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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帐挡了屏风,外头的光再透不进来,墨黑一片什么都不见。赛罕深深吸了口气,一样空洞,只有长毛毡毯一天不透气的味道。
这可真是彻底
在屏风旁略站了一刻,循着往日惯常走到高几旁,火石在原处候着,拿起打燃,点亮了烛灯。
一枕,一被,清简一如从前。目光不觉落在角落处,烛光根本照不到
一抬脚碰到了什么,低头,原来是那只私信匣子。用脚拨开虚掩的盖子,浮面上鼓鼓囊囊一沓子银票。“啪”一声踩合,一脚踢去榻下。正是要落座,浓眉突然一紧,“阿木尔!!”
静夜中这一声吼真似直端端劈在头顶的惊雷,震得人五脏六腹都发颤!原本就提着心候在帐外,此刻的阿木尔吓得腿脚发软,一声声应着“奴下在!奴下在!”,人跑起来轻飘飘地没了魂儿。
“谁让你换的??”
刚来到近前不及行礼就被一声喝问。阿木尔一愣,这才明白是指的床褥。依着素日与赛罕的亲近,他原该能辩一两句,可眼色机灵,何曾见过主人这么大的火,听说下晌校场上已经撅折了一把百余斤的角弓,他这小身板可远没那么硬实,此刻就是打死也不敢说是主子您今儿一早起来抱怨说热,奴下私心为了鱼儿姑娘,装了没领会这才没换。她一走,自然、自然就换了。这怎的又不对了?
顾不得细琢磨,阿木尔扑通跪了下来,“主人息奴,是奴下不长眼,这就换回来!”
大半夜的折腾,待重寻了那厚被厚褥铺垫好,已是又熬去了好些时候。阿木尔只嫌自己手脚慢,不时偷偷瞧一眼赛罕,主人这会儿倒像是灭了火,站在一旁看着他铺,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目光不动,有些发滞。
一切收拾停当,赛罕摆摆手退了阿木尔。坐下身,厚厚的铺褥陷了进去,是他往常最不耐的感觉。撑开被子,扑面一股淡淡清香,再细寻,不知藏去何处。回身吹熄了烛灯,躺下来。
倒底是热,只搭了被角。转身向里,那一床被便被挤得隆起,抬腿压了。睡不着,胡乱想着,一时想今日被自己打伤的兵士,一时想边疆局势,一时又见那流着口水的小肥崽子
迷迷糊糊,将将入睡,眼前慢慢虚浮出火热的蜃景。双目眯,眉头蹙,蜃影渐近,热晕中恍恍一张脸。模糊不清,困意浓,眼皮好沉,努力辨别着这一张好大的脸。细缝鼠眼,须发稀疏,腊黄的颜色,撇嘴一笑,猥琐恶心的模样好生熟悉
赛罕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暗骂道,王八犊子!怎的梦见这猪狗不如的东西!阿日善那厮就像个随时都在发情的畜//牲,眼冒绿光,但凡长出个人模样的,他都敢要。荤的腥的吃了多少?听人私下传,有时一张榻上好几个轮着来。哪天非作死不可!
烦躁地掀了被,翻过身。一闭眼,竟然还是他!呸!真晦气!自己想想就觉得恶心,也不知他到了左翼大营,大哥、五哥该怎么受。嗯??心猛地咯噔一下,哎呀!糟了!!
这一悟,赛罕惊出一身冷汗!腾地翻起身,大步转过屏风,点了灯,不及落坐便弯腰蘸墨匆匆落笔。
“兄长足下,谨启者。再三思虑,惜兄交与绍布,因阿日善生隙,不可补矣。莫若转入我探马营,但生变故,天高路远,弟定掌握!恕不一一。所请之事,万望兄长垂许!!千祈,珍重。弟敬上”
信毕,赛罕小心地包进羊皮毡卷,大步出了帐。
“巴根!巴根!!”
“奴下在!”
