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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苗夫人再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亦难掩目内的愠忿之意。她瞪向陶夫人,正欲说话,容迎初瞟她一眼,赶在她前头哀声道:“都是迎初不好,好好儿地在这里说什么姐姐妹妹的,让人笑话。婶婶您快不要再为难老爷他们了,我不过是白比韦姑娘早过门几个月,府里称我一声大奶奶,原也不过是门面之礼,娘说得对,以我的出身,哪里当得起这样的抬举!”
这时唐姨娘一副急切心疼的模样,站起来扬声道:“迎初你再不要妄自菲薄,在义娘心里,你就是我的好女儿,也是马家的好女儿!我可舍不得让你受这等委屈!”
容迎初眼泛泪光,哽咽道:“有义娘的这句话,迎初受再多委屈,也不算什么。”
柯老太太连连咳嗽了起来,秦妈妈等人忙不迭地送茶递水。
柯怀远眼看好好的一场拜堂礼竟生了此等变故,在场的众多宾客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眼下被看足了笑话,心下怒意顿生,飞快地瞪了苗夫人一眼道:“吉时不容错过,先让弘安和韦姑娘行过礼,其余之事我们稍后私下再议。”
然而气氛仍如凝胶般僵持不下,赞礼者面带尴尬地左右察言观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默然立在原处没有动静的韦宛秋,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往前走了一步,华美裙袂上的晶石在她的步子之下亮开一道绚丽多彩的光辉。
“老爷,夫人,请容秋儿说一句话吧。”韦宛秋的声音自喜帕下传出,温婉而柔和,如是繁闹聒噪之中的一声清悦莺鸣,“秋儿刚才曾听初姐姐说的话,知道初姐姐是比秋儿早过门几个月,伺候大爷在先。如此说来,秋儿确是该唤她一声姐姐的,这并没有错。老爷和夫人对秋儿多有顾及,既是生怕误了吉时,那便不要再延误了,便请姐姐坐下,受了妹妹的拜礼吧。”
她一席话既出,在场诸人均为之意外,不由面面相觑起来。唯有容迎初益发面沉若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不见庐山真面目的韦氏千金看。
韦宛秋并没有听到苗夫人命人安排容迎初上座,便又依依转过身,向着柯弘安柔声道:“大爷,为免误了时辰,就让秋儿向姐姐行见礼吧。”
柯弘安在这唇枪舌剑两不相让的要紧关头,竟犹自耷拉着脑袋,半眯双目昏昏欲睡,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这韦宛秋冷不丁地跟他说话,他闻声受惊似的打了个激灵,脑袋晃了一晃,方缓缓抬起头来,两眼茫然地望向韦宛秋,嘟囔道:“要见就见吧。”
容迎初静静注视着韦宛秋,只听对方极知大体地和声道:“请初姐姐上座。”
苗夫人自韦宛秋出言之时起,心中的念头已急转了数遍,最后终究是落定成为心头的笃定。此时听到韦宛秋的话,她板着的面孔稍稍松了一下,扬手命人为容迎初请了座。
如此,容迎初便在一众家人及宾客面前,堂而皇之地受了韦宛秋的拜礼。在这处心积虑争来的礼遇面前,容迎初只是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韦氏的一言一行。只因她隐隐地有种感觉,如若这韦氏不情不愿,或是委屈抗拒,均属意料中事,也是正常的。可如今她竟然主动让步,那反倒让人看不清她的底,不知道她究竟是当真贤淑大方如斯,还是另有后着。
第六章 得偿所愿
韦宛秋大大方方地向容迎初行过见礼后,苗夫人向赞礼者递了一个眼色,赞礼者忙扬声道:“夫妻对拜,跪。升,拜!升,拜!升,拜”
一通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过后,这场拜堂吉仪总算在风波中磕磕碰碰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赞礼者最后高声唱道:“礼毕,送入洞房!”
