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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叹道:“别说你,朕也想得头疼。”
王伏顺小声道:“那现在”
朱墙碧瓦之上,天空湛蓝无云,干净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烈日绽着万丈金光,迫使明帝微微眯起双目,沉吟半日道:“起驾,出宫!”
慕府乃是太祖武帝特旨筑造,地势风水都极佳,距皇宫只两里余路程,马车大约只需两柱香功夫。进到慕府内院,几棵积年老树十分繁茂,明帝在树下浓荫中静立,轻轻嗅着花圃内的甜香气息。见慕毓藻领着人出来接驾,礼毕禀道:“皇上,舍妹刚刚退烧睡下,要不要”
“不用,让她好好睡一会。”明帝摆摆手打断,放眼环顾院子一圈,回头笑道:“朕看这里花草繁茂,风也过得很好,是个清幽安静、素雅别致的好所在。去把府上的好茶拿来,咱们君臣二人饮饮茶、说说话,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皇上好兴致,微臣尽陪。”
院墙边上的蔷薇花开的正好,花瓣并聚簇在一起,鹅黄色的花蕊娇嫩柔软,上面扑散着黄绒绒的花粉。一丛丛攒成雪堆似的花团,分散在深浅绿叶中,明绿莹白、水珠凝滞,浓浓春色开得煞是喜人。两个小丫头蹲在花架下,小心扇火煮水,雪水“扑吐扑吐”沸腾起来,一团团白色水汽氤氲散开。
君臣二人说了会闲话,小丫头奉上茶来。明帝细细品了一口,沉吟半日,“朕觉得口中浮嫩香滑,回甜宜很绵长,像是贡州的云溪雪芽,不知猜对否?”
“正是,皇上一猜就中。”
“都下去罢。”明帝抬手挥退众人,慢慢放下茶盏,“朕想接她进宫的事,你跟她说过没有?她怎么说?”
慕毓藻略微停滞,垂首回道:“舍妹听了,没说什么。”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明帝仍有些失望,勉强微笑道:“她现在身子还不大好,在家中静养,倒也不错,等她养好了再说罢。”
“是,谢皇上恩典。”
明帝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到朝堂、后宫都还有一堆事情,没有时间多做耽搁,转身笑道:“看起来,朕是等不到她醒来了。也好,让人预备车辇回宫,朕进去瞧一瞧,站一会就出来。”
“是。”慕毓藻躬身让开路来,出去吩咐宫人。
寝阁内悬挂数帷玉色绡纱,纱幔后放着一尊金纹双耳梅花鼎,内中的沉香屑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愈发显得宁静似水。床榻上素衫女子昏睡未醒,乌黑如墨的长发一丝丝散开,越发衬得肌肤莹白、眉目姣妍。明帝静静立在床边,目光落在女子脖颈间的勒伤上,心中一阵剧痛,她居然要追随他去死!
文、慕两家的女子,多为后妃之选,她是豫国公家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若当年自己能称帝,那么以她豫国公女的身份,嫁的人便非己莫属!而不是看着她嫁给弟弟,看着他们举案齐眉!明帝觉得心中怒火灼热,几乎要喷出胸腔,忍了又忍,最后却慢慢松开双手。
是的,这一切与她何干?
在她出嫁之前,并不认识自己和弟弟,婚姻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谁让自己不受父皇待见,不能顺利登上帝位呢?明帝轻声一叹,俯身给那素衫女子掖好薄被,将其脸上青丝抚开,默然转身而出。
是谁,是谁在轻声叹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路的尽头,周围景象更是交迭模糊,到底身在何处?耳畔传来柔温如水的声音,似情郎低声耳语,“芫芫,芫芫 是朕啊 ”
慕毓芫慢慢转回头,一袭熟悉的明黄色龙袍映入眼帘,少年笑吟吟伸过手来,“芫芫,你要去哪儿?快过来,朕找你好半天了。”
“晔儿?”有晶莹液体盈满眼眶,使得少年面容模糊不定,慕毓芫急急奔过去抱住不放,泣不成声,“晔儿 ”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一脸惶急,“怎么哭了?是不是朕做错什么?”
