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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瞻,以及梦想。在这世上,不朽的生命确实可能到手。虽然他明知确凿,但假若
不朽并非他所能拥有?
白天的辰光,他行走於古罗马世代的残破遗骸。当夜晚的明月高悬,他独自在
那里漫游。看样子,他的神智已经恢复清明,而生命的种种感知也即将归来。当他
手捻绿叶,嗅到它们的新鲜气味。当他仰头看着星辰,感到哀伤大於憎怨。
然而,在某些时候,他渴欲着阿曼德,犹如某种不饮用就活不下去的灵药。这
些年来在他体内燃放的幽冥能量已经渺无踪影,他时而梦见阿曼德就近在身侧,但
醒来时只好傻傻地哭泣。之後清晨来临,虽然他还是哀伤,但也平静下来。
後来,阿曼德的确回来了。
当时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义大利南部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光。丹尼尔行走
於庞贝遗迹与『神秘别馆』的小道上,暗自希望不会有警卫把他赶开。
一旦他进入那古老的屋子,某种沈静的氛围於是降临。没有警卫、没有任何活
人,只有突然出现於入口的阿曼德。又是阿曼德!
他安静地从黑暗中潜入月光,看上去是个穿着肮脏牛仔裤与破烂T 恤的男孩,
伸出双手抱住丹尼尔,亲吻他的脸颊。如此温暖的肌肤,充满着杀戮之後的新鲜血
液。丹尼尔依稀还可以嗅到,生命的香味还是环绕於阿曼德身上。
『想要进来屋内吗?』阿曼德低语着,他能够破解任何门锁。丹尼尔颤抖着,
几欲掉泪。这又是为何而来?看到他、触摸他的滋味太过於欢愉,要命,该死的他!
他们一起进去黑暗、天花板很低的房间。阿曼德的手臂环绕着丹尼尔的背部,
带来奇异的慰藉。这等亲密,不就是这样吗,我的秘密
秘密情人。
没错。
接着,站在餐厅前、仪式性的壁画大约可见的黯淡光色下,丹尼尔感到突然的
觉悟:他不会就这样杀死我。他不会把我转变为同类的一员,但也不会就这样杀掉
我。这段舞步不会就此结束。
『然而,你怎麽会不知道这一点?』阿曼德阅读到他的心思,告诉他说:『我
爱你。如果我没有爱上你,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杀了你。』
月光 满木制的格子窗。壁画上的人物就在乾涸血色的衬映下,变得栩栩如生。
丹尼尔瞪视着眼前的那个生物,类似人类但却不是人的东西。在他的意识流,
某种惊悚的流动正在进行。他看到那个东西就像是巨大的昆虫,吞噬上百万人命的
终极邪恶生物。然而他却爱恋着这东西,爱着他的柔软白肤与褐色大眼睛,他并不
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像个温柔的年轻人而爱他,而是因为他是如此的恐怖惊人,但又
是如此地美丽。就像是人们爱上邪恶,他因为对方深入他灵魂骨髓的况味而爱着他。
试想看看,任意恣行的杀伐,要取走多少生命但由己心。只要把牙齿戳入对方的颈
子,取走那个生命的全部。
看看他穿的外衣:蓝色棉质的衬衫、低腰的夹克,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衣服?必
定从某个猎物身上,就当杀意正盛、血液还是温热的时候。难怪那衣物有着硷烫的
血腥味,虽然并不明显。他的头发已经剪短,在下一个二十四小时内不会再长回原
来及肩的长度。这正是邪恶,也是幻境。这正是我想要成为的形态,难怪我无法正
视蕃他。
