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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很快摆上各色菜肴,明帝并不急着吃,揭开一盏炖了半下午的老鸡参汤,浓浓香气扑面袭来。舀起半勺吹了一会,柔声问道:“宓儿,先喝一点参汤罢?朕已经尝过了,不怎么烫”
“让他们都出去罢。”慕毓芫突然开了口,声音细弱。
不待皇帝吩咐,多禄赶紧挥手招呼众人,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大约都已经退到内殿门外。回头再看身旁女子,眸中隐约泛出星微柔和之色,又仿佛似有还无,只是怔怔的仰眸凝望。明帝不解其意,只是抓住不放小声问道:“宓儿,有什么话要说么?”
“舍不得”慕毓芫唇上发干,因此笑容里面也带出苦涩,“在以为自己要死的一刻,才知道舍不得孩子们,舍不得家人,舍不得今世种种”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稍作停顿,“即便心里的那些恨,也是舍不得”
“宓儿,你到底想说什么?”明帝听得大惑,急忙打断。
“皇上待臣妾,十年恩爱自难忘。”慕毓芫挣扎着往上靠了靠,握住皇帝的手,“既然如此,总该要吃一些苦处的,也怨不得谁。你我总有一日会死,到那一刻,再不用为世事烦恼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茫然呢喃道:“那一天,等到那一天”
“朕,不要那一天!”明帝有些无力,不由轻轻松开了手。
既然不能爱,那就恨吧。
明帝忍不住这样想,茫然看着那双明眸里的幽幽空洞,连伤痛也消散不见,因此愈发窅深的似没有底。在帝王和妃子之间,原不该去寻什么真情,所谓恩爱如水,能有十年亦算的上是异数,还能再去奢求些什么呢?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二十章 临芳渚ˇ
春末时光晴好,人间已是一片繁花照眼景象。清风卷着花瓣和树叶凌乱翻飞,渐高渐低、陆续落下,谢宜华挽着抹烟黄薄纱流苏踏上台阶,伸手掸了掸问道:“双痕,这会儿娘娘可曾睡下?若是的话,就让新竹放下东西回去了。”
“才刚刚睡下,已经疲惫的不行。”双痕瞧了瞧里头,轻声叹气,“昨儿因为小澜王爷啼哭,娘娘说什么也不肯睡,跟着折腾了大半夜呢。”
慕毓芫虽然顺利生产,然而过早来到人世的小皇子身体孱弱,时而啼哭不休,时而吐奶不已,只把周围的人急得团团转。因为担心孩子不好养活,除了每日烧香不断,还特意让众人直呼其名,以求借此保得平安长生。不过虽是皇贵妃的特旨,宫人也须得讲究尊卑礼数,特以成年情状称呼,于是又加上“王爷”二字。
谢宜华原本有一腔话,此时也只得忍住,只道:“七个月生下的孩子,难免要更费心一些,好在如今天气不错,多养上个把月也就慢慢好转了。”
“只盼如此才好。”双痕也甚是憔悴,拿眼瞧着谢宜华问道:“贤妃娘娘,莫不是还有事情?或是有什么不便直说?”
谢宜华见瞒不过,只得拉着她走到偏殿空处,犹豫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四公主的那个侍读。那杜姑娘还只是个丫头,原该害臊避讳见人才对,最近总见她跟着皇上,可不是奇怪么?你们这边成日忙乱着,只怕还不大晓得罢。”
“怎会不晓得?”双痕眉色厌烦,小声道:“只是娘娘病了大半年,如今又是这般虚弱的样子,哪里还经得起劳心费神?只得将消息稍瞒一瞒,等养好些再说。”
“也是。”谢宜华寝阁方向虚望一眼,想了一会,“只怕那丫头在宫里呆久了,见多后宫的琐碎事,仗着自己些许聪慧,多半存着心高志远的想法。不过也奇怪,她父亲已是正一品的右丞相,将来随便配给哪个世家公子,难道不比进宫做嫔妃强一些?”