“没,没有 ”慕毓芫不住摇头,泪水沿着脸颊滑落,跌在少年衣襟上浸出小小团点,“晔儿,不要离开我”
少年释然一笑,有如初春清风般温暖和煦,“芫芫,朕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我们不是说好的,今世来生,都要永远在一起么?你呀,又说傻话了。”
恍惚之间,慕毓芫想不起为何而哭,唯觉心头一阵阵绞痛不已,只是茫然点头,“是啊,我们说好的 ”
“娘娘,娘娘。”月子门后传来焦急的声音,一名浅杏色宫装侍女慌慌张张穿过门来,急声道:“娘娘,你快去瞧瞧,皇上有些不好 ”
“胡说,皇上不是好好的在”慕毓芫轻声斥了一句,回头再看,少年却早已不知所踪,不由赶忙寻找,“晔儿,晔儿你去哪里了?晔儿 ”
“小姐,小姐你醒了?小姐 ”
“四妹,四妹 ”
为什么,喉咙上会隐隐做疼?慕毓芫想要抚摸一下,手上却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只得一点点费力睁开双眼。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雪烟纱,半莹半明,稀稀疏疏抛洒进来,投下几近虚无般的浅淡影子。墙角的攒心梅花高脚木架上,放着一尊海口青瓷大缸,水面湃着新鲜香橼,一丝丝甜润气直欲沁人心脾。
“二哥?”慕毓芫一瞬间迷惑,自己入宫已经好几年,而眼前景象却非宫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都想不起来?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入头颅,越是去想,越是痛得厉害,脑中完全一片空白。
“四妹,好些没有?你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慕毓藻走近一些,朝边上杏衣侍女招了招手,递过去一盏碗盏,“双痕,先让小姐喝些东西,长点精神再说话。”
“小姐,好些没有?”双痕有些面色憔悴,眼睛里却闪着欢喜光芒,“新蒸的桂花酥酪,温热刚好,小姐喝完再歇一会,精神就慢慢好了。”
“不,不喝。”慕毓芫摇了摇头,只是连声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皇上他喝药了吗?你哭什么,快去预备着。”
双痕掩面啜泣,声音颤抖,“小姐,先帝他已经 ”
“先帝?什么先帝?”慕毓芫更觉混乱,脑海中掠过形形色色的人,在天禧宫来回穿梭着、奔走着,他们是在做什么?头疼得忍不住闭上眼睛,影像渐发清晰,恍若旧日之景重现,一点点拼凑起来。耳畔仿佛还听得见萦萦之音,太监尖锐的嗓子喊道:“皇上驾崩了 ”
不!不会的!慕毓芫惊得睁开双目,原来那不是梦,那些心痛、哭喊、挣扎,竟然全都是真的!那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天子,堕马受伤,转而感染成顽疾,不过延绵半年时间,便驾崩西去。记忆豁然清晰,惶急间牵到喉咙上的勒伤,汗水浸在上面,越发火辣辣疼起来,“嗯,痛 ”
双痕慌忙扑上来,小心拭道:“小姐别动,当心碰着伤口。”
待收拾妥当,慕毓藻吩咐众人退出去,一并连双痕也留在外头,方才叹道:“方才皇上来看过你,站了会又走了。”
“是么?”慕毓芫淡淡应道。
“四妹,咱们该怎么办?”慕毓藻双眉皱在一起,一脸担忧之色,“如今,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二哥也是琢磨不透。只是皇上的脾气,却不是优柔寡断的,纵使挨到你生下孩子,那以后”
到那时,皇帝又岂能容忍?慕毓芫明白兄长的意思,双手缓缓移向腹部,在这柔软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生命正在长大。先头琢磨的那个法子,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勉强微笑道:“二哥,没事的”
幸与不幸,有时只是一线之隔。
原本该骄婢奢童、养尊处优的皇子,人前人后,亦有数不清的拥护者,何等锦绣人生?而此时来到人间,出生便没有父亲,而母亲又无力保护周全,甚至连能否生下来都是未知数。他或者她,注定将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第五章 波澜
启元殿高高的房梁上,明黄的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角落蟠龙金鼎内燃着上等紫檀香,青烟一缕一缕渐渐朝上扩散淡开,整个大殿肃穆而安静。王伏顺立在龙座下侧,高声唱道:“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殿下队列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站出来个鬓须花白的朝廷大员,身上是正二品的锦绣兽袍,上前禀道:“臣董崇德有本要奏!昨日青州传来消息,云大将军出战负伤,拖延缠绵半个月,也未见痊愈。然青州乃我朝边塞重地,身为主将不能亲自督战,长此下去未免动摇军心。特此奏请皇上,望早下圣旨做好安排。”
底下朝臣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明帝在御座上含笑问道:“董卿家说的不错,青州的确是边塞要地,云将军的职责也很重大,以你之见朝廷该如何裁决?”
