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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然紧抿着嘴唇,慢慢坐了回去,突然猛地一拍几案,手指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民众,对他厉喝道:“你看他们是暴民吗?有这样的暴民吗?!”
杜亭额头冒出冷汗,磕磕巴巴道:“下官克忠职守,从未做过鱼肉百姓之事,苍天可鉴!这次是处置失当了,可他们聚众为乱在先,又殴伤了府衙官差,下官唯恐成燎原之势,才不得已调兵威慑,并未真想与他们交锋,可他们他们不但不听教谕,还摆开阵势对抗官军,若非如此,环将军手下的将士也不会遭擒了。”
“你胡说!是官差先殴伤吕四郎的,不明不白就要抓人,你就是怕我们把你的丑事宣扬出去!”一位老者点指着他厉喝。
贺然缓和了口气,对三人道:“站起来讲话吧,我与诸位大人既然来了,事情就要弄个水落石出,你们先平静一下,这样无法辩理。”
壮汉抹了下泪水,站起身道:“军师让我等如何能平静啊?五十二位乡亲丧命在屠刀之下,草民的胞弟身中数刀,身首异处啊,我们只不过是想要个说法,谁知他们竟真的调兵镇压,这与前朝有何不同?这难道不违新政吗!”说到此处他瞪视着环增,睚眦欲裂。
贺然用平静的语气问:“你们因何事想要个说法?细细讲来,你们要还是这样激动,那我只能等你们平静下来再审理了。”
一位老者拉了拉壮汉的衣襟,开口道:“由老朽来说吧。”
不想壮汉抢着道:“我说,我能说,我不喊了,这天下我只信军师的话,军师要是说咱们错了,那我也就不活了。”
“好,那你接着说,既然你信我,我更要一碗水端平,谁是谁非得依理而断。”
壮汉深吸一口气,看着杜亭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说话必须得凭良心,我奎二虽是个粗人,但不是浑人,这个郡守为官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了,本来我等村野之民是难以知道郡守大人状况的,只因小人的一个结拜兄弟在府衙内当差,所以能听闻些消息,他他还算不错。”
一个老者听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褒奖起郡守来,忍不住插嘴道:“我等能过上与先前迥异的好日子,乃是拜新政所赐,并非是郡守所赐,郡守大人所领俸禄是从我们身上来的,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勤勉执政是为官的本分,还是说紧要的吧。”
贺然颇为赞赏的看着老者道:“好,甚好,老丈能有此言论可见是领悟新政真谛了,看来杜郡守在宣讲新政上是功不可没的。”
杜亭神色稍缓,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两个老者皆埋怨的看着壮汉奎二。
奎二心里起急,道:“他有功归有功,可依新政,官员功与过是不相抵的,他调兵杀了我们五十多人,纵算以前有天大的功劳也不能就这么完了!”
“还不是你们”杜亭欲要辩白。
贺然摆手止住他道:“等他说完了自然会给你辩解的机会,此刻你先闭嘴,吵吵嚷嚷如何断案?身为郡守难道还不懂这个规矩吗。”
“是。”杜亭讪讪的闭上了嘴。
第一二三章
贺然呵斥了杜亭,转面对那壮汉道:“你接着讲吧。”
竹音插言道:“拣紧要的说,当前全国的官员皆清廉勤勉,自是不能与先前的那些官员相比的,这已算不得什么可夸耀之处了。”
其中一位老者熟知官员服饰,看出这位就是中书令,忙道:“是是,中书大人所言极是,我等草民受惯欺压,过上点好日子就容易心满意足了,实是目光浅显。”
另一个老者与壮汉虽不识中书令的官服是什么模样,但见如此绝色的佳人又紧靠军师而立,已猜到多半就是竹音公主了。
壮汉刚欲开言,只听红亯喝道:“都退回去!放下兵刃!”
原来,后面的那些民众已经忍不住向这边靠近,红亯不敢大意,走上前去阻止。
贺然知道这些民众不会再动手了,遂扬声道:“放下兵器可以放他们走近些来听。”
话音刚落,只听一片乱响,民众纷纷抛下手中刀枪颇有秩序的走了过来。
等民众都在两三仗外站定了,贺然才对三人道:“接着说。”
壮汉还是抢着道:“小人说小人说,我那兄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个消息,郡守利用职权给自己的一个兄弟和两个儿子都安排了肥差,具体什么差事小人也没记清,其中一个是什么转运使,此人并无什么才能,前些日出了个大差错,弄丢了一大批物资,听我那兄弟说足足价值数千两银子,可其人并未受到什么责罚。”
贺然转向杜亭,问道:“他说的可属实?”
杜亭立即答道:“军师明察,自官制改革以来,俸禄微薄,各方监管的又严,哪里还有什么肥差,当时赶上凉兴城城守向下官抱怨府衙内人手不足,下官就把两个犬子派去临时充个数,并无”
贺然打断道:“丢失物资之事呢?”
“这个那个是下官的妻弟,并非是胞弟,他是因才获选的,下官已得报了,确是有一批物资数目不对,当前正在查处中,如果查实了确是是玩忽职守,那下官绝不姑息。”杜亭说的义正词严,其实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把这些看的很严重,他是顺国归降的官员,自己认为所作所为足以上对朝廷下对子民了。军师当前对他的态度令他觉得颇有些委屈。
壮汉气道:“都大半年了,有那么难查吗?我看是根本就没查,想蒙混过去!”
贺然再次止住欲为自己辩白的杜亭,对三人道:“这就是事情的起因吗?”