双痕瞧着周围,压低声音道:“娘娘有所不知,那杜玫若并非杜夫人所出,幼时亲娘便就过世了。当年还是因为她跟杜夫人不和,才被皇后娘娘接进宫来的。谁知道养了十来年,如今倒养出一个麻烦来。”
“原来如此,从前倒是不大留意过。”谢宜华想着若是皇后地下有知,不知道该作何是想?心内突然灵光一闪,慢慢微笑道:“倒是提醒了我,今儿可不正是皇后娘娘阴辰么?我先回去,得预备点东西呢。”
“预备东西?”双痕不大明白,迷惑问道。
谢宜华也不多说,领着新竹回去预备几盏碟盘,都是点心、瓜果等祭奠之物,只是不言作何用处。自己换上莲青色的素样衣衫,挑了一支亮白银器簪上,连耳上也改成两颗雪白的珍珠坠,如此打扮妥当方道:“吩咐人准备车辇,等会午时去凤鸾宫。”
新竹跟着忙碌了半日,此时方才得空,问道:“娘娘,做什么穿得如此素净?无缘无故的,又去凤鸾宫做什么?奴婢不懂,心里糊涂的很。”
“今儿是皇后娘娘的阴辰,等会咱们去祭奠一下。”
“去凤鸾宫祭奠?”新竹看着身后一堆东西,迟疑道:“又不是逢十遇整,往年不都是各自在宫内祭奠么。再说,皇贵妃娘娘刚刚生产,宫内正喜庆着,皇上那边也不会铺张白事。咱们特意过去,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谢宜华淡淡微笑,意味深长道:“咱们不去,别人也会赶着去的。”
正如新竹所说,皇帝没有隆重置办祭奠之事,只在映绿堂院子里设上香案,领着朱贵妃和四公主稍作悼念而已。谢宜华带着东西请见,给明帝见了礼,让新竹放下祭奠之物道:“往些年的时候,皇贵妃娘娘都要亲自过来。今时尚在月子之中,所以特意让臣妾带着祭物,替她给皇后娘娘上一炷香。”
明帝听她说完,颔首道:“嗯,你过去上香罢。”
朱贵妃面带悲色,拿起手中绡纱丝绢擦拭着,“姐姐早早仙去,如今已是整整八年了。”说着转头看向四公主,“寅雯也长大成人,若是姐姐能够亲眼见到,不知心里该多高兴呐。”
四公主眼圈泛红,低下头轻声哽咽。杜玫若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劝道:“公主别太伤心,只要公主好好的,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会高兴。公主若是心中想念,再多去上几炷香,与皇后娘娘说几句话,也就是尽到心意了。”
“正是。”朱贵妃跟着点头,看向杜玫若道:“还好有你陪着寅雯,时常相劝着,也不至于太寂寞,姐姐也能放心一些。”
杜玫若忙道:“有皇上和贵妃娘娘在,臣女怎敢居功?臣女得皇后娘娘收留,有幸陪伴公主身侧,也帮不上什么,每每心里只是惶恐的很。”
四公主上香完毕,走回来拉住她的手道:“玫若,快别这么说。这些年来,你总是如同亲姊一般照顾着我,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谢宜华见四公主说得情切,心内不由叹气。再回头去看皇帝,正端着茶坐在椅子内出神,也不知是在追忆皇后,还是想起别的什么事情。殿外有小太监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午膳已经预备好了。”
明帝“嗯”了一声,“让人呈上来罢。”回头看见谢宜华,又道:“既然来了,你也跟着一起用膳好了。”
此话正中谢宜华下怀,连忙答应下来。侧首见朱贵妃的脸色不大好,也只装作不知道,跟着皇帝回到内殿,席上已经备好各色素菜。毕竟是皇后的阴辰,众人都不好多言说笑,只是默默吃菜,唯有朱贵妃一直夹菜忙个不停。
明帝喝了半碗清淡的雪笋汤,简单吃了几口菜,摆了摆手道:“不用再夹,朕已经吃好了。”勉强浮起一点微笑,“你们不用停,自个儿拣喜欢的吃罢。”
“皇上”杜玫若也放下了银箸,起身说道:“早起公主说嗓子干的很,特意泡了一盏东白云雾春,那茶开的慢,此时应该才刚刚泡好。臣女让人沏几盏过来,大伙儿都润一润可好?”