董崇德颇有几分皇帝私密亲信的死忠神气,他能以王府长史身份做到如今的礼部侍郎,自然跟拥立明帝的过往有关,“老臣认为应当立即换下云肃仪,再派朝中妥当的大将接替青州,此事正是两全”
“两全其美的大好时机?”明帝并不为其言所动,反倚在瑞兽椅内笑问道:“青州乃我朝和霍连蛮国的边境要塞,眼下有谁能既统领青州十六万精兵,又能担保国中的藩王不因此而生乱?董卿家有什么上好的人选,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董崇德一时语塞,硬着头皮补道:“此次乃掌控青州的大好时机,若是失之交臂,只怕今后就难以再寻。虽然合适人选暂时没想好,不过老臣的忠心还望皇上明鉴 ”
“朕问的是合适的人选,不要说这些官面上的话!”明帝听到后面不耐烦起来,冷笑道:“满朝文武个个都说自己如何忠心,动不动就搬出来做幌子,正经的主意却说不出来。”见底下的臣子们各自观望着不肯多加言语,心头愈加恼怒,更可气的是右侧的高鸿中竟然在发抖,怒道:“你站在这里怎么不说话?朝廷每年发那么多俸禄,就是让你们替朕出谋寻策,难道都是白养活的吗?”
高鸿中进内阁时间不久,先被皇帝的怒气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回道:“臣,臣求皇上明示 ”
“等朕明示?朕若都知道,还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从今往后,没有主意的事不必急着议论,少做这等缩头乌龟的样子给朕看。”明帝气得别过头去,猛然间瞥见御案侧角的镇纸,眉宇间浮起恍惚的回忆神色,朝下冷声道:“朕乏了,退朝。”
幼年午睡梦魇醒来,忆起狰狞的梦境害怕不已,哭哭啼啼跑去寻找父皇,盼着能够安慰自己一番。进得宣德殿,父皇正搂着弟弟写字,那种慈爱让人又羡又妒,上前缠着不休,啰啰嗦嗦诉说噩梦惊恐。谁知道,父皇却只是不耐烦的敷衍,全无对待弟弟的温柔神色。心中无限委屈,便用力推了弟弟一把。父皇勃然大怒,抓起一样东西就朝自己扔过来,至今额头仍有残痕。
几年后,父皇因病驾崩西去。朝中为立嫡立长分成两派,最后在太皇太后的强力支持下,拥立年仅十六岁弟弟登基。转眼又过三年,太皇太后和弟弟相继薨逝,弟弟膝下无子,自己终于以长兄身份登上大宝!明帝心里冷笑一声,一切不走到最后,又岂能知道结果?
云、慕两家手握数十万重兵,如今风传军营兵士只知将而不知今上,眼下若不能趁机替换下来,只怕今后羽翼丰满更难控制。不过眼前形势却不甚好,先不说临战换将带来的军心波动,便是朝堂中也定然会有大片反对之声。明帝只觉无奈比从前更甚,想到董、高等人的愚钝,不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