“不,还有!”壮汉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自己先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了,“还听说他收受贿赂,不过不过数额都不太大,有一宗两百两的是有人证的,军师应派人细查,小人们能知道的有限,或许有上千两的也未可知。”
贺然转向杜亭,含笑问:“收过吗?”
“没有!他们说的那些不过是人情往来,绝非什么贿赂!”杜亭说的斩钉截铁,他知道受贿的罪名是万不能碰的。
壮汉道:“不是!就是受贿,可以找人证来当面对质!”
贺然摆摆手,道:“不急,再说这些也非我职权所在,接下来自有大司律寇大人详审此案。”
闻听此言,壮汉脸上变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道:“军师不能不管啊,我等只信军师,军师如若罢手我等焉有命在?小人是个粗人,也是个认死理的人,郡守这些事本算不得什么,我等草民应该知足了,可小人一直记着当时宣讲新政的大人所讲的一句话,新政是要我们自己守护的,今日官员取一束丝我们若不加检举,那明日他就敢把我们的家产全都拿走,用不了多久新政就毁了。正是出于对新政的拥戴,我们这次才想找郡守要个说法,原本并不想把他怎样,只要他给个交代,即便真有其事,大家也都觉得他是个好官,希望他有所戒律也就够了。”
贺然拍案道:“好!向你们宣讲新政之人尽职尽责。”他转向竹音,小声道:“该是个人才,不妨查访一下,看看能不能委以重用。”
竹音轻轻点了点头。
贺然对壮汉道:“新政赋予每一位子民监督之权,你们主动捍卫新政,其心可嘉,可理应去监察衙署去检举,聚众为乱就不对了。”
一老者道:“因要检举的是郡守大人,草民们内心有些惶恐,他权倾一方,我们担心监察署的大人们不敢碰他,所以就想把事情闹得人人皆知,这样或许效果更好,草民们并未作乱,最初只是背地里传言,不想消息虽散播出去了,可官差也到了,最初主持此事的被抓去了好几个,他们却要抓尽主事之人才肯作罢,还要收缴刀械,我们不得已才奋起自卫,接着大军就来了。”
壮汉激动道:“新政之下,我们万没想到还能发生这种事,他们这是严重违反新政的!李二叔,你说说他们违反的是哪一条。”他怕自己记得不够清晰,转向其中一个老者。
“不必了,这个我心里清楚。”贺然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一个侍卫吩咐道:“去捡两把刀剑过来。”
那侍卫一溜小跑的去民众放下器械的地方捡了几把刀剑,回来放在几案上。
贺然随手拿起一把钢刀,用手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然后递给竹音,问道:“中书大人看材质如何?”
竹音听了他弹刃之声,心中已有了判断,此时拿在手中看了看,道:“该是襄国精铁所制,锻造之工也还过得去。”
杜亭此时趁机道:“禀军师,下官早已留意到兵器已到了非管制不可的地步了,民间所藏堪比军方品质,有些还要更胜,这如何得了,这次就是个例子,若非如此,也不会伤了那么多将士,下官前一段想收缴他们的刀械与此案并无太大干系,是早就想这么作了。”
贺然没有搭理他,又从几案上拿起一把剑,慢慢站起身,把剑横持在胸前,扬声道:“诸位父老,我今日有一事要在此宣布,你们都听清了,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能告诉多少亲朋好友就告诉多少亲朋好友,此事不但关系国之根本,更与你们自身有莫大的关系。”
第一二四章
民众们见军师说的如此郑重,不由自主的都屏住了呼吸,引颈倾听。
贺然看了一眼寇维等人,然后朗声道:“先时,易国以小搏大,开疆不已,归顺之民百倍于国民,人心未定之时不得不有所防范,现如今,新政推行有时,深得子民拥护,不虞再有叛乱之患。”
大家听到这里纷纷点头,发自内心的表示赞同。
“当前所堪忧者,非民也,存坏新政之心者,亦非民也,新政于民有大益,于贪官污吏却是如重重枷锁。”
“军师所言极是!”
“好!军师讲的好!”
听到此处,有些人忍不住叫起好来。
贺然扬手止住大家,接着道:“捍卫新政就是捍卫大家的自身利益,坏新政者就是民之死敌,朝廷虽不断加强监察力度,但终归是要有个限度的,因为这些人手也是要吃饭拿俸禄的,太多了难免要增加民众负担。”
不知谁喊了一句,“这个钱我们愿意出!”,话音未落地立时有人附和。
贺然摆摆手,道:“即便大家愿意出这个钱,但终非良策,只要所有子民都自发担负起监督之责,千万目光之下,天下没有能瞒天过海的恶行,这远比增加千百个监察官员要有效的多。”说着,他指了一下寇维,“寇大人已出任大司律,掌管国之律法,我希望全国子民都能成为寇大人的线报,如果那样,国之子民必能永享新政之惠!”
等民众的叫好声平息后,贺然面色转肃,把横在胸前的利剑抬与眉齐,高声道:“民心既归,不施逆民心之乱政,何虑民反?如遇乱政,民为何不反?!”
军师竟公然言反,民众不由变色,一时鸦雀无声。
“要护新政,要抗赃官,如果手中没有兵械,又如何谈起?新政既赋予子民监督之权,那就要让子民有监督之力!否则就算是说的天花乱坠也只能是骗人的假话,这兵械不但不应收,还要鼓励子民人手一刃,不仅如此,还要鼓励、指导乡民修习战阵之法,如此方可外御敌兵,内慑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