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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还有这层障碍,尉迟方怔住了。就在此时,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玄奘合十一礼,走向门口的侍者,从他手中接过一把扫帚,将扫帚横捧于双手,向高塔跪拜。
“血光不洁,令佛气蒙尘。弟子玄奘,今日涤荡尘土,还各位先师清静之所。”
玄奘并未看二人一眼,径直走入塔中。元觉张口结舌,连阻止的话也来不及说,转眼瞥了那座御敕碑石,脸上现出异样神情。
眼看玄奘身影没入塔门,尉迟方这才醒悟过来,不禁大为佩服,低声道:“李兄,你这位和尚朋友当真有一手。”
李淳风微微一笑,道:“静观便可。”
“不过,”校尉瞥了一眼神色张皇的元觉,“不觉得这人甚是奇怪吗?”
李淳风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元觉,只见他依旧呆呆望着入口处的石碑,一张养尊处优的白胖脸上已有细密汗珠。沉吟片刻,李淳风转向身边小沙弥,和颜道:“小师父,这塔平时出入的人多吗?”
他风姿清朗,气度温文可亲,那小沙弥对他甚有好感,连忙道:“不多。这是师祖们寄骨的地方,寺主曾要我们不可打扰,平常很少有人来。”
“香客也很少来吗?”
“香客都在前殿,除非有什么贵人要进寺游览,才由知客带进来,不过一般都不上塔,就在塔下瞻仰。”
转头看了看地势,这塔位于寺庙后山坡上,与前院大殿离得甚远。周围几处禅房,左侧便是方丈,右侧则是一片密林,的确清静。
“元觉师父负责看管这里?”
“他是僧值,专管规矩礼仪,我们都怕他。”吐了吐舌头,小沙弥清秀脸上显出童稚之气,“罪过罪过,不小心说了师父的坏话,施主你可别告诉他。”
“哈哈,好,我不说。那是他的住处?”
李淳风伸手胡乱一指其中一座禅房,果然小沙弥摇了摇头,指向塔下一处小屋:“不,是那一座。”
他正要接着问下去,另一个沙弥跑过来叫道:“辩机,辩机!你娘来看你呢!”小和尚顿时雀跃,跑了一半才想起,回头匆忙施一礼道:“弟子告辞。”
目送小沙弥辩机的背影,李淳风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身后尉迟方咦了一声,却是玄奘手持扫帚从塔中走出来,心急的校尉立刻迎了上去。
“怎样了?”
“阿弥陀佛,”玄奘双目微闭,“万法皆有道,一心本无尘。”
“什什么?”
玄奘将扫帚递给身边侍者,没有看忐忑不安的元觉大和尚一眼,自顾自向前走去。尉迟方只得跟上,低声道:“你不是上塔查看了吗?结果如何?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何物从心来,亦从心上去;勘破来时踪,便知去时路。”
“你”校尉不禁气结,苦笑道,“我说和尚,你能否说一句让人听得懂的话?”
“能。”
出乎意料,和尚这一声倒答得干脆利落。停住脚步,望向满脸期待的校尉,玄奘严肃说道:“贫僧饿了。”
慢悠悠剥着手上花生,看看一脸气鼓鼓的校尉,又看看将脸埋在碗中虔诚扒饭的和尚,酒肆主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什么?”尉迟方怨气还没退,正好找到了发作对象,“总不成你们都知道,却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哎呀呀,言重了言重了,我等怎会做出这般没义气的事。”
“哼!”
“只不过,”因为忍住笑意,酒肆主人双眼闪闪发光,“难道你要大和尚把发现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吗?人多眼杂,说不定凶手就在其中,自然是到此处来说更为安全啊。”
校尉这才恍然大悟,看向玄奘。后者此刻已结束了吃饭大业,抬起头来,突然说道:“没有血迹。”
“嗯?”
“塔分七层,自下而上,门、窗、地、壁皆无血迹。各层均有积尘,唯独顶层甚是干净,扶手、阶梯亦光洁,应是有人经常出入。”
这一连串说出来,条理井然,哪里还有方才那迂腐僧人的影子。尉迟方张口结舌,李淳风却不以为意,想是早知玄奘之能。
“这么说来,塔上并非杀人现场。看那尸首伤痕,这样短的时间除非重新髹漆,血迹很难处理得如此彻底。”
玄奘点了点头,从僧袍中取出一样东西:“这是在顶层窗棂下发现的。”
那东西黑沉沉的,乌木制成,长约半指,比针略粗,一端分叉。李淳风拿在手中看了看,眉头微皱。尉迟方满怀希冀望着他,道:“是什么?”
“瞧不出来。”
尉迟方精神一振:“哈,原来李兄也有不知道的。”
李淳风哑然失笑,道:“李某开的是酒铺,可不是杂货铺子。”
他将那东西小心收进袖中,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名侍女,二十上下年纪,态度落落大方。
“打搅了,请问李先生可在这里?”
“何事?”
