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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初来乍到,怕是还不晓得吧?”阿木尔笑着解释,“草原牛多,四季除了冰雪天到处都捡得。晾晒干了,一点就着,好用着呢。再者说,整个喀勒部族攒下过冬的牛粪,就咱们一个探马营如何用得完!那老东西定是拿你逗着玩儿!”
雅予低着头,手指僵在冰雪中,这一天的渴,这一天的冷仿佛都在此刻凝聚,重又袭来
“鱼儿姑娘快起来,我这就去找伙房给你送热水来。”
“不必了。多谢。”
柴草也好,牛粪也罢,是他不许她喝水,她又哪里喝得着?再低头,大把大把把那踩了足印的雪往水袋塞,屈辱的泪滚滚烫,眼前模糊,双颊湿凉,只一瞬便又被冷风吹干
夜深了,帐外风声呼啸,赛罕枕了双臂躺在榻上,毫无睡意。那枚小镖根本伤不得什么,却这搏命的慌乱确是重重挫去他做主帅的心气。弟兄们与他出生入死,怎会因了几个反贼,便失了对他的倚信呢?不行,得好好想个法子
赛罕正是凝神苦想,帐中传她轻轻的鼻息声。嗯?这可新鲜。赛罕侧头看过去,她像往常一样面对着他,被子紧紧拢到耳边,遮去半个脸。一向是个雅致安静的,今儿竟是睡出了声响,可见是累狠了。这几日便天上地下,也难为这丫头了。赛罕侧过身,越发细瞧起了她,听那气息一呼一细深浅不匀,似是强屏着什么。赛罕又听了一会儿,心咯噔一下。
气息长短辨得人心神,此刻越听越不对,底气空,气陷虚浮,怎么会哎呀!赛罕猛想起五哥临走前的叮嘱,她是带着病的!这可糟了,这几日折腾,病恼了搭上小命,他如何担得起?!
赛罕赶紧起身,悄悄走到她铺边,蹲下身,小心在被中摸到那冰凉的小手,稳稳把住。脉细弱,中空,边实,浮大而细软,赛罕把着把着,眉渐渐拧紧,心道糟透了
疼痛一刻也不曾褪去,乏至极,昏昏入睡,觉却不能深入,朦胧中只觉腕上的温暖,雅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但见黑暗中庞大的身影,吓得她腾地坐了起来,“你,你做什么?!”
一时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赛罕只得佯作呵斥,“睡个觉也这么大动静,再翻腾当心我扔出你去!”
想是自己刚才翻身扰了他,雅予轻轻咬了唇,不敢再吭声。待他返回去,才重躺下来,用力掐着小腹再不敢睡,冰冷的痛只悄悄咬碎在齿间
次日天未亮,赛罕便起身巡查岗哨。待营中事都安排好,不及用早饭便来到阿木尔处。
“鱼儿的药方子给我瞧瞧。”
阿木尔赶紧寻出方子递过去,赛罕看着看着不由蹙了眉,“这是五哥给送来的?”
“是。都是照着五将军的信给鱼儿姑娘用药调养的。”
王八犊子,你怎么不早说啊?!赛罕瞪了一眼。
阿木尔有些冤枉,小声嘟囔,“当日,当日奴下回过主人的,主人吩咐,照五将军的指示行事。”
事到如今,赛罕也顾不得检视自己了,只看这药方子都是些补气退血的药,依昨夜脉象看她不像是血淤,像是气陷。
“她用着如何?”
阿木尔想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问过,只说还好。”
“笔墨!”
“是!”
赛罕低头沾墨,刷刷书写,“打今儿起,换我的方子。”又另翻过一页,列下一份清单。
“去医官那儿拿药,没有的即刻往大营去调!”
“是!”
