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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睡罢,又起来做什么?”慕毓芫上前拉扯薄被,柔声哄道。
“不睡了。”七皇子渐渐清醒了些,自个儿爬下床,看着父母低头偷笑,吐着舌头扮鬼脸道:“嘿嘿,儿臣还是回去睡好了。”
慕毓芫原本满心无奈,此时也不禁被七皇子逗笑,忙在身后唤道:“别急着跑,当心被门槛绊着了!”微笑摇了摇头,轻叹道:“这孩子”
明帝早已乐不可支,笑道:“还是祉儿知情识趣,小鬼灵精似的。”
“皇上还笑?还不都是”慕毓芫笑嗔了半句,猛地发觉太久不曾如此亲近,反倒十分突兀,后面的话也没有说完。
雨似乎越下越急了,“噼里啪啦”击打在双层窗纱上,声音良大,让房内的沉默尴尬稍有缓和。明帝在床榻边坐下,伸出手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罢。”
慕毓芫将手放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不自然,怔了一会,笑着抽出手道:“皇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只怕要着凉的。臣妾去找一件干净的来,再用温水稍擦一下,等换上衣袍才好安睡。”
寻了半日,找到一件簇新的素色蚕丝内袍。明帝已经拭去身上水珠,接了袍子换在身上,将束带松松系好,微微疑惑道:“这件袍子,朕仿佛从来没有穿过。莫不是朕真的老了,记性竟然也平常了。”
“没有。”慕毓芫见他头上仍旧带水,拿了一块干净的绢巾递过去,“是臣妾原先空闲做的,还没来得及给皇上穿试。”
“是么?”明帝似乎有所顿悟,没有再问。自己胡乱擦了头发,取下侧旁莹紫绡纱瓜棱灯罩,“扑”的一声,吹灭了不合时宜照人的灯烛。伸手拉着慕毓芫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朕刚才跑的急,这会多半睡不着呢。”
慕毓芫更是睡不着,轻声答道:“既然这样,就稍坐一会。可惜今夜月亮都给乌云挡住,外面雨又大,也没什么可赏的了。”
明帝并未因此扫兴,温和笑道:“呵,那就一起听听雨声。”
相拥观花、闲坐听雨,如此你侬我侬的情景,十年里到底有过多少次?为何如今情景一样,心境却没有半分相似?此刻这般,可以算是和好了么?还有今后,真的能做到忘却过往?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又是错?慕毓芫不停追问自己,只是没有答案。
长夜悠然而过,转瞬已是晨光破云的初晓。昨夜的雨虽然大,今晨碧空却很快的放晴了。到了晌午时分,一轮红艳艳的烈日当空映照,几阵微热暖风吹过,夏日的热烈很快显现出来。香陶在廊子上整理花枝,额头已经微微生汗,不由抱怨道:“还指望着昨天的雨凉快一阵,这么快又热起来了。”
“该,反正你也闲不住。”双痕从内殿走出来,朝外笑道。
“热就回来,让小丫头们弄好了。”慕毓芫摇头一笑,身后一架人高的蕉叶滚轴巨扇“骨碌”转动,一阵阵凉风波浪袭来。身上微微生凉,于是回头道:“我也不怎么觉得热,稍微挪远一些,若是吹着小澜反倒不好。”
数名宫人赶着过来搬动巨扇,众人一阵忙乱。吴连贵从外进来赶紧让路,在门口顿足片刻,方才近身禀道:“娘娘,昨天知秋堂被雷劈的事,宫里多有流言。都说”回头挥了挥手,压低了声音,“都说是泛秀宫里有妖邪,所以才会被天雷击中”
慕毓芫闻言动气,冷声问道:“是谁在底下乱嚼舌头?!”
“底下几个不知事的,已经抓起来了。”吴连贵顿了一下,小心觑道:“不过,奴才回来时正撞上江贵人,嘴里也是说三道四的,所以特请娘娘示下。”
“传我的话,即刻带她过来。”慕毓芫忍了忍气,待吴连贵领着人出去,忍不住对双痕叹道:“你瞧瞧这些人,都张狂成什么样子?我虽病着,却也还没死呢。”
双痕忙劝,“娘娘,何必为小人生气?”
“不是我肯动气。”慕毓芫侧首看着摇篮,轻轻推了推,“如今小澜成日的不好,她们各自有私心,不肯帮着祈福也罢了。青天白日的,何苦编出这等不吉的谣言?”
双痕又劝几句,端来一盏清凉的玫瑰花露甜水,“娘娘,先喝点水消消气。前些日子,娘娘时常三病两痛的,她们眼见得松懈了,自然不大安分。如今既抓着了事,正好给那些人立一立规矩,以后也就消停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外面禀报江贵人传到。慕毓芫让人将小皇子抱进去,看着江贵人婀娜多姿进来,淡声问道:“昨夜大雨,知秋堂的殿角被雷击着了。听闻贵人很有一些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江贵人有些讪讪,赔笑道:“娘娘说笑,嫔妾哪有什么高见?”
慕毓芫倚在竹编长尾凉椅内,一袭天水碧银线绡纱薄衫,与绿椅深浅相映,恍若一簇刚被雨水洗过的竹色。加上云鬓上钗环淡雅,愈发衬出肤色莹白,语声也像含了一块凉冰似的,冷声问道:“本宫在问你话,难道还打算欺瞒么?”
江贵人吓得不轻,忙道:“娘娘恕罪!嫔妾,嫔妾也是听说而已。”稍稍迟疑,抬头看了一眼,赶紧垂首回道:“嫔妾听说,听说”
“怎么,此刻想不起来了?”