“郡主有请。”
五月初夏,莲花池中尚未着花,荷叶却已亭亭玉立,擎出水面。微风过处翻卷摇曳,映着沉沉碧水,别有一番楚楚风致。然而就在这池边,躺着一具妇人尸体。腹部鼓胀如球,双眼半阖,湿发粘在脸上,面容惨白。仔细看时,有些面熟:正是与拂云郡主初见时,她身边那位年长侍女,但此刻面貌已完全扭曲,看起来甚是可怖。
李淳风蹲下身去,翻起尸体的眼皮看了看,又捏住下颌,检查口鼻,再解开她的衣饰。一旁的尉迟方忍不住转过头去,他却神情自若。待到全身都仔细看视一遍之后,他才将衣带一一结好,态度郑重,随即在荷花池中洗净双手,站起身来,向花园中一座水榭走去。身着白衣的贵族少女本是背对这边,听到二人脚步声转过头来,皎洁面上有戚然之色,却不掩其光华。
“李兄,尉迟兄。”
李淳风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溺毙,身上并无伤痕。”
“但冯嬷对这后院花池熟悉得很,她又是个做事极其小心谨慎的人,怎会”
“她在府中多久了?”
“我记事起,她就在我身边,是我最信任的侍女之一。府中上下事情,全赖她掌管。”
“嗯。何时失踪,又是何时发现尸体?”
“昨夜亥时,还有人见到她;发现她的尸首则是午后。我不愿此事惊扰官府,对外只说失足。”
“看尸体状况,死亡时间应是昨夜。”不等拂云开口,酒肆主人又道,“她的住处在哪里?能否引我一观?”
“随我来。”
一路走来,尉迟方才发现,郡主这所别院前后是截然分开的。前院为屋宇,后院则是花园,中间有一道院墙作为分割,只开着一扇小门。但院墙也不甚高,多为装饰之用。顺着回廊走到一处清幽房舍,推开门,只见其中各样东西都放置得井井有条,想来这冯嬷生前应是个极其清洁的人。床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墙角另有一只雕花木箱,却上了锁。
征询的目光扫向拂云,未等李淳风开口,她已点头道:“任凭处置。”
“尉迟。”
校尉闻言拔刀,轻轻一挥,锁已截断。打开看时,里面有几件衣裳,一些首饰、香囊之类,都是寻常用品。翻到底部,却看见一只布做的虎头,是常见的儿童玩物,用一块退色锦缎仔细包裹着。看样子是旧物,缝制倒很精巧。
“冯嬷有子女吗?”
“没有。她从未嫁人。”
“嗯。”
李淳风取出怀中银针,挑开虎头上的缝线。里面衬着一些棉絮、布头之类,没有发现特别之处;重又将它以锦缎裹上,放回原处。他在屋中转了转,眼光突然落在床上,掀起枕头,枕下除了一些妇人应用的物事之外,还有一根折起来的签条。眼前一亮,将签条打开。签条上端写着一个“下”字,底下一行小字,道是“镜花水月莫相寻”,末端却是红字题写着“大慈恩寺”字样。
“冯嬷何时去过慈恩寺?”
拂云愣了一愣,道:“我也不清楚。她在此处出入惯了,平时出门并不需要告诉我。”
“侍女中有和她相熟的人吗?”
拂云想了想,低声吩咐身边侍女。不一会儿叫来一人,年纪接近四十,看上去甚是稳重,脸上还有泪痕。
“你与冯嬷平日常在一起吗?”李淳风望向名叫芹娘的侍女,温和问道。
“是。”
“她最近举动有无异常?”
“并没有。昨晚见到她,还叮嘱我莫忘了检点东院的布匹,谁知今天”
“她是什么时候去的慈恩寺?”
“慈恩寺?”侍女迟疑着摇了摇头,“她没有告诉我。”
“以往出门,会与你一同去吗?”
“冯姐姐性情冷淡,不易接近,但相处日久便会发现,其实心地甚好。府中侍女大多年轻,只我与她年纪稍近,因此有些话她也会与我说。往日出门,她总要叫上我。”
“以你之见,她是否自杀?”
“当然不是!”出乎意料,芹娘神情激动,“我们私下里都说”
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李淳风眼中:“但说无妨。”
“先生可知道这宅子有些不干净?”
拂云眉头一皱,责备道:“芹娘!”
“不必拦她,鬼神之事,原本便是空穴来风,说说也无妨。”转头道,“你且说。”
“这”看了一眼主人,侍女低下头去,吞吞吐吐道,“我们私下议论,冯姐姐也许是中了邪”
“为何?若是失足落水呢?”
“她在这里待了数十年,就算闭着眼也不会走错,怎可能失足?”
酒肆主人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有劳。”侍女神情一松,仓促行了个礼,便要退下。刚走至门口,李淳风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冯嬷的儿子现在何处?”
这句话出口,在场众人全都怔住了。芹娘大惊之下面如土色:“先生,你你”
“到了此时还要隐瞒吗?”李淳风双目凝视眼前侍女,并不疾言厉色,却隐然生出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若真为她好,想要找出她的真正死因,便将你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吧!”
芹娘扑通一声跪倒,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是,是,冯嬷她确实有个儿子,可很久以前就死了。”
拂云郡主脸色也变了:“为何我不知道?”
“郡主当时还小不知她和什么人私会,有了身孕,那时正好她家中兄嫂双双去世,她就以料理家事为名,告假回家,其实是生子。除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此事。”
“男人是谁?”
“她从未说起过。那孩子被留在府外,后来再问她,说是得了疫病夭折了。”拭去脸上眼泪,芹娘向李淳风道:“原来传言是真,随意楼的李先生当真无所不知,我也就不瞒你了:前几日,我来找她,看到她在房中,双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却不肯说,只是要我起誓不要将她私下哭泣的事告诉别人。至于她那外头的男人”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大概是个和尚。”
“和尚?”尉迟方忍不住叫了出来,“你怎知道?”
“不瞒你说,前些日子在路上见她跟一个和尚说话,两个人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