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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果然次日宫中有旨;钦点领军将军杨定督办此事;七日之后,于城西威远营举行。众臣大出意料之余,无不隐隐嗅出了点君权相权暗中交锋的意味。
苻坚在营中大帐听毕此事;一指杨定道:“从此你置身釜中矣。”杨定虽偏于忠厚;但亦颇能审时度势;此刻苦笑道:“苻大哥言重了吧?演武会不过是寻常赛事;慕容永虽深忌我;但并非小肚鸡肠的弄权之辈;也不至因此就穷追猛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苻坚一摇头道,“你如今是长安四大兵营中唯一的异数;早就为那些鲜卑权贵所暗忌,这次又被‘慕容冲’推到幕前,是借着抬举你试探慕容永一派的反应,便是慕容永耐得住性子,亦有旁人暗生怨怼,非整出点乱子不可。”随后瞥了杨定一眼:“做好做坏都是苦差,不如退出?”
杨定断然摇头:“知难而退非我本色。杨定是个粗人,从不知首尾相顾小心行事,凭他如何,做了再说!”
苻坚闻言一笑,杨定所答皆在他预料之内,便欣然道:“对,不可捕风捉影涨他人威风,不仅要做,还要做到最好,让旁人挑不出毛病来。”
大赛当日,任臻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也换了战甲披挂整齐地骑马入场。杨定率威远营精兵仪仗早在校场两侧雁翅排开,等候多时,此刻赶忙迎上前抱拳见礼。
任臻将马缰丢给在旁亦步亦趋小心侍奉的什翼珪,从赭白身上一跃而下,负手胸地四下打量起来,但见偌大的校场四周都严严实实地围满了厚重的布幔,风雪不侵,杂音难扰;正中则是两个十丈见方的大擂台,皆用冻土浇糯米汁夯实了,巍然不动,与一箭之远的看台遥遥相对。那看台也并无雕龙画凤的繁杂装饰,唯有正中有一朱鸟王座,高出两旁一溜儿齐整的看座许多,且精美异常与别不同,左侧立着只一人多高的黄铜大磬。
七天之内,能诸事停当,大气威严而不至浮夸累赘,倒是难得。只是杨定本性疏放,素来不擅庶务,怕是得了那苻坚的暗中相助。任臻点点头,也不说破,转身上下打量了杨定许久,忽然一笑:“今天穿地很帅么。”杨定一怔,他今日穿的是三品领军大将军上朝陛见的礼服,贴身窄袖,覆着银龙铠甲,与平日随意所着的半新不旧的宽大武袍大不一样,越发显得宽肩长腿、虎躯健腰。
“谢。。。谢皇上。。。”杨定少有地有些结巴,若非脸黑,只怕都要泛起红晕来。任臻却转了话题,低声问道:“这些日子来,苻坚可曾严加看管?”
“这个。。。”杨定顿了一顿,似在组织语言,但到底不擅说谎,没几句便支吾不下,干脆放弃地道:“末将不敢忘弃旧恩,亦未曾禁锢天王。只是请他不要擅出营房,在末将军中,则出入不禁。毕竟如今长安城中还有不少人想要他的性命。”
“杨定,只有你敢这么直地同朕说话。”任臻一指杨定,又是一笑:“。。。罢了。朕忍了你。横竖你没有多少留在长安的时日了。”
听者有意,一直寸步不离随侍在旁的什翼珪垂着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杨定——听慕容冲言下之意,似乎真要抬举杨定带兵去萧关了——不过就是区区一个降将,杨定怎就会这样得慕容冲的信任!
任臻被恭而敬之地领上正中御座,来了的臣子们纷纷跪下行礼问安,任臻一摆手,随和地道:“今日本就求个君臣同乐,不必拘束,都坐。”
任臻既要显示亲民,众臣便也多少咋着胆子落座,同时已有不少人难耐兴奋地讨论起一会儿的比武情况了。什翼珪双上捧着一只鎏金玉如意过来,任臻接过,问:“到时辰可以开始了?”什翼珪轻一点头,却又微一摇头。任臻虽然面上含笑,眼风却已迅速在两边扫了一遍,他将身体微一后倾,什翼珪立即俯身,听他耳语道:“慕容永没到?”
