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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夫人。
苗夫人在一众妈妈媳妇及丫鬟的簇拥下走进了正厅,她今日穿着宝蓝色贡缎袄,外头罩了件银丝绣花缎面披风,一进门就有妈妈在旁伺候她脱下了披风,又有伶俐的丫头请她到黄花梨木的靠椅上落座,戚如南亲自捧了一盅太平猴魁给她,恭敬地唤道:“娘,请用茶。”
容迎初在一旁行礼道:“迎初见过大太太,大太太万福。”
两个儿媳对婆婆的称呼及礼数竟是分明的亲疏有别。苗夫人从没有吩咐过容迎初应以何种礼数对待高堂,于是容迎初一直只能按着初进门时的礼数对待苗夫人,平日难得见苗夫人一回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有戚如南的亲近在前,倒显得她的礼数有点尴尬了。
苗夫人接过亲儿媳妇手里的茶,睨了容迎初一眼,淡淡道:“你也在?”
容迎初垂下眼帘,思忖片刻,与其躲躲闪闪,不如趁此机会问苗夫人一个明白,遂道:“因为迎初心里有难解的疑问,所以前来打扰了弟妹,可弟妹事务繁多,未必知道迎初疑问的因由,如今大太太既然来了,迎初斗胆,想向大太太求一个明白。”
苗夫人不紧不慢地用杯盖拨着茶叶,道:“那你想问什么呢?”
容迎初直截了当道:“迎初这月的月钱比上月少了四两,不知是何缘故?”
苗夫人早已想到她是问这个,低头啜了一口茶,眉头一皱,把茶放到了一边,道:“太烫。”
戚如南连忙吩咐大丫鬟去另换一杯,容迎初上前道:“弟妹,让我来吧。”
也不等戚如南同意,容迎初径自来到厅中盛放茶具的小几前,也不用丫鬟来帮忙,手法纯熟地先烫了杯,再取了茶入杯,将杯盖子反过来贴在茶杯的一边,提起茶壶将水注入盖子,使其沿杯边而下。浓郁的茶香于此时袅袅地充盈一室,稍稍停了片刻,容迎初再冲水至满。
此时水温适中,容迎初方端了茶盅呈到苗夫人跟前,道:“大太太请用茶。”
苗夫人接过茶喝了,点一点头,面无表情道:“倒是在这上头花过心思的。”
容迎初耐着性子道:“谢大太太夸奖。”
苗夫人抬眼看她,道:“你倒是个细心人,留在大爷房里伺候着蛮好。但若论承担长房长媳的重任,你这点功夫未免太小家子气了点。”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容迎初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太太教训得是。但迎初除了尊大太太为上,更谨遵家规礼数,既然迎初是经正规的礼数成为长房的媳妇,那必然需要尽作为媳妇的应尽之责。”
苗夫人冷笑一声,道:“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以家规礼数为上,那我便与你说家规礼数。”她转向戚如南道,“南儿,你可还记得,当时咱们家以迎娶长房奶奶的礼数接你过门,都经过了怎样的规矩?”
戚如南不忍看容迎初被婆婆为难,但又不得不如实作答,只好道:“按着寻常的礼仪,是托媒、合肖、定亲、择吉、接妆、迎亲和拜堂。”
苗夫人继续问道:“那进门之后呢?”
戚如南犹豫了一下,方道:“拜见老太太,拜见爹和娘,拜见族中的长辈亲人,再由族长主持入祠堂的仪式,将如南的名字,加入族谱”
容迎初神色微微地僵冷,抿紧了唇。
苗夫人话语中的冷嘲越发明显:“你倒仔细想想,我柯家可有托了媒到你家中牵线?你家中可曾写了妆奁清单,让咱们去接妆?你除了拜见老太太、大老爷和我,可有去拜见族中的长辈?”她扶在椅靠上的手指轻轻一敲,“最重要的是,你根本就没有拜过祠堂,连族谱都没有入!你大奶奶的名分,是老太太给的,也是看在你为大爷冲喜的分儿上。”
虽然早就料到大太太会有各种理由不承认她这个媳妇,但她一下毫不留情地全摆上台面来,容迎初还是有点始料未及,她极力稳住自己的阵脚,静声道:“难道大太太真要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大爷身子好全以后,立即就把我这个冲喜媳妇扫地出门吗?大太太真要应了外人所料,让柯家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吗?”
苗夫人讥诮地一笑,道:“难为你替柯家着想,我更不会置柯家名声于不顾。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如今我就让你入柯家族谱,不过是在弘安娶了真正的正室大奶奶以后!”
对方的声音如雷轰顶,容迎初双耳只觉一阵闷鸣,整个儿呆了呆。
戚如南看到她的脸色不复平静,有点担忧地朝苗夫人唤道:“娘”苗夫人瞪了儿媳一眼,示意她噤声。戚如南无奈地别过了脸。
苗夫人复望向双眉紧蹙的容迎初,道:“所以这月钱并没有短了你的,姨娘的名分,拿的就是这六两银子。”
容迎初倒抽一口冷气,有点难以置信:“你要降我为姨娘?”
苗夫人道:“以姨娘的名分入族谱,对你这样的出身,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容迎初咬一咬牙,道:“大太太当真要这么做?”
苗夫人眼中掠过一丝不屑,道:“如果新大奶奶不喜欢你,你连姨娘的名分都保不住!”
