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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初”他来到她跟前,她却垂下了眼帘,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一步,唇边扬起了一抹得体的微笑,轻声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柯弘安听清了她的话,怔了一怔,目带哀怜地注视着她。
容迎初并不看他,只继续道:“我这就走了,等明日相公方便了,我再来寻相公说话。”言罢,就要转身离去。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为何要走?”
韦宛秋端立在原地,玉面上的泪痕流转着凄冷的光息,她的目光落定在他拉紧迎初的手上,眉宇间笼上了一抹幽怨。
容迎初不意他会如此,回过头来,正好碰上了韦宛秋且怨且悲的目光,心中一紧,径自抽回了自己的手,强笑道:“眼下相公不是有要事吗?韦妹妹正在一旁候着呢,你们还是”
“姐姐说得没错,相公,咱们的事还没有说完呢”韦宛秋走到柯弘安身旁,眼波娇媚。
容迎初也不等柯弘安说话,更不欲再多逗留,快步便走出了正房。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似将她曾怀揣的炽热希望也浇灭至冰凉。
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用心,不是没有提防过他的算计。
唯独漏算了自己对于这份转变的希冀之重。只差一点,便完完全全地信赖于他,心甘情愿地紧跟他的脚步往前走。
她撑起了油纸伞,挡下那细细碎碎洒扑于面前的雨雾,与此同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有人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停在了原地,她未及反应过来,便听得他急切道:“迎初,你为何不愿听我说一句?我告诉你,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又是惊又是愕,被他强拉着回过了身来,看到了他满面的焦灼与痛心,也看到了施施然走到门前的韦宛秋。
风动扬起了韦宛秋轻盈的广袖,在黑夜中如孤身展翅的翩飞蝶舞,有几缕发丝凌乱地覆在她的面容上,拂去了她眼角的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一滴泪,源于心底最痛之处。痛有多深,恨就有多重。
容迎初却轻轻地笑了,道:“说什么呢?我来这里,除了想告诉相公赵家的事,还想跟相公说,今夜不必来东院用膳了,迎初好粗蠢,竟然不知相公厌恶鸭子油腻,今晚东院所做的酒酿清蒸鸭子实在太倒相公胃口。”
柯弘安苦笑出声,摇头道:“你竟是这么想吗?”
容迎初敛一敛心神,道:“既然相公出来了,那迎初便再多说一句,赵家二公子并非良人,芷丫头不能嫁与这样的人家。若相公心里还有这个妹妹,那请好生为芷丫头的婚事做主。”
柯弘安慢慢松开了紧握她手臂的手,神色间失落愈重,话音却已冷静下来:“我已经知道了。我明日会修一封拜帖送至冯府请求登门拜访,若孟夫人愿意见我,定下会面之期后,你和我一同到冯府去一趟。”
容迎初心中有事,也无心问他为何会知道,又知道些什么,只道:“一切听凭相公安排。”已然不想再说什么,最后道了一声,“迎初先行告辞。”便转身离去。
柯弘安伫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眉头深锁。
韦宛秋缓步向他走近,道:“相公能不能最后回答宛秋一次,为今只有我最能明白相公心中所想,你究竟愿不愿意跟我联手?”
匆匆返回至东院中,秋白目带期盼地迎了出来,看到她竟是形单影只,不觉讶然:“怎么大爷没和奶奶一起过来?”
容迎初并不回应,把油纸伞和玻璃绣球灯随手一放,便在绣墩上坐下,淡淡道:“你去吩咐小厨房,不必张罗大爷的晚膳了,今夜他不会过来。”
秋白暗自忧心,却也不敢多问,依言去了,不多时又返回来,率了丫鬟们为容迎初上晚膳,打点妥当后,又命众人退下,掩了房门来到主子身边,低声问道:“奶奶,究竟出了什么事?”
容迎初提箸挑了一挑碗中的饭粒,却是无心进食,干脆便把碗箸推到一旁,静声道:“这段时日以来,他对我好得出奇,他对我有多好,我就有多防备,我以为这样一来,我心里就能早有知觉。至少知道什么是自知之明,不至于痴心妄想,奢求什么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她止不住苦笑,亦止不住心头的苦涩,“可是原来我还是错了,我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心。韦氏既过门了,本就该留在他身边,他们要在一起他们早该在一起。他对我好,兴许就是安抚之计罢了,我又何曾看透过他的心思呢。”
秋白听出了眉目来,皱眉道:“韦氏在大爷那里?”
容迎初强笑道:“合该如此。他何必在我这诸多掩饰,原便有更值得的人候在他身边。”
秋白惘然地喃喃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容迎初抬头看向她,不由得叹息了一下,怅然道:“眼见未为实,耳听未为真,连我都险些以为他所说所做的都是出自真心,更何况是你一心急切呢。”
秋白只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不由叹道:“难道真如我们那里所说,一件事若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大抵也就不是真的了?”
