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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霰看得久了,没由来喉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这才觉得这三种完全不同的节奏,已引得内息无比纷乱。
他忙强吞一口气,压下躁动的心,颤声道:“他他在做什么?是剑法好犀利的剑法!”
度垩凛然道:“没有错,是‘霜雪无归剑’。我们真是走眼了!”
黄霰道:“他帮的是谁?啊,他弹了一剑,这一声是师父的琴声——他真的是和尚的手下?”
度垩道:“不然。他刚才也在玄奘大师的鼓点上压了两剑。”
黄霰道:“那那要不要出手了?”
度垩扶着门框的手,几乎陷进木头里去,声音却依旧沉稳:“还早!”
蓦地鼓声大震,“咚咚咚”一阵急响,阿柯手中剑一顿,“哇”地吐出口血。
只听“铮铮”两声,琴音也忽地拨高,长长地良久方坠,后面又跟着一长串揉弦,阿柯顺着琴音吐纳几口,重又直起腰,待得鼓声又来,“刷”的一剑刺出,一连挑了七剑,剑剑都抢在那鼓将响未响之时。
那鼓声发出,便次次都跟在剑尖震荡之声后面,到第八声上终于一顿,随即低落下去。
度垩道:“这这似乎是‘霜雪无归剑’里的‘七梅傲雪’。当年我与刘志行刘兄切磋剑术,曾见他使过这一招。若说这人是刘志行的弟子,为何使剑手法与他完全不同?这样强硬犀利,恐怕连刘兄都没有此等修为”
黄霰犹豫道:“这一招是攻?”
度垩道:“不太清楚。刘兄使出来,似乎是守势为多”
黄霰喃喃地道:“守势哪有这样狠辣的出手真若有人与他比斗,不知道能不能接下这七剑。”
这个时候,琴音随之一变,适才绵长婉转的揉拂之势化作拨弹,“铮铮”地声声惊心,直刺魂魄。
黄霰与度垩同时一惊。
黄霰喜道:“师父转守为攻了!”
度垩却心中凛然,暗道:“师父内力以空明延绵见长,如此急切转守为攻,音律之间又无预留后路,怎么摆的是舍生忘死、同归于尽的架子?”
阿柯一反手,剑尖向上,发力之时,正是那琴声拨高的一瞬。
这一剑刺出,他向前一趔趄,险些站立不稳,当下以剑支地,双手握住剑柄,不住喘气。
黄霰提起铁锤,急道:“他受伤了,还能支持下去么?”
度垩道:“不忙动,师父正在强力攻击,现下不能扰乱他老人家。”
黄霰看着摇摇欲坠的阿柯,脸上神色颇为不忍,道:“他要坚持不住了怎么办?他快些倒下来,别硬撑着呀!”
度垩何尝不知道厉害,心中也是焦急,正想着要不要潜行过去,猛听得“铛”的一声钟响。
这一声好不浑厚,院中那槐树跟着啪的一下,断了好几根碗口粗的树枝。
度垩与黄霰心中同时剧震,各自运力一顶,就见阿柯仰天翻倒,口中鲜血如柱般射出,在古旧的台阶上拖出老长一条暗色。
与此同时,大殿的所有窗户同时破碎断裂,无数木屑夹着砖石瓦砾向外喷射而出,打得大殿四周丛林枝叶乱飞。
刹那间,钟鼓之声达到极致,震得地面都跟着颤抖。
在这天雷般狂暴的钟声前,琴声勉强支持了一阵,“铮铮”几声碎响,终于销声匿迹,再难听到。
度垩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一时间呼吸都停滞了。他几乎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却猛地被人一推。
黄霰绕过了他,举起铁锤怒吼道:“冲啊!怕鸟啊!”发声喊,顶着狂风向大殿猛冲过去。
度垩抬起自己左手,用力在拇指上一咬,咬出血来,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惊惧,一纵身赶到黄霰身后,大声叫道:“师兄,别进去!我们去救那人!”
黄霰怒道:“奶奶的!老子要救师父,管不了其他人!”
