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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轩说:“好。”
泰安公主眼中金光一闪,呲起白森森的牙,笑容奸诈无比。
☆、不一样
天牢内。
侍卫长肃立在仆从身旁;看他从笼屉中端出一盘糕点。
那仆从一手端着糕点,一手从笼屉中扯出双筷子;夹起喂给千河。
千河咬下一口,咀嚼片刻,眼中似乎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戚神色。“杏仁糕?”千河问。
“恩。”仆从道。“本来王妃是想做桃花酥的,可是一时间没有找到做桃花酥的材料,所以最后就还是做了杏仁糕。”
千河如深潭般的眸子沉了沉,“原来这样。”
一旁的侍卫长只莫名觉得他们之间的神色与对话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只好按着郑宇的吩咐,一字一句的将他们的对话记在脑中。
公主府内。
林木被侍女带到苏行远床边。他依然昏迷不醒,眉头却紧紧皱成一团。
嘴唇翕合;似乎是在喃喃说着什么。
侍女退开来,让开门口给林木走入。林木咬咬下唇,似乎在做某些挣扎,但具体是在挣扎什么,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身旁那侍女提醒道:“四少夫人不进去吗?”
林木迟疑了一下,说:“嗯,进去的。”
走入房中,林木在苏行远的床前停步蹲下。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尴尬,林木回头看看门外,发现那侍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此时的自己面对苏行远一定会伤心难过到情绪失控,所以才都会避走开吗?
薛明轩不愿意进来公主府,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行远受伤,她很难过,看着他倒地昏厥,鲜血自身下漫溢开来,她也曾难过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可是,不一样。
林木捂着心口,心房不疾不徐的跳动着,会难过,会疼痛,但不会揪心地仿佛利刀刮过那样的疼。
可是,为什么刚才在天牢大门外,薛明轩微微笑着揉揉她的头,说没关系的时候,会有那种揪心的疼痛。
薛明轩明明没有受伤没有生气,她为什么还会在那个瞬间感受到几近窒息的疼痛。
林木的脑子很乱,乱得什么事情都已经想不通顺了。
蹲在苏行远的床前,林木看着苏行远的面庞,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头,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林木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对不起自己在搬救兵的途中迷路了,导致救兵来得太晚。
或许是对不起自己没有很好的武功,所以没能帮忙阻止千河的攻击,眼睁睁的看着苏行远受伤。
或许,……
还有或许吗?
苏行远的嘴唇仍然翕合不停,林木好奇凑上前去,想要听听他究竟在说什么。
“木木,”苏行远说,“跟我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林木撑在床沿上的手颤了颤,眉眼低垂下去。
……我们回家吧。……跟我回家好吗。……木木……我们走吧……
睡梦里的苏行远,毫无顾忌地将他的不开心挂在脸上。
林木认识了十年的苏行远,记忆中从来没有这样的难过,这样的不安,这样的沮丧。
记忆中的苏行远总喜欢眯着他的狐狸眼,扬起嘴角,神采飞扬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记忆中的他,似乎从来都不曾有过不安,沮丧,唯一一次的生气,也只是恨恨地转身离开,从没见过他这么的难过。
……狐狸眼笑得弯成月牙的苏行远……拎着纸袋洋洋得意诱惑林木的苏行远……借林木银子,却狡黠笑着拿走最贵那枚玉佩的苏行远……对林木说,我为你种了满峡谷秋海棠的苏行远……
那么多的苏行远,在记忆中依然鲜活灵动,林木心里那么难过,可是她张张嘴,却说不出答应他的话来。
林木想,苏行远应该是做了个噩梦,噩梦里的他思绪混沌不清,即便自己说什么,他应该也是听不到的。
所以,还是保持沉默,不去回应苏行远梦中的呓语吧。
当林木走出公主府的时候,泰安公主正拽着薛明轩的袖角洋洋得意的在说些什么。薛明轩表情淡淡的,侧头倾听,泰安公主眉飞色舞,声音却很轻。
见到林木出来,泰安公主立马正色甩开薛明轩的袖角,咳了咳,说:“这么快就看完了啊。”
“嗯。”林木抿抿嘴,看看薛明轩刚刚被泰安公主拽在手里的那方袖角,皱巴巴的,有了泰安公主拽过的痕迹。闷声走到薛明轩身边,林木别扭的说:“薛明轩,你穿着这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好难看。”
薛明轩很认真地低头端详了自己一番,然后回应林木道:“恩,很难看。”
泰安公主朝薛明轩使了个眼色,轻抬起手,指指自己,再指指薛明轩的袖子,张张嘴,做了个口型:难看个屁啊!这丫头闹别扭!
薛明轩微微怔愣片刻后,了然笑开来。
他揉揉林木的头说:“回去吧,我换身衣服。”
林木点点头,说:“好。”
薛明轩牵着她,两人渐渐走远了。
泰安公主迎风立在府门外,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笑容灿烂自言自语道,“这画面看着真好。”
身后,方才领着林木进去公主府的侍女走上前来,低声禀报:“公主,方才少夫人只对昏迷的苏公子说了一句话。”
“哦?什么话?”
