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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弘安深以为然,又与妻子详加商议了行事的周全之策。如此过后,时候已不早,他陪着容迎初到内室歇下后,方出来挑灯夜读,不在话下。
次日,柯弘安借了族中远亲之名向柯弘山发了帖子,邀请其携妻眷一同前往城西的“雁过留声”客栈一聚。
因容迎初已向马灵语互通了有无,因而柯弘山在妻子的劝说下,终是依约前来。
柯弘山和马灵语二人进了客栈大门,一眼便见等候在其间的柯弘安和容迎初,柯弘山不由愕住了,道:“如何会是大哥和大嫂?”
柯弘安微笑道:“先随我到楼上厢房去,咱们坐下再说话。”一面让跑堂的前来打点,一面引着柯弘山夫妻二人往楼上走去,径直走进了天字二号房。
待跑堂的给布下一桌茶点后,柯弘安方让他退了出去,掩紧了房门。因着两房关系僵漠的缘故,柯弘山过去鲜少与长兄来往,又经过了昨夜的风波,一时竟有些许不安,惴然道:“弟弟收到的帖子上书表兄所请,原来却是大哥之意吗?大哥若是有话,大可让人把弟弟叫到东府去,为何又要如此迂回?”
马灵语一面扶着容迎初坐下,一面对他嗔道:“镇日家闷在府里做什么?像如今难得出来走一趟不是顶好的?大哥和义姐姐的一片心意,你倒是半点也不知情识趣!”
柯弘山性子一贯敦和,马灵语又是个心思灵动的,每常便拿主意压过夫君一头。柯弘山素日里心疼妻子,凡事总不自禁地让一步,看妻子高兴了便觉喜乐,可谓甘之如饴的。现下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虽觉不妥,面上只憨厚一笑,便不再追问了。
容迎初见状,掩口笑道:“这一说却是语儿不对了,山二爷哪儿就是不知情识趣了呢?今日我与相公把你们约到这儿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觉得兄弟俩过去来往得太少,如今趁着大家都得了空,便聚上一聚,叨叨家常话。若是在府里,倒是显得拘束了,不如出来这里来得闲适。”
柯弘山心下思疑未解,只唯唯地笑着应了。
容迎初借着捧茶品啜的当儿与柯弘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知有些话还不能讲。一时柯弘安便客客气气地劝弟弟和弟妹用茶点,边与弟弟闲叨这年收成的事。
容迎初放下茶盏,问马灵语道:“前儿听义娘提起,那礼部员外郎并无意将其妹嫁到马家,这门婚事可算是不作数了?”
马灵语拿杯盖拂着茶叶,道:“原本我和我娘还为这事烦心,生怕大太太在那个时候向爹提出续弦的事,该不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大太太早已和礼部员外郎家里谈定了什么,那转圜的余地就小了。幸好,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事不过是大太太的一厢情愿,人家员外郎的夫人不过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曾答应大太太什么!”
容迎初松一口气笑道:“那敢情好,义娘再不用为此事忧心了,我们也可以放下心来。”她垂眸,笑意更深,“说起来,我倒是觉得语儿和山二爷两个都是有福之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总能逢凶化吉,这可是命里的福荫啊!”
柯弘山不知她话里的机关,遂奇道:“大嫂何出此言?”
容迎初笑而不语。柯弘安微笑道:“前年弘山与婶娘一起到宜州去探望二叔,可是在途经祁县的时候遇上了天灾?那一次,难道不是死里逃生吗?”
柯弘山一怔,迟疑着道:“大哥如何得知此事?”
柯弘安的语气如同谈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二弟曾与婶娘到宜州去,本就是全府皆知的。至于祁县一事,二太太那年回来不是跟祖母提过吗?那时我也在旁,正好听到了。现下迎初说起你们有逢凶化吉的福气,我便记起这一宗来。”
柯弘山亦不疑有他,想起当年的险境仍止不住惊心:“说来也是,那一次确是称得上大难不死。我和娘一路上都顺遂,不想在接近祁县地界前天就变了,到得祁县内,竟是暴雨连连,那小县周边临近江河,不知可是上游的县城也在降雨,突然就发了洪涝,水不仅淹了去路,还把我们困住了。我和娘何曾遇到过这种天灾之险,一时慌得没了主意,眼见那洪水越发高涨起来,都快要淹至我和娘的避身之所了,我们更是被唬得六神无主!”
马灵语听得入神,不禁急问道:“那你们又如何脱了险呢?”
“我和娘正着急得不行,忽地远远看到有人划着木筏过来,我自是赶紧向那人扬手求救。说来好险,就在那个时候,洪水翻了一个浪头打在那木筏上,我和娘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亏得那人仍旧稳稳地把着木筏,迎着浪头往我们这边过来,把我们给救下了!”
容迎初惊得掩嘴,连声念了几句佛,道:“你和婶娘果真是有造化的人!那个不顾自身安危救下你们的人,真真是位活菩萨!你们不过是素未谋面的外乡人,他也能这般大义,实在难得。”
柯弘山脱口道:“说来可巧,那位善人竟是咱们的熟人,原是先伯娘的贴身大丫鬟雪真”言及此处,他不觉自悔失言,尴尬地止住了话语。
柯弘安一副吃惊模样:“救你们的人是雪真?可是那时你们回到府里来,只说曾遇险,也没有提到与雪真相遇,我们都不知原来还有这般巧事!”
柯弘山露出为难之色来,期期艾艾道:“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雪真离府经年,想来能记住她的人也不多。”
柯弘安摇头道:“别人我不敢说,我是不会忘记雪真姑姑的,我娘身边的几个丫头里,就数她行事最妥帖细心了。”他的口吻稀松平常,“雪真她救了你们一命,你们必定是报答过她了吧?祁县是个穷乡僻壤,雪真在那儿也是委屈了,不知那次婶娘有没有接济她,还是给她另行安置了好的去处?”