什翼珪亦悄声答道:“我已让人暗中跟着上将军,说是今日卯时不到,上将军便已离府出门,却不知为何,没往城西这边来——全场也只有他一人没到了。”
长安城四大兵营皆在城郊,彼此之间的确路途不近,但就算慕容永一一巡视过去,到威远营无论如何也不用走上两个时辰。任臻正在暗中猜度,忽听辕门外一声高亢唱名:“上将军到!”
什翼珪闻言,便忍不住直起身向外看去,果见慕容永大步流星地昂首而入。
慕容永一袭玄色锦袍,敷朱龙纹,领口围着一簌紫貂毛,腰间竖着一条缀玉镶金带,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端的是贵气逼人,进场时除了任臻,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皆忙不迭地齐齐起身问好,皇叔慕容恒也亲自过来一把抓过他的手,亲亲热热地笑道:“叔明来迟了!”
慕容永微微颔首回礼毕,亦笑答道:“一大早去了骄骑三营巡视,耽搁了些。”说罢方似想起什么似地,忙转向任臻躬身一拜:“还望皇上赎罪。”
任臻闻言,也不回应,懒怠似地扬手一挥,如意猛地击中铜磬,金石之声顿时响彻全场,萦绕于天地,久久不散。两排兵士吹号擂鼓,礼仪官高声唱诺,群臣俯首,三呼万岁。任臻这才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对慕容永微微一笑:“上将军如果是忙正事,朕。。。又岂敢怪罪?”
大赛既已开始,便少不得拳脚相加好一番打斗,为立体统分尊卑,两大擂台分为将官组与校官组,同擂者则不分品级贵贱,赢者晋级,校尉组拔得头筹者可入将官组打擂——言下之意,便是当场便能得破格擢升、封坛拜将;至于将官组,自是封赏更厚。故而下场参赛的无不竭尽全力,各展神通,全场观战的尽是好武之辈,虽有皇帝在上,但不一会儿便都忍不住鼓噪呐喊起来,为各自的长官助威喝彩,场内一派喧哗。
慕容永方才被当众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巴掌,此刻却是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个喜怒来,只是端坐于首位,近于麻木地观战,在那喧天的热闹中时不时对身后副将道:“此人百招之内可败对手,身手可用,事后着其来府上见我。”
“。。。此人虽败,但力大无穷,悍勇无比,若是鲜卑人,可为大军前锋。”
“上阵杀敌岂是儿戏,那人尽是中看不中用地花招儿,要来何用!”
副将命人记下,连连称是——慕容永竟在这点时间里,将参赛的大大小小的鲜卑将领全都记在心里,已想到日后练兵治军,提拔罢黜人才之事。
此时场内忽有掌声暴起,与慕容永并排的慕容恒与其子慕容钟已忍不住抚掌喝彩,慕容钟忍不住伸头越过父亲对堂兄道:“那小子好生厉害!兄长可见到了——一下子就刺瞎了对手的一双眼睛,在十招之内制胜,怕是今日最出彩的新人了!”
慕容永垂下眼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只是出手狠了些。”
慕容钟咳了一声,鼻子里呵出好大一口白气:“咱们鲜卑人还怕这个?带兵打战要的就是心狠手辣——我看兄长可以用他!”
慕容永没接话,侧过头问:“这小子面生的很,什么来头?”
副将翻开名册,低声道:“虎贲营新选的侍卫长,刚进的建忠校尉,是什翼珪的部下。叫穆崇,代人。”
慕容永明白过来,微一摆手,示意撤了名册,慕容钟见状奇道:“兄长不提拔他么?”右侧的刁云轻哼一声:“听不懂人话的畜生崽子,有甚好提拔的?”
慕容钟自诩贵胄,本就看不爽刁云心中只有慕容永而看不上旁人,自也不知二人前日那段公案,一撇嘴道:“原来能被提拔的,都是很会听人话的畜生崽子。”刁云闻言怒起,却碍着慕容恒慕容永叔侄二人在场,正在忍气,慕容钟已故意转开头看向擂台,眼见穆崇又将一人打地筋端骨折摔下台来,一面高声叫好一面嘲道:“是员虎将!怪道招人嫉妒!”慕容恒见慕容永不声不响但神色阴郁,忙沉声喝止了自己的儿子:“住口!”