“另有这些东西,别冲着旁人,直接找三嫂拿!”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不虞之隙
天大亮了,厚厚的帐壁依然掩不住透进了白晃晃的光。夜的强大与阴沉都被这光亮藏匿,雅予平平躺在铺上,眼睛直直看着帐顶精美的波斯绣,脑子里空空一片。痛已只剩下了酸麻的感觉,却这浑身的骨结仿佛全被切成了小块,散断开,动也动不得。
昨晚那铺前的人影,夜灯晃照,黑暗中那么庞大,当时的怕与梦中常有的惊悸一般无二。她为此挨了骂,静夜里那喝声那么响,可不知怎的竟不似从前乍。蜷缩在被中,她悄悄看着对面,他躺下就睡了,没有鼾声,很快就融入这黑暗中。一切仿佛都不曾有,只是手腕上还残余了温暖,想这暖来自那杀人如麻的手,不觉就毛骨悚然
他刚才究竟要做什么?
原先在家时,父母兄长护得紧,雅予从小到大,身边干净得只余圣贤书与四季风采。只是偶或也听碎嘴老妈妈们念叨几句旁人家的不是,只夸府里的大公子最是端正,卧房从不放丫头,不似那些宅门里头,做下多少腌臜。如今想来,她便是这卧房里的丫头,难不成身子忽地有些僵,不敢多往下想。
这一夜便再不能睡,困得狠了就略合合眼,被子也打开只盖到胸前,冷着便不会一时把握不住睡过去。谁知算计着,强撑着,竟还是睡着了,睡得那么沉,死了一样。一觉醒来,原来身上的被已是掩到了脖颈。那人也走了,没叫她伺候,连一点声响都没弄出来。
他定是成心的。
雅予呆呆地躺着,帐顶的绣不时地变换着远近。紧盯着一只金丝的小鸟,眯了眼睛,一时让它变大,一时让它变小,想看它飞起来,飞出去
终究还是坐了起来,睡的时候衣裳都已经裹在身上,此刻掀了被,一身的暖都曝在寒冷中,飕飕的。手指一夜冰凉这一会子竟犯了红肿,脑子里是那双今天必须刷出来的脏靴子,想着那刺骨的水,身子不由就想缩成一团。不知为着这一次睡过头他又给她预备了什么,还有什么是这草原上特有的、她不知道的,还有多少是他苛刻到极点的规矩
这一天她该怎么开始,怎么过
“主人,主人,”
刚刚出到外帐就听到阿木尔的声音,雅予赶紧上前挑起帘子。
“主人出去了。”
“哦,那,那我晚些再来。”
雅予一眼看到那清秀的脸颊上一道道的血印子,忙问,“阿木尔,你这是怎么了?”
“不妨事,我,我走了。”阿木尔低着头,尴尬得即刻向外退。
“哎,”雅予紧着拦了,“怎的不妨事?等着我给你拿药。”说完雅予就往里去,阿木尔无法只好留了下来。
“可是又让狼崽子伤了?”
“不是。”阿木尔接过药,嘟囔道,“狼崽子哪有这么狠。”
阿木尔与他那主子一样,凡事都冷淡淡的,难得见他竟是如小孩一般赌了气,雅予倒是觉着新鲜,“那是怎么了?”
“是是诺海儿那小东西给挠的!”想来回头跟主人说也瞒不住这身边人,阿木尔干脆实话实说。
“啊?是么。”
“哼,”阿木尔也不顾着什么男人体面不体面了,恨起来仿佛那不是个十二岁的娃娃,只如有了仇一般,“主人早先就把那群狼崽子给我了,她成日介指手划脚,没有一处满意的。这一早我因着办差略晚喂了一刻,她便恼了,跳着嚷还上了手!给我轰了出来,还说一会儿要来跟主人告状。”
这两个都是赛罕身边最得宠之人,岁数虽小却都当真能独挡一面,如今吵闹起来竟是如小儿争嘴让人忍俊不禁,可此刻最让雅予高兴的还是那句来告状。自从小景同被抱走,她再得不着见,这一回诺海儿又把阿木尔赶走了,再无人打下手,若是走这么远,狼崽子能放下,可小景同她是绝不能放下的,必定要带了同来。
这么想着,一早起的憋闷与苦痛都即刻烟消云散!