阿曼德的嘴角绽现出某个若隐若现的微笑,眼睛湿润,而且闭起来。他俯身贴
近丹尼尔,将嘴 挨近丹尼尔的颈部。
重现的感觉是,当他在旧金山的狄维萨德罗街上的小房间、与吸血鬼路易斯在
一起,丹尼尔再度感到锐利的齿端划穿他皮肤的表面。突而其来的痛楚与涌动不止
的温暖。『你还是要杀了我吗?』愈来愈想睡,上火般的爱意。『那就下手吧!』
但是阿曼德只是小饮几滴,他放开丹尼尔,温柔地压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
来。丹尼尔抬头往上瞧,看到血滴从阿曼德的手腕上坠落。当他品尝那血液的时候,
体内引发出不得了的电光石火。似乎就在一瞬间,整个庞贝城充满各种啾啾低语,
某种哭嚎的声浪,那是远古受难者与死者的隐约印记,成千上万的人就在烟硝与火
焰中灭绝,一起僵灭。丹尼尔紧紧攀附着阿曼德,但是血液已经不再,只留下一尝
即逝的滋味。
『从此你属於我,美丽的孩子。』阿曼德这麽说。
隔天早晨他在罗马的大饭店房间醒来,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从阿曼德身边逃开。
日落後不久,阿曼德就过来与他会合。他们要一起去伦敦,车子正在等着搭载他们
到机场,但是还有时间可以再做一次交换血液的拥抱。『这次从我的脖子上吸取。
』阿曼德低声说道,将丹尼尔的头抱在臂弯。无声的悸动,灯罩下的光芒淹没整个
房间。
情人啊,这已经成为无可挡御的情事。
『你是我的老师,』阿曼德这麽说:『你将会悉数教导我关於本世纪的一切,
我会学到许多自从创世以来的秘辛。如果你想要的话,就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沈睡,
但你的夜晚是属於我的。』
他们投入生活的汪洋巨浪当中。阿曼德是个伪装的行家,只要在傍晚时饱饮一
顿,他就能够在各个地方扮演成人类。他的皮肤还是温热的,面容充满着热烈的好
奇心,他的拥抱既迅速又热情。
非得要另一个不朽者才能追得上他的速度,丹尼尔就在交响曲、歌剧、以及上
百部阿曼德拖着他去看的电影之间打瞌睡。从翠西亚到梅菲尔的这一带,总是有参
加不完的宴会、热闹的聚会;在那些场所,阿曼德与学生、站在时尚顶端的女子、
任何与他交谈的人们议论着哲学与政治。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湿润,他的声音
不再是柔软悦耳的超自然嗓音,而像是聚会里其他年轻男人的强硬口音。
所有样式的衣服都让他感到眩惑,并非因为它们的美感,而是代表性的意义。
有时他像丹尼尔一样穿着牛仔裤与T 恤,有时穿着工人的上衣、外罩一件风衣,脸
上带着墨镜。有时当他兴致一来,又穿着正式的西装上衣、晚宴夹克、以及白色领
带。他的头发剪短成一般剑桥的学生模样,有时却又任其技散,如同天使的髻发。
他与丹尼尔似乎总是忙着赶场,去造访画家、雕塑家、摄影师,或是去看一场
充满革新创意、但却不公开放映的电影。他们在某个黑色眼睛的年轻女士的公寓里
待上数小时,她总是播放摇滚乐、冲泡花草茶,只是阿曼德从来不喝。
每个人都喜爱阿曼德,当然啦,他是如此地『纯真、热情、出色』。别提了,
阿曼德蛊惑人心的能力连他自己也难以控制。假如阿曼德安排得当,丹尼尔就会和
这些人上床,而他会在旁边观赏,如同一个挂着温柔笑容的邱比特。这等被见证的
激情让丹尼尔更加情不自禁,他以无比的吐心我来加入另一具躯体,由於双重性的
亲密而浑然失神。然而,事後他却满怀空洞地躺着,憎恨而冰冷地瞪着阿曼德。
在纽约的时间,他们忙着上博物馆、咖啡馆、酒吧,领养一个年轻舞者,并且