度垩使劲拽着他,吼道:“老子还不是要救师父!要救师父就先把这小子弄起来,是死是活都要弄他起来!”
“咚”的一下,钟声又起,大殿里挂着的绸缎,从四面八方破败的窗口伸出,仿佛死灵们惨白的长舌在空中乱晃。
度垩感到一股劲气巨石一般撞在自己胸口,险些喷出血来,知道不能硬顶,忙施展轻身功夫,藉助枝叶草根飞舞的痕迹,上纵下蹿避开袭来的劲气,赶到阿柯身旁。
黄霰跟着赶到,叫道:“如何?”
度垩一面扶起阿柯,一面道:“挡住,我弄醒他!”
黄霰当即往前一站,双手将铁锤舞得密不透风,替度垩挡住劲气。
度垩掌抵在阿柯背后,也顾不得徐徐进之的道理,猛地拍一股内力入他命门。阿柯“哇”地吐出口血,呻吟着醒过来,整张脸白得吓人。
度垩见他两眼无神,一副虚弱到极致的模样,急切地道:“小兄弟,你不能倒下,你知道怎样克制他的钟声,我们”
他还没说完,阿柯颤巍巍地挥了挥手,勉强道:“扶我起”
度垩忙扶他站起身,按在他背上的手不停输入内力,助他调整内息。
阿柯站稳了,重又提起剑,喘着气道:“怕怕不怕死?”
度垩一愣,随即咬牙道:“师恩深重,生死度外!”
阿柯看他两眼——因为脸摔肿了,所以只能叫做瞄,说道:“那还不、不冲上去?”
度垩深深吸了两口气,蓦地大喝一声,与那钟声重重一撞。
他哗啦一声甩开折扇,手腕旋动,折扇下的刀刃翻出,寒光四射,一拍黄霰的肩膀,叫道:“冲啊!”
说着手臂抖动,折扇翻飞,一下子抖出几十个剑花,乃是天绝老人自创的“千山万叶”剑法。
黄霰铁锤一转,左手铁锤柄在右手铁锤头上一戳一拧,两锤连为一体。他两手分开抓住两头,仿佛撞钟的姿势,使出“震天锤”功夫。
两人一瞬间使出各自绝技,劈的劈,顶的顶,荡开重重劲气,并肩向殿门走去。
两人曾是生死之交,又同拜在天绝老人门下修行十数年,相互默契,早已达心领神会的地步,如此合力之下,势力大增,虽然钟声依旧猛烈,但也无法阻止两人前进。
度垩使到第三招,黄霰撞到第四下,两人已走到殿门之前。
殿门内挂的几幅绸缎翻飞,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从殿里冲出的劲气更大了,两人拼足了劲才稳住身子,想要再前行实在困难。
度垩运足内力大声喊道:“师父!”
除了钟声,还是听不到一点琴声。
黄霰被钟声震得头痛欲裂,骂道:“奶奶的,杀就是了”
话音未落,钟声忽然一顿,霎时低落下去。
度垩一惊,刚要喊出“小心”两字,眼前突地一白,一幅白缎不知什么时候如一堵墙般立在面前,离自己不到一尺的距离。
度垩道:“快退”
“咚”的一声,钟声再起,这一次,白缎将巨大的劲气一拦,高高鼓起,几乎抵到两人胸前。
钟声之内,有人轻咳两声,白缎上立即破开两处小口,那劲气从破口之处喷涌而出,犹如巨涛灌入岩石的穴口,激起的浪头势不可挡,黄霰、度垩两人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各自向后高高飞起,生死不知。
便在两人分开的同时,琴声忽地响起,却已不成任何调子,只似水银泻地般地一震,琴弦根根断裂,“铮铮铮”地六响,如六柄长剑在这劲气内迂回盘桓,搅得气势为之一变。
阿柯大步跨入这劲气唯一的间歇之中,没有一丝犹豫,短剑猛地直劈。
那白缎就中而破,跟着左右两边又各破一处,外面又各自破一处瞬间功夫,白缎破出数十道口子,数十道劲气从中纷涌而出,如十几把利刃割在阿柯身上,震得他飞腾起来,全身暴出一层血雾,滚下台阶。
但这些劲气因各出自一处,切破了阿柯身体后弹回,相互碰撞,那声音喑哑破碎,再无浑厚圆润之形。
大殿里“匡”的一声,似乎是金属破裂之声,钟声就此终止。劲气也随着钟声的消失而迅速衰弱下去,终于只剩下徐徐微风。
那些绸缎们慢慢缩回殿内,而殿外的残枝败叶们,也纷纷打着旋落回地上。其中一些覆盖在度垩僵直的身上。
他瞪圆了眼,因全身气息岔乱,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心中只想:“输了吗输了吗师父死了吗?”