容迎初听了她这话,心头的酸楚更甚,面上只强自平静道:“难就难在,心里本就知道不是真的,却仍然相信是真的,当发现不是真的,才能真正相信那不是真的。”
秋白心下更觉难过,拉过了主子的手,触及的果然是指尖的冰凉:“奶奶,那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为难自己。”
容迎初嘴角依旧含着一缕笑,抬手轻拍了拍秋白的肩膀,摇头道:“在这些事上,你不必担心我,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走到这一步,我该如何自处。”深吸了口气,如同是在劝说自己,“你心里明白了就好,以后不必再寄予什么厚望,也就不会伤了自己的心。心如初,方会不失了该有的分寸。”
秋白默默地凝视着平静如故的容迎初,心头更添了几分担忧,一时却无以成言。
华央苑内,韦宛秋跟随着巧凝走进了内堂之中,里头苗夫人正歪在透雕蝙蝠护屏矮足短榻上喝安神的红枣桂圆蜜汤,巧凝上前两步道:“太太,韦大奶奶来了。”
韦宛秋眼光看向榻上的苗夫人,知礼道:“宛秋这个时候前来,惊扰了娘,请娘莫怪。”
苗夫人放下成窑五彩小盖钟,从一旁小丫鬟手里取过清茶漱了口,方挥手示意一众侍婢退下。一时室内只剩下婆媳二人,她朝韦宛秋扬一扬手,让其来到自己身侧坐下,含笑道:“你跟我不必闹这些虚文,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疼你。时候也不早了,外头还下着雨呢,你这会子赶过来,必是有要紧的事吧。”
韦宛秋长长的披落在肩后的如云青丝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想是刚才过来时经了雨。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水湿沾身的寒冷,只因她此时溢满于心的是彻骨的冰凉。她的面容上蕴上一抹柔婉的笑颜,道:“确是有顶顶要紧的事要告知娘。娘近日可是在为四姑娘的亲事操心?娘可要多留神了,眼下正有人想要违逆娘的意思,不乐见四姑娘配给赵家二公子呢!”
苗夫人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定神问道:“这个人是谁?”
韦宛秋知道苗氏早已心中有数,如此一问,就是想听自己亲口说出罢了。事至如今,她已然没有丝毫犹豫:“除了相公和姐姐二人,还有谁敢跟娘过不去呢?”
苗夫人注视她的目光益发深沉,道:“弘安还是不与你亲近吗?夫妻之情要紧,你怎的也不学着容氏般事事以相公为先?倒来把此事告知我?要让弘安知道了,你日后还怎么在他跟前做人?”
韦宛秋抬眼看了看苗氏,暗自冷笑,不愧是不择手段争得正室之位的当家主母,在这当口,竟然也不忘试探自己一番,还是要逼着自己向她表忠心?何必思疑至此,我若真是为了弘安来给你设陷阱,岂能让你三言两语就识破了?面上只露出愁苦之色,道:“宛秋心里的苦,恐怕只有娘才会明白,当初相公是为了什么娶宛秋,娘也心中有数。在相公眼里,宛秋什么都不是。娘,你能明了我心中的苦吗?缘何会是如此局面?缘何我承受了这许多的委屈,却仍是得不到相公半点欢心?全是因为容迎初,有了一个容迎初,就再没有我韦宛秋的立足之地吗?既是容氏挑唆相公跟娘作对,那我虽不得相公喜爱,也要在娘跟前尽一点孝心。此事我站在娘这边,就是要让相公知道,事情孰是孰非,并非只听容氏一家之言!”
为何不顾念夫妻之情?为何他不顾念夫妻之情?当她怀着一线希冀追问他的意愿时,他却仍然选择了放弃,他仍然选择了放弃她。
那么轻描淡写,他就想把她打发离去。可以吗?你以为我们之间的这笔账,可以就此两清吗?
不会,至少我该让你们知道,我可以成全你们,更可以摧毁你们。
苗夫人端详着她的容神,微微颔首,稍透出了一点放心:“我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聪慧人儿。有你这份孝心,为娘的也就安心了。”她顿一顿,又问道,“他们二人究竟知道多少事?”
韦宛秋冷笑道:“他们知道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做到什么。娘你只管放心,他们成不了气候。赵家这边可是还有犹疑?不妨事,我会跟我爹商量一下,让他作为柯府的中人,前去与赵太师提赵柯两家联姻之事。赵太师早年曾受我爹的恩惠,想必顾念我爹的情面,四姑娘的亲事终能成定局。”
苗夫人满意地扬起嘴角,“有秋儿你替我筹谋,我可就省心多了!秋儿你让我放下心来,我也该让你放宽心,只待四姑娘的事成了,我柔丫头与冯家的亲事也坐了实,我自然会替你做主,再不允那容氏横在你与弘安之间!”
柯弘安不日便书写了拜帖,命夏风亲送至冯府处,夏风得了主子的吩咐,不仅亲将拜帖送至孟夫人手中,更在旁等待孟夫人回帖后,带帖子返至柯府,如此便省却了冯家另派人送回帖的辰光。
得了孟夫人愿意于日内会面的回应后,柯弘安当即命人备了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与容迎初一起前往冯府登门拜访。
车马的辘辘声似是她与他之间不安意绪的掩饰,不至于显得她的沉默过于尴尬。
柯弘安与她并肩而坐。当车行至半路时,他侧头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她放在膝头的手,轻声道:“你没有话想要问我吗?”
容迎初纹丝不动,任由他握紧自己的手,平静道:“有,稍后与孟夫人会面,我该如何应对,请相公明示。”
柯弘安蹙紧眉头,叹息了一下,道:“孟夫人为人贤和温良,你无须紧张,如常应对便可。”
容迎初点头:“多谢相公提点。”
柯弘安不再说话,握紧她手的食指尖微微挪动了一下,却又恢复了原位,终究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
车行约一个时辰后,方到达右都御史府冯宅大门前。柯弘安和容迎初下了车,便有闻知来客音信的家仆出来相迎,一路将他们引进府内。
孟夫人知道他们来,早已候在正厅中,待他们二人进来行过见礼后,忙请他们在下首就座,一旁伺候的媳妇丫头们把早早准备好的茶水奉上,又另有丫鬟捧来精致的点心吃食,一番打点甚为周到得体,已叫人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容迎初抬头又见孟夫人身着一袭绛红洋绉银鼠皮裙,眉眼间含笑盈然,观之可亲,果然如相公所言的一派“贤和温良”模样,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