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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素跟苍景澜父子两人,素来关系紧张,虽然目前流言还只停留在大皇子不受宠上,但是只要有人有心为之,指不定哪一天就变成了不受宠的大皇子心怀怨望了。
苍天素心知肚明,平日里把面上的东西都做得足足的,以往虽然远在边关,每每遇到景帝生辰,都提前封了厚厚的礼,命人快马加鞭高调送到帝都,也不求能凭着这些跟景帝打好关系,只在天下人眼里过得去就好。
今日景帝设宴,摆明了是为他跟苍天赐接风洗尘,虽然在苍天素看来,二弟的原因是占了大头的,但是在旁人眼中,未尝不觉得这宴席的主角是离京多年的苍国大皇子。
这样的一场宴会,是皇帝特意给的脸面,由不得他不去。
皇四子苍天珹抬头看了看主位上端坐的苍景帝,又看了看紧挨着景帝坐着的二哥,眼波一转,又扫到了苍天素身上。
细算起来,大哥年长,二哥年幼,大哥已经晋封郡王,二哥却还是只是光头皇子,大哥军功赫赫,二哥在士林中却只是微有薄名。这两个人摆在一块,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二哥都是居于劣势的,更遑论那个连宫门都没出过的三哥——可惜了大哥的万般营营,还抵不过父皇那颗偏到海里去的心!
苍天珹留意了一番下首那张桌子,见不少武将脸上都有不忿之色,在心中摇头。也对,这次位次是刘家排的,自然要借着这次机会让大哥没脸。
苍国大皇子和刘家的恩怨,由来已久,早在上一代就闹得不可开交。母妃生怕自己年幼不懂,专门细细把事情掰开来给自己分析过的。
只是在一场做给人看的庆功宴上,父皇对于刘家的失礼竟然视若不见,任凭他们把二哥三哥的座位摆在大哥前面,岂不是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苍天珹偷眼打量苍天素,饶是他年纪还小,仍然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真真是佳公子如玉,风华若斯。
对于这个久未谋面的大哥,他那丁点印象,都是建立在宫中的种种传闻上的。十几年来由皇后一手把持后宫,关于苍天素,自然是负面评论居多。
苍天珹看着眼前这个人,实在没有办法跟耳边萦绕的“娼门之子”“心狠手辣”“残暴血腥”等等形容词联系在一起。
他衣袂飘飘,尊贵高雅,目视远方,眼神悠远,点滴不沾尘俗。哪像是那传说中嗜血的杀神,浑身清雅气质反倒得了三分仙家清冽。
这样的一个人,比之对谁都温和却疏离的二哥,以及嚣张跋扈好歹不分的三哥,更能引起旁人的好感。
苍天珹眨眨水汪汪的大眼,心中渐渐生出一个念头来。
苍天素昏昏沉沉撑着个虚架子,心情着实不怎么样,觉察到旁边几道一直打量自己的目光,也未加理会。对于这几个小兄弟,他是真的不想招惹。
诚然自古皇子结党屡见不鲜,对方身后的母族又能给自己带来一大助力,但是单凭“皇子”这个棘手的身份,苍天素就提不起兴趣。
现在他们年纪还小,很容易崇拜年长立功的兄长,再加上在苍景澜面前,总有表现争宠的欲望,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的才能,因此很容易选择一个能庇护自己的兄长站队。
可是再等两年,等这些小雏鸟羽翼渐丰的时候,心中的欲望会更上一个层次,对于那个位子的打算也会随之改变,不一定还会甘心处于下位。到那个时候,自己要想不被反咬一口,可就要分心防着这些好兄弟了。
皇子不比朝臣,他们本身是有争夺储位的权力的,别人许给的好处再多,也比不上皇位的诱惑力,反叛的可能较大。
加之皇家兄弟间只有依附关系没有从属关系,“从一而终”的儒家道德伦理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
苍天素跟他们又没什么少时情谊,关系浅薄,彼此都不知根知底,用起来也不会顺手。
况且,就算有过那么几年交情的,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还是利益来得实在些,这玩意偶尔利用一下还可以,苍天素从来不把双方的感情当做长久合作的筹码。所以就算他跟段羽好得一个人似的,对于段家的约束和钳制也丁点没有减少。
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么几个鸡肋,他实在不想招惹。
用力揉着额角,苍天素权当没有看到苍天珉热切的目光,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正在满脸和蔼跟苍天赐说笑取乐的景帝闻声斜了他一眼,笑容不变,心头却是重重一跳——老大这个病生得当真有点意思,很值得人细细思量品味。
从刘权的回报来看,昨夜歇下时还是好好的,半夜时分那一对白雕一来一回,第二天就已经起不来床了,这里面要说没有什么猫腻,苍景澜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苍天素这人疑心病很重,在逃亡承国的时候,苍景澜就看出来。每到一个地方落脚,他第一件事就是探查周围的地形水源和难民分布情况,确保一旦发生意外,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总能在第一时间朝最安全的方向逃奔。
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真正把自身安全交给别人的,就像他放手让刘权管家,只不过是做出来给自己看的,私底下的监视丁点没少。所谓无力分心信任父皇云云,不过是说出来搪塞李仁锵和段家小子的。
大儿子一定懂得很深的医理,要想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生一场风寒,自然不会用半夜爬起来浇凉水吹冷风这种拙劣的法子。
景帝转了转手中莹莹有光的白玉杯,心情甚好地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拍手示意李泉把早就准备好的物什拿出来。
李泉在开宴前就收到了指示,此时一见苍景澜手势,那个用火漆封着用上好绸缎包着的奏折立刻就被捧了出来。