慕容永此时方偏过头来,轻声道:“刁云说的甚对。好有何用?和皇上身边的什翼珪一样,都是代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我观什翼珪言行,绝非甘为人下——有机会这二人都要借机除了。”他漠然地端起手边的茶浅抿一口:“前秦覆亡才多久前的事,都忘了教训?”
慕容恒与慕容钟俱是一凛,虽知慕容永一贯在军中任人唯亲,此刻却方才警醒个中缘由——那苻坚在淝水之战中对东晋不过是个小败,主力都尚未交锋,何至于忽然祸起萧墙节节败退,偌大个前秦帝国一年之间分崩离析,甚至被他们慕容氏打进长安彻底灭国,不正是因为苻坚一贯的治国方针是要天下大同九州一统,不仅善待降将俘虏,对五胡族人也一视同仁——然则,结果呢?深受大恩的降将们一个二个全趁机造反,争着来充当前秦的掘墓人!如今乱世,以怨报德伺机反咬一口之人实在不胜枚举。可是,当今皇上的施政方针却与之相反,要提拔重用的多是寒门士子,不分种族贵贱,唯才是用,这与慕容永为首的鲜卑贵族的立场无疑是相悖的——慕容永为一姓一族之兴荣,暗中也不得不对皇帝的许多政令阳奉阴违借故拖延的。
父子俩正在乱糟糟地想着,另一擂台上也掌声雷动,慕容恒抬眼望去,原来是将官组激斗正酣,如今正是领军将军杨定亲自上台来了,他撩起袍角,掖在腰间,抱拳冲着台上王座遥遥一拜,左手平伸而出,左脚微张立定,正是摆出个武人之间切磋礼敬的招式。对方虽也小胜数场,但于杨定相比,乃是无名小将,见杨定并不自傲,心中也自诧异,当下也一抱拳还礼,而后不敢迟疑,一跃而起,出手如电,意欲趁其不备先发制人!
杨定见招拆招,左避右让,退了三步后站定擂台,双脚生根一般,竟是再也不动了,单以双手与其互博,一招一式并不见如何迅捷,只是不疾不徐间大开大合,一力未竭一力又至,源源不绝,从容不迫,如瀚海一般,淹没了对手左奔右突的所有进攻与反抗。
随着咚咚的两声锣响,左右擂台同时结束这一轮的比赛,穆崇呸地吐掉嘴里的鲜血与半颗断牙,踏过破布一样瘫在台上痛呼□的对手的身体,看向不远处的杨定。
杨定吐出一口气来,这才缓缓迈步,上前扶住摔在台边的汉子,一使力,撑着他站起身来。那汉子鼻青脸肿的,但明眼人一望便知,虽被杨定迫地无力还击,但受的多是皮外伤,比起穆崇手下的惨状是好地太多了。汉子又愧又敬地冲杨定一躬身——这是见军中统帅的大礼了,杨定忙拦了,却也不说甚“承让”的废话,仅仅抱拳回敬。场上围观众人便爆出一阵掌声喝彩——杨定虽非鲜卑嫡系出身,但“第一武将”之名早已不胫而走,军中本就有不少将士暗中仰慕,此刻又见他如此风骨自然难耐激动,尤以非鲜卑嫡系出身的胡族士兵更显兴奋。
任臻一直含笑观战,此时也撑着雕龙扶手站直身来,居高临下地与其对视:“仇池杨定,名不虚传!”
杨定随意而潇洒地抱拳冲他回了回礼,便旋身上台,在场中朗声道:“还有哪位将军肯上台与杨某切磋?”
穆崇拧着眉瞪看着,忽然恨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下意思地看了台上的什翼珪一眼。
什翼珪一直负手守在任臻座旁,寸步不离,此时亦看向他,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对他一扯嘴角,微微点了点头。
穆崇明白了,撇过头去,草草处理了下伤口,又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