将要傍晚的天也似亮了起来。赛罕伫立窗前,百思不得解。他怎敢笃定?如今虽已身无牵挂,却更是割舍不下。绝去巴勒莫的虎狼之师,他只是个无半分势力的小大夫,一旦沾惹上这天下独尊,治得好是累赘,治得不好就是死路一条
“主人,”
赛罕应声回头,阿木尔恭敬地候在身边,因问,“怎样?”
“那驾车从咱们铺子出来一直穿城而去,晌午的时候在西城德庆茶楼吃饭,像是还点了曲儿。用过饭,马车又折转回来,沿途只走僻静小巷,最后出城往南绕到了寿熙园,奴下没法子再跟。”
赛罕闻言轻轻一挣眉,寿熙园乃是太后吃斋礼佛之处,依山靠林,清静雅致,心道果然是谨慎。“你看清了?”
“千真万确。”
听闻主人不再作声,阿木尔起身,悄声问,“主人,那人究竟是谁啊?”
赛罕微微一笑,双手抱拳冲天拱起,“当今圣上。”
将入六月已是一片繁华,京城的天气不比草原,总要湿润几分,再是无风少雨,日头一晒一整天。
虽说自北山受伤大失元气,赛罕身上再不见那炙热,可眼瞧着外头明晃晃的依旧有些燥。好在或公或私,一日总是忙碌也便少了计较。此刻夜静,安置景同睡下,赛罕回到自己房中用凉水好好儿洗了洗。出浴后见这无人小院只一小弯月好是清凉,便大敞开门,只着了中衣坐在案前,夜风习习而来,人神清气爽,总算静下心来。
端起手边的冷茶抿了一口,赛罕看着案上新下的药方与施针的脉络图,仔细斟酌。原本开药铺、行医馆不过是存身的权宜之计,为的都是把通往肃王府的路铺平整。怎奈事世难料,眼看着就要被聘为小王爷季景同的贴身侍奉大夫,却无意无奈接下个天下独一的病者。为着这一个人,赛罕深居简出不敢再过多出入官宦世家,以免树大招风带来不测;更不敢从此驻入肃王府,守护妻儿。继续在东城坐诊,医馆不再扩张,更多地接揽布衣百姓,隐于民间,让那位病者来得越觉安心。
手下是大周的江山、九五之尊,更是自己的性命与长久的计较,赛罕不得不小心谨慎,七日一个药方,捕捉他每一处细微的病情变化。好在这位皇帝虽是心急,倒还懂得病来山倒、病去抽丝的道理,对短短时日已见的成效尚觉满意。且为着这不能与人言说的羞病,与这冷面寡言的大夫有了些与旁人说不得的亲近交情,偶尔还会说起那禁忌之地的趣事。赛罕听着,手心捏汗小心应对,暗中合计兴许有这么一位病者并非全无益处,许是有朝一日要堪大用
提笔蘸墨,又在那药方之上稍加改动,正要重新誊写,敏锐的耳中传来轻纱抚地、撩//人的声响,赛罕抬起头
纤腰玉带,霞冠霓裳,清水芙蓉着出牡丹的颜色,耀眼的光华,惹尽风流!四目相对,真真是好久不见,华服闪灼掩不住冰清玉润,月光小烛,盈盈楚楚。这些时日将将暖热的人与心又生分了许多,只这思念一丝一环一扣一绕,解也解不开,此刻印在彼此眼中周遭都不见,不嗔,不怨,不动,也不响。
“进来吧。又没人,还得我去迎驾啊?”
他终是搁了笔,低沉的声音传过来,雅予那不管不顾热热奔来的心忽地涌起一股酸楚
看那小嘴撅了起来,人站在门槛外就是不肯动,赛罕只好起身走了过去。
扑面来清新的水汽香,淡青的水绸中衣儿没有形状,软软滑滑的柔勾出那山一般的骨骼,春意融融的倦怠;日头风雨捶打出的肤色烛光里透着水浸的光泽,浓眉高鼻,幽蓝如洗,刻薄的棱角在这清幽淡然的沉静中只若精心雕琢,再辨不出半分增减之处,仿佛是那天宫中主司情意的神灵下了凡间,嘴角一丝不经意轻蔑的笑纹都拨在人心弦上
他从不知道自己出浴后是这般模样,也从不知她总是爱看,看他孩童般干净清爽,淡去眉目间那搁不下的狠与戒备。这便不那么霸道,不那么坏,笑起来眸中颜色尽显,像是,像是真的深情款款
见他来在身边俯□,雅予微微歪头,笑意悄悄含在唇边,岂料这笑尚未绽开便觉腿一打弯,身子往后一仰,软软地跌落在他怀中。
“哎呀!快放下。”
从未见过她如此妆容,纱裙轻柔,似水如烟,将这曼妙的人儿裹得若隐若现,托得露浓初透、水润嫣然。捧在怀中他像摘下天边美丽的云朵,埋在其中何等的飘飘然?掩不住的笑,瞧着那娇嗔侬侬、红扑扑的小脸。
“越来越不懂礼数、不知尊重!”
“都捧在手心儿里了还要怎么尊重啊?”
“哼,”雅予踢了踢,在他怀中颤颤的,“不行跪礼,人前也敢这么着不成?”
她轻得像一只小猫儿,软得像一只小猫儿,任是撅了小嘴、挑了小眉,依旧怀里蹭得他心痒,贴在口边他只觉身子热,忍不得就咬牙,“惯成了你了,整日跟我摆公主架子,跪啊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