送走了阿木尔,雅予先把那双脏靴子拿去晒到茶炉边,烘干了好先把泥巴搓下来,又去伙房把昨儿夜里给他洗的衣袍收了回来。一股劲头撑着,疼痛蹒跚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快快赶回来,又里里外外地收拾帐子。忽地看到案上不知何时竟是放了一小碟奶豆腐,平日她是最不爱这味道的,可今儿起得太晚,早就错过了开饭的时候,这半天忙活,肚子还真是有些饿。那奶白的小方块整整齐齐垒叠着,胖嘟嘟,好是诱人。
雅予悄悄咽了口口水,把碟子拿起,仔细擦好案台又放回原处。一回身,呀!!吓了一个激灵!这,这,这人是何时进来的??
此刻他离得这么近,身型高大,气息与身暖将她整个人笼住。她想退,退不得,实在受不得便极力往后仰,几是卡在了案台上。
“舌头伸出来。”
他语气极淡,面色如常,似根本不觉这般亲近的不妥。雅予惊得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懂他的意思。
“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他,他究竟是要做什么?知道他绝不会饶她睡过头,定是要变着法子折腾她,可,可为何要看她的舌头?这是什么古怪规矩?这么近被他迫着,雅予脑子一时乱,直想不明白。
“伸出来!”
见她不应,赛罕提高了语声。他这一喝吓得那绒绒的睫毛颤了一颤,雅予忽地想起刚才那奶豆腐,难怪!凭白无故多出来,就是成心给她错处!她是堂堂大周郡主,怎的、怎的竟是沦落到被这无耻胡贼浑冤枉偷嘴吃!
“我没有!”
听这小声儿恨得发抖,鼓足了劲也不过小鸟儿一般轻声细语,赛罕心下觉得有趣,一挑眉,逼道,“什么没有?你没舌头啊?!”
“你,你”
“再不伸出来,小心我当真给你割了!”
这般无赖,雅予不肯再多言一句,紧紧抿了唇,屈辱咬碎在牙间,实在难咽!
那水波潺潺的双眸腾腾燃起了小火苗,水火相融,奇趣妙景,只是赛罕此刻却没那些功夫赏玩。不再与她耽搁,抬起手捏住那下巴,稍一用力就把那坚贞不屈的牙关给捏开了。
“嗯!嗯!!”
雅予拼命想摇头,可哪里动得了?直等得人家看了个仔细,才算放开。颌骨酸酸的。
“行了,那碟子点心赏你了。”
谁稀罕!!
本是要好好硬气一番,可看他转身大步离去,雅予想起了牵心挂肠的孩子,赶紧随了两步,“你,你往哪儿去?”
“瞧瞧诺海儿去。”
身上的筋似一下就被抽去了,心里空得人再支撑不住,滑坐到了地上。痛和乏一时泛过来如山倒海倾,狠很压了下来,抱着膝,雅予痛痛地哭了
这一天,她过得浑浑噩噩,不知还有什么在等着她,身边的所有都似不对。那双脏靴子不待她收就被人拿了去,晌午又有灶上送了热水来。雅予只管应着,不敢用。心里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猜这又是怎样的猫弄耗子,横竖随他去,身下的尴尬自昨日那一场崩已是收留不住,她自己都能觉出身子里的元气慢慢泄去。还能撑多久,听天由命吧
今日校场收兵早,他回来后身上也还算干净齐整,只擦了汗洗了洗手便吩咐摆饭,旁的什么都没说。
这一餐,雅予照旧站在一旁陪侍。饭桌上一碗炖得化化的肉,浓香扑鼻;一碗奶茶泡了炒米,一碟子奶干;另有一小碗阿木斯。旁的都罢了,雅予记得这阿木斯,当时五将军那钦在时曾特意嘱人每日做给她吃,黄油粥,甚是暖身可口。可此刻她只低头,这几日已是很识趣,“主人”吃剩下什么她便打扫什么,哪来的挑捡。
谁知这糯糯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