随即有四名小丫鬟捧着龙凤花烛在前方导行,柯弘安手执彩球绸带为韦宛秋引路前往新房。仪式毕后,戚如南连忙上前请诸位宾客移步昌荣南厅用喜宴。
苗夫人心里对韦宛秋刚才向容氏行见礼尚有点介怀,趁此时众人不觉,她快步跟上韦宛秋,看了前面已有一段距离的柯弘安一眼,悄声对韦宛秋道:“秋儿,你受委屈了。”
韦宛秋听到她的声音,脚步略有停滞,手上优雅地拂了一下绣碧霞云纹的攒金丝双层广绫广袖,微微侧首道:“夫人不必担忧。”艳红的喜帕下,她的言语轻浅如柔和的晨风,“宛秋并不争这一时。”
那边厢,昌荣南厅内宴开十席。容迎初食不知味,只是略拈一点罢了,不时抬头留心唐姨娘和陶夫人的容神行举,心内越发沉重起来。正如陶夫人所言,苗夫人并未马上安排韦氏对族中长辈论亲疏、辈分依序跪拜见面,当中必是另有蹊跷。只不知她内里究竟有何盘算,今日势必要向其讨一个答案。
宴席酒过三巡之后,唐姨娘向容迎初轻轻颔首,容迎初会意,与她一同起来往柯怀远和苗夫人所在的主家席走去。
苗夫人扭头看到她们二人趋近,已知来者不善,只看在唐姨娘的情面上不得不站起身,含笑相迎。
容迎初开口道:“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苗夫人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淡淡地拒绝:“我和老爷是主人家,要留在宴席上招呼客人,你有什么话,容后再说吧。”
容迎初不以为意,声音放轻了,语意却透着坚定:“有些事有些话只宜当下说清,若娘觉得此时不便,那迎初只能和义娘在此处把话问个明白。刚才大爷和妹妹的拜堂吉仪上已多有失礼,若娘不介意再给在座宾客多添笑柄,那迎初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柯怀远亦听清了她的话,一张国字脸板得僵直,目光不豫地落在苗夫人身上,冷声道:“让弘昕和如南在这儿照应着客人,我们到内堂去说话。”
苗夫人轻轻咬了咬牙,冷冷地瞪了容迎初一眼,无奈丈夫已发了话,只得与她们一同往内堂而去。四人落座后,屏退了所有下人,偌大厅堂之内,一时静寂得让人心生翳闷。
柯怀远轻咳了一声,率先打破此间的静默,问容迎初道:“你究竟有何话想说?”
容迎初和唐姨娘相视了一眼,唐姨娘开口道:“今儿本是安大爷的大喜之日,于情于理,我家迎初原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的。刚才在大爷拜堂的时候,咱们有何失礼之处,还望大人和夫人莫要怪罪。”说过了场面话,她顿了一顿,方入正题,“可咱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迎初不惜顶着不贤失德的恶名,也要在此时弄清嫡庶的名分,可见迎初在这当中曾经受过多少委屈!你们可知道,迎初在我们面前只会说夫人待她如何宽厚恩恤,从来不跟我提一句她在名分上吃的亏。我得知此事,也是因为有一次看迎初眼睛红红的,细细追问之下,方知道她背地里哭过了多少回,就是因为夫人执意要为大爷娶新媳妇的事!娶新媳妇也就罢了,可为何明明迎初进门在先,却要屈降为小?”她一副痛心模样,“如此贤惠孝顺的媳妇儿,也是在大爷病重的时候尽过心力的,怎么就说降就降了呢?迎初虽非我的亲女,可却比亲女还要懂事乖巧,叫我怎么能眼看她受这等屈辱!”