江贵人喃喃半日,忽然眼光一亮,“嫔妾听说,自从杨婕妤搬过来后,泛秀宫就有些不大清净”又急急想了一会,“娘娘你且想一想,若不是有什么冲撞的话,小皇子怎么会早生,如今还这般”
“够了!!”慕毓芫一声断喝,冷笑道:“你倒不怕得罪人,大约是觉得杨婕妤性子软和,就敢红口白牙的咒她。只是本宫的脾气却不大好,由不得你们搬弄是非、胡编谣言,把原本清静的后宫搅成一锅粥。双痕,去把《女诫》拿过来,让江贵人到院子里跪诵三遍,以示处罚!”
“是。”双痕应的爽利,很快便取了书回来。
江贵人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辩驳。一脸苦色走到院子中,顶头烈日直射,明晃晃的快要让人睁不开眼睛,地上石砖也似正在冒着烟。双痕见她犹犹豫豫,上前笑道:“贵人,眼下日头正辣,还是赶紧跪下诵读罢。”
“是。”江贵人只得蹲身跪下,双膝触地时,立时被烫得“啊”了一声。
“嗳哟,这是做什么?”院子外传来清丽女声,朱贵妃环佩玎玲走进来,拿着粉蝶恋花团扇挡着日头,笑盈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跪在大毒日底下?”见江贵人不敢答,遂搭着文绣的手步上台阶,进殿先欠身请了安。
“这会儿正热着,怎么不午歇一会?”慕毓芫懒怠理会她,淡淡问道。
“哎,哪里能睡得着呢?”朱贵妃娇声叹了口气,左手支在案上托腮,右手上团扇不断轻摇,十指桃红色的水样蔻丹明艳夺目。慢悠悠扇了一阵,才道:“昨儿皇上瞧见泛秀宫这边出事,连车辇都顾不上,就那么大雨里头奔来探望娘娘。嫔妾也是担心的很,一夜都不曾安睡好,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特意赶来瞧一瞧。”
“你是个有心的人,想的细致。”
话里面暗藏着机锋,朱贵妃不会听不出来,因此面色稍沉,只是忍耐着没有当场发作。低头饮了两口茶,又拾起笑容道:“对了,不知道江贵人犯了什么事?正晌午晒得久了,只怕落下什么毛病来。”
慕毓芫睨了她一眼,淡声道:“江贵人不懂规矩,说话有些不知礼数,所以让她多读一读《女诫》,免得以后让大家笑话。”
朱贵妃眉头微蹙,叹道:“既然是小事,教导两句也就算了。娘娘只当是给小澜多积点福,多加宽待点,将来小澜也好养活一些。”
听她话里的意思,仿佛小皇子多半要夭折似的。慕毓芫立时大怒,手上拿着茶盖拨了拨,慢悠悠笑道:“贵妃妹妹是个慈善的人,平日又最是识礼得体,难得你如此关心姐妹,真当奉做后宫的表率才是。”
朱贵妃不解其意,笑道:“皇贵妃娘娘过奖了。”
慕毓芫笑得很轻很慢,缓缓说道:“原本让江贵人诵读《女诫》,本宫还担心她一知半解,不能体会里面的意思。正好贵妃妹妹来的巧,今儿就帮着诵读一下,也让江贵人好好的领会一回。”她不等朱贵妃说话,又朝下吩咐道:“来人,搬张椅子到院子里,别让贵妃娘娘累着了!”
“什么?”朱贵妃大惊,急道:“外头那么热,我不去!”
“你?”慕毓芫又笑了,“刚夸你懂事识礼,这么快就把规矩忘了?你虽然是本宫的表妹,依照规矩,见面也该自称嫔妾才是。看来本宫是夸错了,你再这样,那就跟江贵人一块儿跪着颂读罢。”
“娘娘,咱们先出去罢。”文绣见势不妙,赶忙相劝。
朱贵妃又羞又恼,到底名分上头差了一截。况且,慕毓芫有辖理六宫之权,随便指个言语不敬的罪名,只怕也是奈何不得。涨红了脸站了片刻,虽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文绣拉出去,拖着脚步下了台阶。
先头慕毓芫说让院子中放张椅子,吴连贵自然心神领会,那椅子离江贵人大约两步距离,果然端端正正放在院子当中。因被烈日暴晒了一会,乌沉沉的水油漆面似要融化一般,看着便知滚热烫人,朱贵妃又怎敢上去坐着?文绣在旁边甚是着急,小声道:“娘娘,越是拖着越晒,还是快些念完罢。”
朱贵妃只得拿起书卷,银牙微咬,恨恨念道:“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
她站着念一句,江贵人便跟着复述一句。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不光鬓上散发粘在一起,薄纱宫衫上也印上斑斑点点的汗渍。文绣担心的看着朱贵妃,上前搀扶道:“娘娘,娘娘你还好吧?”
“啊”朱贵妃就势大叫一声,扶着额头摇晃两下,整个人便直直往后倒去,慌得文绣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娘娘不行了!”
“双痕,让人去请俞幼安。”慕毓芫慢慢走出大殿,立在台阶微笑道:“文绣,先扶着贵妃进去歇着,等会太医过来诊断无事,休息一会再回去。”
“是。”文绣不敢违背,连忙点头。
江贵人仍在低头念着,几滴汗水“啪嗒”打在书页上,“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慕毓芫静静看着她,听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有不支之状,遂笑问道:“怎么?贵人也打算晕过去?”
江贵人吓得手上一抖,立即道:“不不,嫔妾不敢!”
慕毓芫瞧她模样甚是可怜,虽然平素厌烦,可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于是松了口风道:“先起来罢,剩下的到廊子上再念。”
“是,谢皇贵妃娘娘宽怜。”江贵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叩头。
少时,俞幼安领着医官赶来。隔着纱帘诊了一回脉,起身回道:“启禀娘娘,贵妃娘娘只是稍稍受热,身子并无不妥,只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