过了良久良久,直到天地间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有人才重重叹息一声。
玄奘道:“没想到我佛慈悲,竟是没有离弃我你究竟是谁?江湖中能一气刺出三十七剑的人,不少,但是像你这样当真能杀三十七人的,我还真是平生仅见。”
阿柯亦是无法动弹,只得嘿嘿笑道:“我咳咳我是我,我怎么知道我我是谁?”
殿门前的白绸晃动,玄奘不急不缓地走出来,看着地上躺着的浑身鲜血的阿柯,道:“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人心中若有疑惑,在外怀疑别人,其实疑心的是自己。你看不破这一切,则万事皆是枉然。”
阿柯道:“我不知道我自己?我疑心我自己?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读心之术吗,和尚?”
玄奘道:“读心之术我没有,读人之术却不难。我问你,明知绝无胜算,为什么还要出手?”
阿柯咬牙用力撑起一边身子,痛苦地道:“哎哟你你要杀了我们,与其白死,不不如拼一下”
玄奘怔怔地想了一阵,点头道:“你听出来了,很不错。你是杀手吧。佛祖慈悲,竟不绝我,佛祖慈悲,竟不绝我!”说着合十念佛。
只听殿里“铮”的一下,天绝老人重又弹起琴,只是翻来覆去就一个音,想是琴弦只剩一根了。
他用这唯一一根琴弦徐徐弹着,道:“大师,既如此,何不留下这小子,看看是否能完成老夫不能做到的事?”
玄奘道:“不错。不过这位小兄弟虽然心高气傲,却不易发作,想要他拼力而为,尚需一个引子。前辈,今日就此作罢,有些事就麻烦你向他解释了。贫僧先走一步,阿弥陀佛。”说着身形一晃,飘飘悠悠下了台阶,进了偏殿。
阿柯猛地一颤,嘶声叫道:“等等等,你、你要做什么?”
天绝老人叹息一声,玄奘已抱着林芑云出来,道:“你这心结,我带走了。你若想解开,须得想办法解开我的结。我知道你很怨我,可惜在贫僧眼里,我外无人,心外无物,就是如此。”
阿柯眼中几欲瞪出血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起身,发疯地向玄奘冲去。
玄奘向他略施一礼,转身一纵,再纵,一眨眼功夫已掠过庙前的河谷,落入对岸密林之中。阿柯抛出去的剑也软软地落入河里。
阿柯使尽最后的力气叫道:“林芑云!”
但玄奘飞速陷入林中,再不回头。
他的身影消失了良久,还听得到朗朗念经之声传来,说的是:“释曰。灭者。无常性故名灭。发起名生。断生死故名断。择灭涅槃常时性故名常”——
第四章故人从来半凋零
阿柯挣扎着爬进大殿,殿内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地板都被掀起,支离破碎地堆在墙角。
顶上的横梁也断了好几根,巨大的木墩落下来,砸垮了一面墙。那些绸缎碎裂成条状,风吹起来,仿佛无数条招魂的白幡上下飞舞。
只有屋中间两块一丈见方的地方,还保持着完整,一个是铜钟的位置,不过现在钟已经破了,散成几块,歪在地上,另一处则是天绝老人弹琴之所。
天绝老人仍端坐在几前,那断得只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