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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赫拍拍陈纪衡的肩头,大步离去。
罗赫特地等到快半夜了才回家,他怕见到母亲那张忧愁的脸,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像一把把软刀子,割去他的肉,还看不见血。
只是想不到母亲还在客厅里等着他,点一盏昏黄的小台灯,佝偻地陷在沙发里,见他一进家门就直起身子,压低声音问:“你去哪了?”
“出去转转。”
罗母眼中的愁闷似乎都能抖落下来,动动嘴唇,欲言又止。去厨房端了一碗面出来:“饿了吧,给。”
罗赫接过面,心头一酸,说:“妈,我没出去惹祸,真的只是转转,你去睡吧。”
罗母叹息一声,去卧室里关了门。
罗桥睡在外屋的下铺上,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唤道:“哥,你回来啦……”
“嗯。”罗赫把台灯往一边调一调,免得映着弟弟,让他睡不安稳。三口两口扒拉完面,凑到弟弟的床边。
罗桥又睡着了,少年的轮廓越发肖似他的母亲,有一张清秀而干净的脸。罗赫想抱一抱他,就像以前千百次抱过一样。他的肩头动了动,却终究放弃了。他不愿意在离开时有太多的牵扯,他只是难过,不知道明天弟弟发现他的失踪,会哭成什么样子。
罗赫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和光洁的额头,轻轻地道:“对不起……”
他站起身,把早已准备好的信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罗赫走了。”陈纪衡闭着眼睛,仰躺在孙建军卧室里软绵绵的席梦思床上。刚刚发泄过后带着点倦怠,一种带着满足感的慵懒。
“什么?”孙建军撑起胳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去哪儿?”
“南方。他自己说的。”
“啊?他去找你了?”孙建军更是讶异。
陈纪衡点点头。
孙建军啐道:“这个混蛋玩意,我和他那么多年,这么大事居然不告诉我,去告诉你?太不把我当朋友了,我可是跟他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
“同甘共苦的是我吧。”陈纪衡眼睛眯起一条缝,“别忘了我是去给你们通风报信,才受牵连的。”
孙建军缩缩头,理亏地道:“那是,那是,还是你仗义,嘿嘿,嘿嘿。”
陈纪衡不是愿意把这种恩情放在嘴边上的人,更何况结果实在太糟糕,可他就喜欢提起之后孙建军那副愧疚万分的脸,极其富有喜感,让他蠢蠢欲动,只想好好欺负欺负。二话不说翻个身把孙建军压在CHUANG上,鼻子搁在他的脖颈间,大口呼吸。
孙建军憋得脸红脖子粗,哼哧哼哧地道:“压……压死了……你TM吸血鬼啊你。”
陈纪衡闻够了,照着孙建军光溜溜的屁GU上拍一巴掌:“起床,你爸快回来了。”
从拘留所出来之后,孙父对陈纪衡简直就像儿子一样:“你是为了建军才被冤枉的啊,你怎么可能去干那种事?这虾新鲜着呢,你多吃点,多吃点。”边说边连夹两个大虾,放到陈纪衡的碗里。
陈纪衡笑道:“叔叔,我自己来就行。”
“哎呀老爸,你这也太偏心眼了。”孙建军看不过去,“我才是你亲生的好吧?”
气得孙父拿筷子敲他的头:“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得感谢人家纪衡,知道不,知道不?”
孙建军吃吃而笑,甩给陈纪衡一个猥琐的小眼神。
陈纪衡心情格外放松,连吃两碗米饭,再到学校上两节晚自习,然后收拾书包,慢吞吞地走回家。
在走廊里遇见妹妹陈馨,俩人对视一眼,像陌生人一般一前一后进了家门。陈纪衡只觉得家里的空气都是凝固的,喘一口得费上一身的力气。那天之后,父母不再对他进拘留所的事发表任何评论,神色间只是淡。
陈父陈母在卧室里看书,陈纪衡和陈馨各自学习,屋子里安静得压抑。你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个人的隐忍和小心翼翼,好像动作大一点都会打破什么似的。陈纪衡盯着桌子上的书本,不由自主想起在孙建军家里时的松快。他忽然产生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要是父亲母亲大吵一架,会怎么样?
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冰冷得如同坟墓。
陈纪衡拿过台历,在数字25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快过年了,他想,快到头了。
25、变故 。。。
高三的下半年过得出奇地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地延长,延长到你在无形的压力中险些崩溃,却又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复苏回来。
而这种憧憬,对陈纪衡更有一种格外的魔力。各种对外面世界的描述和期待,在他内心深处被放大无数回,每个细节清晰分明得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设计和想象,再用这种设计和想象激励自己熬过眼下冷漠的生活。
除非和孙建军在一起。这小子也有一种魔力,能把陈纪衡暗淡的日子染上一抹俗艳的色彩,亮丽得让你移不开眼睛。陈纪衡越来越多的时光泡在孙建军的家里,休息日也不例外,去补习班成了最固定而且最不容易揭穿的谎言。
或者,父母根本没想揭穿。陈纪衡撒谎时总要盯着父母的眼睛,期待从那里看出哪怕只有一点点怀疑和不赞同来,可惜没有。陈父陈母最多的情感留在摸底考试的结果之后,偶尔发表一两声议论:“不能掉以轻心……”“还得抓紧……”
陈纪衡从不掉以轻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考全年组第一,和能继续随心所欲之间紧密的联系。他不愿意去碰触那根弦,他真的怕再次爆发一次,会彻底撕开脸,和父母决裂。
他有那种感觉,像一颗邪恶的黑暗的魔鬼在心中蠢蠢欲动,在入夜之后尤其强烈。要么摆脱父母,用外面的开阔和精彩打消那种可怕的念头;要么困在这里,和这种生活同归于尽。
半年之后的一个金晃晃的夏日,罗赫的信如约而至。罗桥拿给陈纪衡时,仍然激动得双手发抖,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快看!我哥来信了!”信上没有太多内容,只是问这边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们,顺道附上一万元钱,和一张名片。名片表明要给陈纪衡,便于以后联系。
罗桥一个劲地沉浸在得知哥哥最新消息的幸福之中,看那些字迹的眼神,好像要一个一个吞下去。陈纪衡却在字里行间冷静地分析出,恐怕罗赫做的事有点见不得人。他对自己的现状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只说跟着别人做点生意。
做什么生意?