苍景帝留神注意着大儿子的神色,见他只是皱了皱眉,眼中有着浅浅的疑惑,全然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心中的得意立刻去了三分。
他现在在面对大儿子时的心态,就跟面对敌军将领差不多。自己打了胜仗自然会高兴,可是若然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这份喜悦不知不觉就会褪色不少。
苍天素现在头脑是真的有点发晕,但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失态的地步,强自忍下心中升起的懊恼,打起精神准备接招。
☆、昏厥
“一个月前,老大一抵达封地就让人快马加鞭给朕封了折子送过来,朕还道是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只是请罪的折子。”景帝用指尖点了点那封厚厚的奏折,扫视一圈临近坐着的几位皇子,“只不过朕最近国事繁忙,还没有来得及批阅,今日正好想起来,不若在此与诸位爱卿共享。”
停顿了一下,苍景澜定定看了看已经起身下跪的苍天素,轻轻勾动唇角:“李泉,大声念出来。”
“喳——”苍国皇宫中并不禁止太监读书识字,李泉天生一副好嗓子,此时鼓足了劲儿拉长了调,清脆响亮,底气十足,生生把苍天素字里行间的自责惶恐给磨掉了大半。
西北军将领也都识趣,一听是这几年行军打仗的事,在李仁锵徐偿的带领下都跟着跪了下来。
及至李泉念到朱耳达之事的时候,李仁锵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半转过头,满含警告意味地瞪了徐偿一眼。
徐将军愣了愣,又不敢将眼神往皇帝那边放,急忙压下自己想要等念完后就此事给苍天素鸣冤的念头,老老实实跪着不再出声。
徐偿知道自己人不笨,但是仍旧比不上人精李仁锵,他也知道李仁锵为了护着段家,平日里也会回护苍天素,既然他不让自己开口,自然有他的想法。
——这么说,自己的想法竟是错了的——大皇子这一次不是为了将几年来受的委屈借此发泄出来,而是当真有请罪的意思,诚心请求皇上责罚了。
“自请削去郡王爵位”?徐偿听清楚最后一句,见鬼一般扫了一眼苍天素,可惜隔了老远,方向又不对,只能看到一袭浅黄色的皇子服。
徐偿盯着只有无爵的皇子才会穿的最普通的皇子服看了半天,才算放了心,这位今天连亲王服都没穿,显然早有准备,看来今天这出真是预料中的。
徐将军是淡定了,李仁锵却反倒不淡定了。他看了看笑得跟什么似的景帝陛下,只觉得后脊梁发凉。
他效忠景帝的时间不比段德,对顶头上司却也不是一无所知,为着一封顶多算是言辞恳切的折子当众笑成这样,绝对不是这位的一贯作风。
果然,顶着一众儿女妃子大臣诡异的目光大笑过后的景帝挥开凑上来要给自己揉肚子的宫女,吩咐连夜将折子抄写千份,明日分发给朝臣并地方下方的七品以上官员。待几个文官领命下去后,还嘱咐李泉日后早中晚一日三遍,每到饭前都要给他朗读这折子一遍。
李仁锵听得冷汗津津,连头都不敢抬,心中早翻来覆去把这个不着调的皇帝骂了个半死。他妈的,你儿子把事情做到这份上都能硬生生弄巧成拙,哪个做老子的有你这么狠?
对于大皇子二皇子锦州一行,他是多少听到过风声的,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味道。
百姓们再爱戴你,好端端的能上赶着玩夹道欢迎的把戏?而且一来就来这么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拥拥挤挤,生生把宽敞的街道站得只剩下中间一条小过道,这在农事繁忙的秋收季节,是很不合常理的。
家里的庄稼还没收割完,一家人下半年的口粮还没有着落,谁家有那个闲心去为你开欢迎会?而且时间还掐得这么准——打苍天素一踏上锦州土地,锦州人民就开始沸腾了——什么时候一群无官无职的白丁能把天使的行程打听得这么明白了?
纵然没人有那份能力把整个锦州过百万的百姓都变成托,又纵然苍天素再得民心,这种事平白无故冒出来,有人在这其中煽风点火,有意导演这么一出也是肯定的。
这原是天大的体面,再卓越的军功,也不如实打实的民心来得重要。李仁锵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苍天素这几年委屈得狠了,找准机会想出出风头。
本来嘛,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都还没有加冠,再怎么少年老成,总会有点滴争强好胜的心。苍天素的老子对这个儿子是真不厚道,你把人家往冷宫往边疆一晾,死活不论,冷暖自知了,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自己给自己争脸吧?
李仁锵原本还在暗笑苍天素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劲头,但是后来渐渐回过味:这事儿怎么看着不大对劲啊?
天子出巡尚且不曾全民动员,只把看得到的地方用人塞满,到时候乌压压一群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谁管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光景。
可是前方传回来的信儿却在暗示,这次实打实是锦州的老少爷们撸起袖子齐上阵,看这架势,除了没有跪地齐呼,其余方面甚至比皇帝亲临还要场面不少。
这不是上赶着让皇上打眼吗?远在京都的景帝要是一看这光景,喝,你老子还没死呢,你也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呢,你他妈的就敢这做派这行事?心中不定怎么上火呢。
皇帝本来就不待见大儿子,这不是往他手中塞自己的小辫子吗?这种蠢事苍天素再怎么热血冲头,也绝不会干出来。当事人的嫌疑排除了,李仁锵就想到了嫁祸上面。
苍天素临走前给了他口信,所以李仁锵特意留意过,二皇子明面上的势力这几个月都没大动,如果单私底下的势力能干出这种事,监国那会儿他也不会让刘家逼成那个可怜巴巴的模样了。
可是这事又不像是刘家干出来的。李仁锵觉得自己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