“嗯,去罢。”明帝点点头,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谢宜华也推说用好,拣了位子坐在旁边。小宫女端着玄漆金边托盘上来,内里四盏翡色兽纹薄胎茶盅,五瓣葵口样式,做功漆花都很是精致。杜玫若先请皇帝用茶,又端了一盏递与朱贵妃,谁知两人手上不慎一碰,眼见手上茶盅就要打翻,朱贵妃不由吓得惊呼起来!
“娘娘当心!”杜玫若赶紧往自己身前一拨,滚烫的一盏热茶,顿时全都洒在她的手上,雪色肌肤烫成赤红,上面还粘着几片茶叶在滴水。
朱贵妃有些过意不去,站起身问道:“啊呀,烫坏了没有?”
明帝放下手中茶盏,瞧了瞧道:“烫得有些厉害,找几味清凉镇痛的药膏,好生涂抹上去,约摸得多养几天才行。”
杜玫若微垂螓首,忙道:“臣女没事,多谢皇上关怀。”
“手都红了,还说没事?”四公主显得更着急些,忙帮小心擦掉茶叶,扶着她到旁边坐下,又一叠声的让人取镇痛药膏,嘴里抱怨道:“你也太勤谨了,这些事让小丫头做就好。”
谢宜华闻言心中一动,留心打量过去,杜玫若虽然蹙眉忍着疼痛,脸色却不见得有多惊吓。再看朱贵妃仍是余悸未定,正在蹙眉打量杜玫若的手,娇怯怯道:“都烫成这样,手上疼得厉害罢?”
杜玫若只是温婉微笑,一脸诚然道:“也不怎么疼,只要没烫着娘娘就好。”
“那也不能这么说。”朱贵妃略带歉意,回头对文绣吩咐道:“原先有一盒子龙脑冰片玉檀膏,仿佛还没有用完,清凉热伤最是见效,快让人去取了来。”
原本安安静静的映绿堂,立时热闹成一锅粥。谢宜华既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心内更对杜玫若无限猜疑,只是静默不言。等到忙得差不多,方才插空道:“手上的药膏别留太久,隔几个时辰洗一洗,再抹上新的会好得快些。”
杜玫若扶着手起身,回道:“多谢贤妃娘娘嘱咐,臣女记下了。”
谢宜华微微一笑,又对明帝道:“早起听双痕说,昨儿小澜哭了大半夜,皇贵妃娘娘也没安歇好,臣妾想再过去瞧瞧。”
“哎,都已经十来天了。”明帝锁眉叹气,抬手止住她,“你先别急,让多禄去备好车辇,朕也过去一趟。”回头瞧了瞧,嘱咐四公主道:“你们两个好生呆着,若是有什么事的话,让你朱母妃裁定着就是。”
如往常那样,谢宜华到泛秀宫不过稍坐,便推说有事先行告安。一路上满怀心事回来,只说想要清净一会,遂让殿内宫人全都退出去,自个儿坐在窗边出神。新竹见状有些担心,上前问道:“娘娘,是哪儿不舒服么?”
“哎”谢宜华临风叹息,看着眼前花颜飘渺的景象,“今日果然没有白去,那杜家丫头定是存心的,小小年纪心思也太深了。”
“娘娘是说,她故意把茶洒在自己手上?”新竹很是不解,低头思量了半日,“奴婢不明白,她若是想引起皇上注意,怎么不在递给皇上时打翻?那样的话,皇上不是要担心一些?”
“那样太过着痕迹,便不好了。”谢宜华轻轻摇头,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