“即刻送往太师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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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穹庐将天地扣紧,满幕的星如一颗颗散落的珍珠,忽而滑近,忽而滚远,莹莹闪动。万籁静,似能听到那叮当悦耳的碰响。
一眨一眨,淡淡的光,俯瞰着一望无际的平坦。一条小河,蜿蜿蜒蜒,不知来处,不知归往,只仿佛应着这晶莹跳动的光凭空而出,清凌凌的水细碎地流动。
小河边一辆马车,星光下安静地泊着,不见旅途的劳顿,只若这天地间一处悠闲的景致。车架上靠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单膝屈起,头枕着车棱,双目轻合,星与水流轻轻闪动在他浅浅的梦中。
夜静,心,从未如此安宁
墨黑的穹庐慢慢曝出生硬清冷的苍白,星渐行渐远,天幕尽头扯出一道金线,越来越宽,越来越亮,从深底处一纵一纵托出火红的小半圆,
太阳出来了,那钦眯了眼睛,让万丈霞光在他眼中将天地浸染再睁开,夺目的亮。
一夜警醒,一夜好眠,说起来自相矛盾,感受起来,却是实实在在的滋味。转头看着身旁护卫的皮毡帘,帘子的那一头就是她
坐了一夜,守了一夜,一帘之隔的相守已是让他如此意足,往后的日子,无论多少、远近,都会如刚才的霞光一般在他眼中、心里变得五彩纷呈。
那钦跳下马车,打了套拳,伸展伸展腿脚,而后打开车旁的木箱,箱子里吃的、用的预备得一应俱全。架起篝火,烧上了水,煮粥、熏肉、切小奶酪点心,那钦悠悠闲闲、不紧不慢地张罗着,有意让她多睡会儿。现在最不急的就是赶路,回去后一时也不能像今日之近,况曾经的计划都有变,如今让她放开心、安稳地过日子才是当务之急。正是春好天气,这一路风光,带她好好走走。
炊烟袅袅,浓浓的黄油香热热地飘起,混了新草与河水的清新缠缠绕绕在马车周围,恬静安详,仿佛是远足放牧的一个小家
待一切准备就绪,那钦这才转回车旁,轻轻敲敲车棱,“醒了么?”
她不能答出声,车中却有了细微的声响,那钦略候了片刻,又轻声道,“来,出来舒展舒展筋骨。”
没有再让他等,车帘轻轻打起。
昨日见她时刚刚出浴,脸色细白红润,像是沾了露水的格桑花,此刻应在阳光下却是苍白的颜色,人似乎一夜之间就瘦了,又许是未得饱眠,绒绒的眼睫也掩不住眼圈外淡淡的黑晕。看着这才一日就憔悴如此的模样,那钦心疼不已,可一想昨日的坚强该都是撑给老六看,这一离了,若还绷着反倒不好,这便放下心来。伸手过去想扶她,她似不见,低了头,扶着车架自己下了车。
“早饭已经好了,你先洗洗。”
那钦说着便去端给她调好的温水,待再转回身却不见了人。左右去寻,才见她蹲在小河边,已是在用那雪融的冰水轻轻地淋着脸孔。
没再去多让她、费那注意身子的口舌,那钦放下木盆,到灶火上盛了一碗热热的粥,又用小碟布了一块烤肉、几块小点心。
洗漱罢,雅予走回到篝火旁。那钦将饭食递到她手中,她轻轻点头道谢,而后远远地坐了。
这般生疏的举动,那钦看在眼中只觉心疼。她这样一个女孩儿,离了爹娘千里而来,将将被安置,又被强失贞洁,如今在她眼中许是草原男人一个个都是恶狼。心里不觉骂了一句,老六,你个混账东西!一面恨着赛罕,那钦一面也不得不重拿了主意,往后于她万不可操之过急,需得慢慢走近方为妥当。遂眼下便依着她并不靠前,隔得远远地坐了。
“慢慢儿吃,咱们不急走。”
她没应,只低头一口一口无意地吃着。