容迎初没有再说话,抿唇静默着。
戚如南见状,对她和声道:“大嫂你不如还是先回去吧”
苗夫人再次打断儿媳,冷声道:“你要的明白我已经给你了,你回吧!我和南儿还有要事商量。”
容迎初并不恼,点头道:“大太太的意思我已经知道。谢大太太没有对我隐瞒。”又转向戚如南,欠身道,“今日多有叨扰,望弟妹莫怪。”
戚如南越发觉得她可怜,无声地摇了摇头。
离开了锦和苑,等候在门外的秋白看到主子神色沉重,一时也不敢多问,随着她往前走出一段路后,方听到主子开口道:“秋白,咱们的路,今儿才开始踏出第一步。”
秋白一怔,道:“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扣了你的四两银子?”
容迎初一字一句道:“她要降我为姨娘。”
秋白惊讶不已,脸色煞白:“我刚才在门外看到大太太进去了,就知道她会为难你。她要降你为姨娘?也不看看你是谁找进府里来的!奶奶,此事非同小可,不如去告诉老太太吧?”
容迎初一摆手,道:“老太太身体不好,也不管府中之事。更何况,此事谁也帮不了我,我只能靠我自己。”
秋白双眼忍不住发红,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呜咽道:“奶奶,我们那里有个词儿叫‘逞强’,你现在就是在逞强!她们要降你,肯定是因为你的出身,你还能怎么办?”
容迎初苦笑道:“我要是不逞强,难道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恐怕以我现在的境况,就是要上吊,也不会有人拦我,那我还哭给谁看?死给谁看?”她反握住了秋白的手,“就这点事,你就慌了阵脚了?我还没有告诉你全部,除了要降我,她们还要为安大爷娶进一房媳妇。”她咬一咬牙,“大太太说,这回娶的是正室大奶奶。”
秋白更是发了急,怎么也无法冷静:“欺人太甚!她们真不要脸!也不想想当初奶奶是怎么替大爷守着!说降便降,说另娶就另娶!”她又急切地劝主子道:“奶奶,我求您了,你告诉老太太去吧,你是老太太选中的媳妇,她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允许大太太这么做啊!”
容迎初的笑意越发苦涩,如果不清楚内里,她尚可抱着一线希望去求老太太,可就是因为她太清楚内里,才知道没有人会帮她:“秋白,当初我进门是一穷二白,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老太太给添置的;我初为新妇,什么都不知道,是老太太派了秦妈妈来照顾我,告诉我府中的事;老太太怕我日常所用有缺,又赏了我许多吃的穿的;大爷眼看要不好了,老太太又特地传出话来,说我是大奶奶,让房里的人不要轻贱了我。老太太已经为我做了很多,若不是她一开始为我铺好了路,我如今根本就不会有大奶奶的名分。你以前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得来的东西,老太太为什么帮我?也是因为顾着安大爷罢了。如今安大爷已经大好,她还犯得上为了一个买来的冲喜媳妇,去和自己的亲儿媳僵持不下吗?能不能在这府里活下去,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秋白稍稍平静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奶奶说得对,老太太和大太太才是一家人。可奶奶,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她们降为姨娘啊!”
容迎初喃喃道:“我也不会就此认命。”她细细思量了半晌,道,“走,咱们回万熙苑去。”
现在一时还想不到应对之法,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此事透露给柯弘安,如果他不能接受大太太再为他娶进一房媳妇,那问题就好办多了。
容迎初和秋白来到柯弘安用膳的内厅时,看到他正举着银箸,夹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往嘴里送。
果然不是睡就是吃!容迎初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方走上前去,一边为他盛上一碗冰糖粳米粥,一边道:“相公今天好胃口。”
柯弘安眼睛盯着跟前一碟豆腐皮包子,嘴里嚼着点心道:“紫文给我吃了一颗冰糖山楂,我突然就饿得慌。你坐下一块吃吧。”
容迎初坐了下来,但并不吃东西,只慢慢道:“刚才我到三弟妹的院子里去,听到一件跟相公你有关的事儿,我觉得这也是件大事了,只不知道相公你之前有没有得过信儿?”
柯弘安把豆腐皮包子夹到了食碟里,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来听听。”
容迎初试探地看着他的脸庞,道:“我在三弟妹房里时,正好大太太也来了,她跟我说,要替你再娶一房媳妇。”
秋白也一下紧张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柯弘安看,只期盼他说出一个“不”字来。
柯弘安咬了一口豆腐皮包子,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可供容迎初她们捕捉的神情。容迎初不觉也有点急了,心里暗叫:哎哟,我的大爷,您老别光顾着吃啊!
他抬眼看了看容迎初,嘴里嚼得越发起劲了,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话,容迎初没听清,急忙问:“你说什么?”
柯弘安好不容易把包子咽了下去,再道:“你知道这件事了?”
容迎初和秋白何其敏锐,一下就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心里不约而同地一震。容迎初想了想,问道:“这么说,相公你是一早便知道这件事了?”
柯弘安点了点头:“她曾经跟我商量过。”
容迎初这时非常留心他的言行,他并不称呼大太太为娘,可是因为他心里并不认同大太太的做法?还是别有缘故?如果他对大太太有不满,会不会反对大太太安排的婚事?她怀着一丝迫切问他道:“那,相公你对这门亲事,可是满意?”按着为妻需贤的礼教,她不能出口反对夫君纳妾,可是眼下已经不是纳妾这么简单,她一点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委婉地试探他的想法。
没想到柯弘安竟然连连点头道:“满意,我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
容迎初和秋白都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柯弘安。
柯弘安不等容迎初再问,自顾道:“对方是骠骑将军的独女,听闻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如此佳人,如今竟愿下嫁我为妻,我岂有不满意之理?”
容迎初心中一紧,道:“为妻?也就是说,相公知道再娶的这位将军之女,将会是你的正室夫人?”
柯弘安挑了挑眉,道:“是不是正室夫人我不知道,不过娘既然要和将军府结亲,想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