陈纪衡把名片塞进衣兜里,各人自有各人的路要走,谁又管得了谁?
报志愿的表格下来那天晚上,陈父等陈纪衡下晚自习回家,父子两人进行了第二次谈话。难得的是母亲也休息,在房间里看书。卧室的门敞开着,摆出一副无意中听到的模样。
陈父说,按你的成绩,考上第一志愿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我们希望你第二志愿可以填写财会类或者是医科大学,毕竟我和你妈妈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以后对你来说可能会是个帮助。
陈父的措辞前所未有的委婉,可以说是商量的口吻。陈纪衡低着头,盯着桌面上的一个刻痕,那是他小时候用小刀划的,后来又用各种笔填画了无数回。
陈父说了很多,见儿子面无表情,不禁皱皱眉头。他强硬惯了,对于自己扮演循循善诱的父亲角色有些厌烦,干脆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母亲终于放下书,慢慢走出来:“纪衡,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我们更希望你想得更深远一些,毕竟有父母帮衬,和自己出去闯,付出的努力大不一样。我们是希望你能轻松一些,清华也有国际金融专业啊,那个作为第一志愿也不错。医科大有我几个老同学在当老师,一直有联系,如果你考医科大,读研甚至留学,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陈纪衡深吸口气,说:“我知道了,爸,妈。”
第二天,孙建军早早地把陈纪衡约出来:“走啊,去我家,帮我填志愿。”
“你想考什么专业?”
孙建军潇洒地一摆手:“什么专业不专业的,你帮我随便填两笔就行。我就说我自己填,我爹偏不信我,非说这么大的事,得跟你商量商量。你就说吧,跟你商量什么玩意,好像你挺懂似的。”
陈纪衡捶了他一拳:“反正比你懂。”
不用说,孙父又摆上一桌子好菜好饭,两个人对孙建军的未来方向议论不已,偏偏当事人在一旁一个劲地往嘴里扒拉饭。
孙父瞧瞧他儿子那副死乞白赖的样儿,再看看陈纪衡带着眼镜专心致志地填写志愿表,心中第一万零一次叹息,你说自己家孩子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以孙建军的成绩,能不能考上都两说着,因此国本省本都是扯淡,只有市本和专科还值得填一填。陈纪衡建议孙建军报一个现在最火的企业管理,孙父毕竟还有生意,以后也是要让儿子接班的,不管怎样先学点东西。孙父为陈纪衡的前瞻性赞赏不已,推心置腹地道:“纪衡啊,我就瞧你是个好孩子,考试的时候,你得多帮帮建军。他那个成绩……”
“叔叔,考场分配我说了不算啊。”陈纪衡笑。
“别的不用你管,只要你能帮帮他。”
陈纪衡瞅一眼孙建军,那小子捧着根大骨头啃得不亦乐乎,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放心吧老爸,我自己能抄到。”孙父照着他的后脑勺给一脖拐子。
陈纪衡道:“放心吧,没问题。”
“啥就没问题啊。”孙建军一抹嘴,“哎我说,你的志愿报哪儿了?不如咱俩报一样的,万一能去一个学校呢,呵呵,呵呵。”
“拉倒吧,人家是清华北大的人,跟你一个学校?你能考个专科就不错了,完蛋玩意。”
孙建军一缩脖子,嘴里嘟囔:“哦,敢情清华北大没有专科啊,真是的。一起去北京也不错啊。”
“行了吧。”孙父一瞪眼睛,“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别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孙建军不搭理父亲,对陈纪衡说:“你把你志愿表拿来我瞧瞧,非跟你报一个地方不可。”
“我的?还没填。”陈纪衡推推眼镜。
“还没填啊,快点吧,明天一早要交上去了。”
陈纪衡点点头:“我知道。”
当晚他回到家里,就着台灯,摊开报名表,在第一志愿那里填上学校的名称、系别,笔尖顿了顿,随即毫不迟疑地写下:不服从分配。
高考填志愿不服从分配的不是没有,而是不少;但只填第一志愿并且不服从分配,其余全部空白,那就非常少了。那时还没有扩招,考大学被形容成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难度可想而知。厂矿学校又不比省级市级重点高中,升学率一向也不算高。
所以陈纪衡的例外,成为这一届学子的注目焦点。当然,陈纪衡一直都是焦点,倒也不差这一回。只不过陈父陈母的脸色很难看,陈纪衡报的是自动化,跟金融和医学一点不沾边。而且不服从分配,连一点点沾边的可能性都没留。
陈父对此的态度是:“还是年轻,想法幼稚。”
母亲则是:“他会后悔的……”
陈纪衡躺在外面的沙发床上,静静地听着,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意。后不后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定要离开这里,一辈子不再回来。
考场就在他们学校,环境十分熟悉,监考老师虽然换了,但明显管得没有那么严。更奇怪的是,孙建军就坐在陈纪衡斜对面,冲着陈纪衡意味深长地睒睒眼。
考试分A卷B卷,但孙建军位置好,和陈纪衡试卷恰巧一模一样。陈纪衡想起孙父那句:“帮帮他。”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