负担他所有的学费与生活费。他们坐在苏荷区与格林威治村的台阶上,只要有人加
入他们,就能够度过一段时光。他们去夜校上文学、哲学、艺术史、以及政治等课
程。他们还研读生物,买下显微镜,并且收集各色标本。他们阅读天文学的书籍,
在每一处他们住没多久就替换的房屋顶楼搭上直升机。他们还去看拳击赛,听摇滚
乐演唱会,看百老汇的戏剧。
科技性的产品迷住阿曼德,一样接一样。首先是厨房用的调节器,他以令人恐
惧的颜色作为连结的基础;再来是微波炉,他用来烤蟑螂与老鼠。垃圾清除器也让
他感兴趣,他把成卷的纸与一盒盒的香烟喂进机器内。然後是电话!他成天打各地
的国际电话,与各种不同的人类交谈,从澳洲到印度不等。最後是电视机。所以,
公寓充斥着迸射的光彩与跳动的萤幕。
他会迷上任何带有蓝天的场面。然後,他进攻新闻节目、纪录片,最後是只要
有录影带的电影,每一部都好。
最後是某一部特定的电影占据他的心思。他会反覆不断地看着《银翼杀手》,
被那个体格强健的男演员鲁格.豪尔弄得神魂颠倒在剧中他扮演复制人的领袖,与
他的人类造物主面对面,亲吻他之後捏碎他的头盖骨。无论是骨头破碎的声音、或
者是鲁格.豪尔冰冷的蓝色眼睛,都会使得阿曼德发出漫长、小恶魔般的笑声。
有一回,阿曼德对着丹尼尔低声说着:『那就是你的朋友、黎斯特的造型。黎
斯特就是有做这种事的怎麽说呢这种胆识!』
继《银翼杀手》之後,掳获阿曼德的是一部近乎白痴笑闹的英国喜剧:《时空
劫匪》。它的剧情是关於五个矮人窃取了『创世地图』,是以他们能够旅游在时间
的洞穴之间。他们颠仆游走於各个洞口,巧取豪夺地生活着,还跟随着一个小男孩
当作游伴,直到他们深陷入恶魔的巢穴。
其中有一幕特别成为阿曼德的最爱:就在卡斯塔列尼的破败舞台上,侏儒们为
拿破仑唱:我与我的影子,那一景让阿曼德情不自禁。他失去所有超自然的架势,
完全地人性化起来,笑得直流眼泪。
丹尼尔承认那个场景具有独到的魅力。侏儒们彼此推挤、打架,场面变得七零
八落,还有那些目瞪口呆的十八世纪音乐家,不知道如何表演这首二十世纪的歌曲。
拿破仑本来愕然无比,後来被逗得乐坏了。这整个场面都是不得了的喜剧天才。虽
然人类能够观赏它的次数有限,但阿曼德可以永无止境地观看下去。
然而,六个月之後他就舍弃了录影带,拿起摄影机开始拍摄自己的影片。他拖
着丹尼尔行遍夜间的纽约,访问大街上的人们。他还拍摄自己念颂义大利或拉丁文
的诗篇,或者就是静立着的画面。就在永恒的阕暗背景,一个白色的形影出入於镜
头的焦点之间。
在某个丹尼尔也不知晓的地点,阿曼德甚至拍下自己白昼时躺在棺材的景致,
以一个长镜头猎取了死去般的沈睡样态。丹尼尔觉得这真是惨不忍睹:长达好几个
小时,阿曼德坐在摄影机的镜头前动也不动,看着自己的头发在日出时被剪短,当
他闭上眼睛沈睡时又缓慢地长回来。
接下来轮到的是电脑。他用无数的磁碟片装载自己的秘密书写,在曼哈顿租下
另外的公寓,为的就是收容自己的文书处理机与电子游戏设施。
最後,他迷上飞机。
丹尼尔向来是个飞行狂,从前他飞遍了整个世界来躲避阿曼德,现在他们常常
一起旅行。那本来不是哈新鲜事,可是後来变成一种集中火力的探。他们会花上一
整夜的时间在飞机上度过。先是飞到波士顿,然後是华盛顿、芝加哥、然後再回到
纽约 这还算是小意思呢!阿曼德观察所有的一切:空服人员、乘客,与驾驶员交
谈,躺在头等舱的座位上聆听引擎的声响。双引擎的喷射机是他的最爱。现在,他
想要试试看更大胆漫长的飞行:一路飞到王子港、旧金山、罗马、马德里、里斯本,
只要他能够在日出时顺利下机就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