“咱们这一去是瓦剌汗的左翼万户大营,左翼大将军便是我大哥。”那钦陪在一旁,慢声讲着,“我是大哥麾下一个千户长。虽是这么个衔儿,实则我并不当真带兵,只在大哥帐下听令。这一回接你去,大营生活自是安逸许多。大嫂是个极随和的人,与大哥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苏德十六岁,女儿英格十四岁。来接你之前我便安排好,回去后你就与英格同住,她自幼腿脚不好,性子静,就盼着能有个伴儿。”
见她不应,那钦回想觉得话似不妥,又道,“不是要你伺候她,她身边有家奴,你陪着她就好。”本是想说你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可如今这已经是个不能碰的去处。说完大哥一家,似该提到诺珠,可想着此时拿她出来说如何如何倒显得刻意,就暂且搁下。“总之,一家人极好相处,路上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雅予轻轻吁了口气,抬起头。日头映在河水中,凌凌碎碎的光,明晃晃的刺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上的痛在这一片光亮中那么清晰,却是从骨缝里生出一种乏,乏得她没有眨眼的力气,一口气泄去,人已没了方向,往哪里走都没了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如影随形
草原的春一向来得晚,今年更是格外的迟,直到了五月底才有了雨水。这一来便是绵绵不断,每过一场草原便如那墨下勾勒,一层又一层泼染,颜色从浅浅嫩芽的绿涂抹成浓浓碧玉;各色无名的小花,直把这厚厚的草儿做了玩伴,跳着翻儿地铺得满眼皆是。
一大早起来,诺珠就吩咐大开了帐帘。昨儿夜里又是一场小雨,最是中意这雨汽夹了花草的清香水腥味,吸一口都似细细熨帖进心肺里,再没有比这更适宜的香甜。
坐在铜镜前,仔细地描画着眉眼。平素里她最不是个好胭脂水粉的,只今儿这日子不同,旁人如何先不说,自己总要多给自己用些心思才是。再者,命虽不济,爹娘却挑了个水草起涨的时节给她生辰,这般好天气,骑马打猎,再带了往那远湖边去烤了吃,最是惬意不过。
也或者,他说怎样过就怎样过。
想起那人,诺珠停了手中,不觉就咧嘴儿笑。女人到了她这般年纪还如此想着男人实在是有些荒唐,可谁叫她省事的晚、命该如此呢?
十五岁那年她就嫁了人,男人是绍布大将军手下一员悍将,多少女人眼中的英雄。嫁的时候她也是血热得恨不能劈了这身皮肉做他的箭弩,征战四方。谁知,一年未曾从头过到尾,男人就战死沙场,留下她和其他几个女人一同落了寡。男人的兄长义不容辞要收下她们,旁人都应下,可新嫁的诺珠却不肯跟了去,一转头撑了帐篷自己过。
人这一辈子真若草原上的云彩,谁也说不出哪一朵雨、哪一朵阴,又有哪一朵上头掩着的是大太阳。若非婆家尴尬,她一个人过得艰难,姐姐姐夫怎会破了户制将她接到身边;又若非如此寄人篱下,如何见得到他?
草原人尚英雄,姐夫为首的这兄弟六人,有人说他们是草原上真正的巴特尔,也有人说他们鼠胆奴颜,总想屈膝中原。若是搁在从前,诺珠定会好好思量,搁在今日,她眼里再容不下旁的,只有这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那钦
这几年他兄弟一个个攀居要职、位高权重,只有他还是倚靠在大哥处,像是最不济、最没本事的,却哪里有人看得到他的忍、看得到他于这狼虎兄弟之间的维系。原先总觉得男人张口就该是大碗酒、大块肉,举起刀来便是铮铮铁骨、浴血厮杀;女人,就该是杯中酒,盘中肉,就该是那刀柄尾处红莹莹的穗儿。
直到见了他,才知道男人也有心,也有情,才知道男人的细致、男人的柔是如此戳人心窝,直疼得她今生再无所求。不知不觉就抛去了曾经那英雄的念头,只想守着这贴心的男人,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