“对不起。”
泰安公主寻思良久后笑开来,不住点头道:“很好,很好。”
秋夜绵长。
千河靠在墙上,看着前方那不停跳跃的火光,正试图努力驱散牢狱中的阴暗。
坐在这个冰冷的角落中,千河痴痴看着那似乎很温暖的火光。
看着看着,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迦叶城中,泰安公主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明澈的眸子笑成了弯弯月牙的形状。
她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回头看向自己,一头如瀑的黑发莹莹闪光,彷如画中仙子一般。
……我是泰安公主……你叫什么……
……千河……
……这么奇怪的姓……姓千名河……
……嗯……
为什么要告诉公主,自己叫千河。
他想了好些年,那个刹那,为什么要为自己选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千河。
在这个死寂的天牢中,深夜的刺骨冰冷让千河的记忆异常清晰起来。
家中横遭变故的前一天,母亲曾领着他在迦叶城的一带河岸码头处走走逛逛。
母亲说:“浩然,知道些什么诗句跟大河有关吗?”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还有吗?”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母亲拍拍他的头,开心道:“浩然懂得很多呢。”
他便笑着问:“母亲能不能教我一句先生没有教过我的呢?”
母亲沉吟半晌,面对这滔滔大河上的百千航船道:“是有一句,不过是情诗,你父亲不会开心我教你这句。”
“说嘛,说嘛。”
母亲耐不住他的撒娇,璀然笑开来,“好,好。”扶着他的肩膀,母亲说:“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母亲的话语在耳边萦绕着,久久不散。
看着滔滔江河上行进往来的航船,他说:“娘刚刚吟诵的,好像是一首很悲凄的诗呢。”
母亲按着他的肩膀说:“恩,很悲凄。遥遥守望恋人,而终不可得。”
……
所以,他才告诉泰安公主,他叫千河,姓千名河。
一如这个名字的悲凄宿命,遥遥守望恋人,而终不可得。
千河仰起头,眼泪便顺着脸颊的弧度滑下来。
郑宇,将我这么绑起来,其实并不能确保我的安全。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自尽的方式,只是它过于痛苦,所以才会被人遗忘。
可是,我已经痛苦了很久了。该是时候解脱了。
……公主……祝你能早一日找到你想要的幸福……
深秋入冬的寒夜里,急转直下的温度几近滴水成冰。
四王爷坐在书房中,桌案上暖酒的炉子刚熄了火,重又被他轻点上。
披着厚重的裘皮大衣,他似乎依然不觉得温暖。
“进来吧。”他絮絮低语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有消息了?”四王爷问。
“嗯,”那进了门的黑衣人道,“千河死了。……咬舌自尽。……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救过来。”
四王爷淡淡一笑,点头道:“很好。”
☆、白马寺
千河死了。
线索再一次断了。
郑宇很懊恼;王安再次将他请求重开旧案并要求彻查未央门的奏折退了回来。
退回来的人给郑宇带了句话,说:“王相国整日很辛苦的;叫我来一定要告诉您,没有实质证据,口说无凭的,不要老是旧事重提。”
郑宇气得直跳脚,揪着他父亲诉苦,郑尚书只是静静看了看被退回的奏折;然后沉默不言。
郑宇在薛家的院子里,拿薛明轩的蔷薇花出气,一手扫过,花瓣被他揪下来一半。“你说说;这事情他们不觉得很严重吗?一群老家伙,准备放任不管了?”
林木哇哇叫着:“你生气归生气,不要残寒无辜生命啊!”
正溜达进院子的泰安公主很麻利地一手揪住了郑宇的耳朵,一个反转将郑宇乖乖拎到一边,语重心长道:“怎么,皮又痒了?没有我的公主府拆,打算把薛家给拆了?”
郑宇气得呼哧呼哧,怒气冲冲道:“我等会就去拆公主府!”
泰安公主立时就松了手,眉一扬道:“你敢,你现在想用什么立场进我府上。”
接下来,就是两人无边无尽大杀四方的吵吵闹闹。
林木走到那被郑宇揪歪了的蔷薇花前,扶了扶,手一松,又见它垂头歪了下去,精神于是跟着萎靡起来。
薛明轩俯□来,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别难过,等下我们再去买些回来。”
林木用指头点了点那歪着头没了一半花瓣的蔷薇花,沮丧道:“它会死吧。”
就像生命一样,死去了终究不会再回来。
她曾亲眼看见过千河的眼泪,那么真切地掉落下来,晶莹闪耀的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她曾偷偷离队,跑回去跟千河说会帮他带点桃花酥来吃的时候,千河托她转告公主说:“对不起。……谢谢。”
林木想,千河的心里一定藏着太多的委屈、怨愤,以致难以平复的多年中,深深藏匿着自己最渴切真挚的念想。
当林木告诉泰安公主那些千河要她转达的话时,泰安公主眨眨眼睛,有些哀伤的说:“他是个笨蛋。”
她那么喜欢说别人笨蛋,林木想,泰安公主应该已经把她周围所有的人都骂了一遍笨蛋。
但偏偏她自己才是最大的笨蛋。
那边的泰安公主一飞脚把郑宇踢到院子里的一泓塘水中,郑宇爬出来,无比怨念地扯了扯身上湿哒哒的衣服,问薛明轩:“兄弟,能借件衣服给我吗?”
薛明轩淡笑着,点点头。
乘着他们换衣服的空档,泰安公主走过来,挽着林木的手道:“走,去个地方。”
“去哪里?”
“祈福。”
“啊?”
“白马寺。”
“啊?”
“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苏行远又还没醒来,我们去祈个福,你啊个屁的啊呀!”
“哦。”
“哦你个头。”
“公主。”
“嗯?”
“我觉得你今天笑容奸诈。”
“你才奸诈。”
白马寺。
明空住持笑眯眯走来,在潜心念着佛经已经对着大佛持续跪了好几天的四王爷身边站了良久,见他仍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于是笑眯眯的走开来。
林木被泰安公主拖到白马寺里,正碰上明空住持从堂上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