容迎初在一旁面带愁容地听着,泪水自眼角无声地滑落,益发显得楚楚可怜。
苗夫人沉静地注视着唐姨娘,没有马上回应。只听柯怀远道:“此事当中的是非曲直还需细加厘清,我们柯家也断断不能出停妻再娶这样有辱家声之事。”他看向妻子的眼光愈加不满,“此事于柯家、韦家和马家都有莫大的牵连,还望夫人尽早处理妥当。”
苗夫人心知丈夫必是怪罪自己,一时也并不慌张,不瘟不火道:“老爷说得是,此事事关三家的面子,我必定会好生处理的。只不过刚才唐姨娘有一句话我觉得有欠妥当,既然迎初也想要一个说法,那趁着老爷在此,我就把话说清了,好让你们分清个中孰是孰非。”
容迎初垂下眼帘,哽声道:“迎初等这个说法已经等了许久,如今娘总算是愿意告诉迎初了,我洗耳恭听。”
苗夫人淡淡一笑,道:“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唐姨娘刚才所说的,你在大爷病重之时曾尽过心力是没错,这一点不消唐姨娘说,咱们家上下也是铭记于心的。只看此事,柯家也断不会亏待了你。只是有一层,唐姨娘说得也不对,我们并非有意要将你贬降。你是进门在先也没错,可你还记得吗?我曾经与你细说当日迎你进门的礼数,一无托媒,二无过六礼,三无拜祠堂,四无记族谱。这四无,已经足以证明你并非柯家循着娶正室的礼数过门的。换言之,你就压根儿不是柯家正经的长房长媳,也从来没有人给过你正室的名分。我只不知,为何你会以为自己就是大爷的元配夫人呢?”
容迎初早想到她会搬出这些缘由来不承认自己,遂也不直接反驳她,只向柯怀远道:“老爷,娘确实在先前就对迎初说了这些话,可迎初当日是冲喜进的门,并非寻常的结亲。当日大爷病重垂危,老太太为了不错过冲喜的吉日,便省却了许多定亲的繁文缛节,但我想冒昧问老爷一句,难道老太太亲自择定的媳妇,竟形同是无媒苟合吗?大爷命悬一线之时,只有先完了礼为大爷冲喜,没有替迎初安排拜祠堂入族谱,难道也算是迎初的不是吗?”
柯怀远耐着性子听着,她搬出了老太太之意,又着意说出没有替她安排诸般礼数的理由,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一时焦头烂额,心中暗怪妻子处事不周,面上只是强自平静道:“此事应另加细议,不可妄下定论。”
唐姨娘语意急切道:“柯大人,请您莫怪小妇人见识浅薄,不知进退。此事细细算来,迎初过柯家门四月,这名分一事也拖延了四月了,今日安大爷更娶进了新媳妇,这对咱们迎初委实是大大的不公!我纵然并非迎初的亲娘,只因为心疼她,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求大人在今日无论如何也给迎初一个交代吧!”
苗夫人看到丈夫微有动容,不觉心下一沉,目光冷冷地落定在唐姨娘身上,道:“唐姨娘这般关怀我们迎初,当真难能可贵。只是不知马大人和郭夫人可知今日姨娘前来?他们可知道姨娘这些主张?郭夫人系出江南诗礼大家,在规矩礼数方面可是我们这些夫人中的佼佼者,倘若今日郭夫人在此,想必也不至如此吧?所以我还是奉劝姨娘,不管有什么主意,还是先问准马大人和郭夫人为上,说不定他们想得要更周全更合规矩一些呢?”
这几句话下来,唐姨娘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苗氏的话句句暗示她只不过是个姨娘侧室,与当日在马家时的情景一样,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心下不禁怒意横生,遂冷笑道:“不劳夫人提点,这些个分寸在我手里拿捏着,都是经过了我家老爷和夫人之意的。迎初是我们马家的义小姐,就是我们的女儿,她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就是迎初为一时风平浪静隐忍了,咱马家也不能受这样的羞辱。”
柯怀远闻言,神色益发凝重,思忖片刻后道:“此事到如今的地步,并非三言两语能解决。还请唐夫人和迎初先行回避一下,待我与内子细细商议过后,再给你们一个交代,如何?”
唐姨娘毕竟是外客,柯大老爷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继续进逼。容迎初却在此时款款地站起身,不卑不亢道:“老爷自是需要思量的余地。但请恕迎初无礼,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