柯弘山怔了一怔,迟疑着没有开口。容迎初觑了他一眼,笑道:“相公,瞧你这话问的,山二爷和婶娘都是知恩图报的人,自然是会好生安置雪真的,祁县不好,自然有好的地方。山二爷,你说是不是?”
柯弘山神色愈发紧张,抿紧唇不语。马灵语皱了皱眉,摇一摇他的手臂道:“相公,我也想要知道,那雪真后来怎样了?”他有点拗不过了,无奈道:“娘是接济了雪真,不过并没有让她离开祁县,娘只说,会在祁县里另置一处房舍给她,但那也是后来的事了。那次的洪灾过后,我和娘便出发前往宜州,我再没有听娘提起过雪真的事。”
柯弘安道:“婶娘既然说要给雪真置房舍,那定是言出必行的。即使在那次不便兑现,后来也会做到。二弟掌管着二房的供给支出,定然会留心到这一项吧?”
柯弘山此时已经全然知晓长兄的用心,左思右想了一番,方道:“不瞒大哥说,雪真的事为弟确是知道得不多。没错,这项支出我是有数,但若大哥要问我雪真的下落,我并不知晓。因为安置她的人,并不是我。”
柯弘安仔细端详着他,只见他容神笃定持重,目光清明,并无半点矫饰的意味,可见此言发自肺腑,遂道:“这么说来,该是婶娘念其深恩,亲自去为她打点了?可这一两年内,婶娘并没有出过远门。”
柯弘山轻轻一叹,道:“大哥,有些事恕为弟不便也不能透露太多。大哥是个明理的人,个中难处,望大哥见谅!”
柯弘安才想说什么,容迎初便扶着桌沿站起了身,转到柯弘山的跟前,挺着半隆的肚子冷不丁地就要跪下,在旁的柯弘安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急道:“你这是做什么?”马灵语亦吓得面白如纸,上前扶她道:“姐姐快别这样!”
柯弘山何曾料到这等阵仗,不由愣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来惶恐道:“大嫂怎可如此?折煞弘山了!”
容迎初垂下泪来,哽声道:“我这一跪,不是为了弘安,而是为了咱们两房人上下的安宁和周全。二爷不瞒我们,我们也对你坦诚,找雪真,是为了查知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也许可以还弘安的身世一个明白,也许不能,但我们总要一试。倘若真的如二老爷所说,外头的流言成了事实,纵然二房真能得偿所愿分得家业,又真能长久吗?”
马灵语不觉双目湿润,拉住了柯弘山的手:“相公,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大哥大嫂吧!要是大哥真的被赶出柯家,那我姐姐怎生是好?相公,我求求你了!”
柯弘山心下本就不忍,听了妻子这话,更是无法,只得低低道:“娘一贯让我留在府里主事,外头打点奔波的事,辛苦的都是六弟。”
柯弘安和容迎初闻言,一下明白了过来。
柯弘山停一停,又道:“那年回来后不久,娘便派了弘轩到祁县去,该是在那个时候就对雪真有了新的安置。”
他的话清晰地落入了听者的耳中,如同是抽丝剥茧的探知,一层一层地解开心中的疑团,一步一步接近隐藏已久的内情,亦慢慢从中找到了出奇制胜的良方。
已是正月底了,隆冬分明过了,正是入春时分,然而空气中的寒凛之意似乎并不比冬日时减少。秋白身上穿一袭湖水蓝穿花蝴蝶暗纹锦缎长衣,外罩一件洋绉银鼠斗篷,两手严严实实地拢在袖中,却仍旧是觉得遍身萧凉。在一刻的凝神时,始觉那挥之不去的清冷之感,竟是从心底慢慢滋生出来的。
她从垂花长廊走来,步履是不易察觉的沉重,放眼看去,站在长廊尽头那等候已久的身影,正是柯弘轩无疑。
他长身玉立,负手侧身站在廊下,面上一片沉着与淡定,可仔细看,仍能从他目中捕捉到一抹隐隐的焦灼。
她静静地靠近他,他转脸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内瞬时如燃起了熠熠光亮,黯淡一扫而空。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殷殷道:“我多害怕你会不来!”
秋白掩饰不下语气中的冷淡:“你不是说要出远门了吗?所以我才来看一看你,不知你找我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柯弘轩的眼神微微一沉:“我听二太太说,你仍是没与我交换庚帖,她说既然这样,那咱们成亲的事便等我从外头回来后再打点。”他顿了顿,“我只想在临行前,向你问一句准话。”
秋白垂下眼帘:“你想问什么呢?”
他心中的话几欲冲口而出,却在看到她的神情时失去了言语的勇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罢。也许我本就不该问的。”
秋白的眼睑跳了跳,轻轻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柯弘轩定一定神,道:“二太太让我到祁县去接一个客人。”
她抬眸,定睛注视着他:“客人?接到府里来吗?”
他才想回应,却又在下一刻转了念头,笑笑道:“我并不知道二太太的主意,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秋白“嗯”了一声,垂首思忖着什么。
柯弘轩低低叹息了一声,想要告辞,却又不舍告辞,一时踌躇了起来。
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道:“你就要启程了吗?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咱们的事,可还是无法理清,究竟咱们的问题出在哪里。所以也许咱们该一起出一趟远门,好好相处,好好说话,就当是重新认识彼此。”她抬头目光试探地看着他,“你说好不好?”
他始料未及:“你是说,你想与我一起到祁县去?”
秋白点了点头:“你等等我,我去跟韦奶奶言语一声,收拾点东西就出来。”
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