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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显是龙心大悦。旋即挥袖道:“赏!司膳房人瓶腊脂!”
正所谓“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腊脂亦即冬日擦抹肤体、用以防冻裂之物,譬如口脂、面脂等。不言而喻,赐腊脂诚乃意味着皇帝的恩泽。而往常此物多只赐给近臣。今年李隆基竟破例将之如数重赏发予整个司膳房,之于司膳房来说,委实堪称天大的赏赐。
“谢主隆恩。”掌管司膳忙不迭代为司膳房全体承恩,继而甚为欢愉的倒退出殿堂外去。荣获此赏,说来,近些时日司膳房全体上下夜以继日的忙碌,总算未空忙一场。
美酒佳肴既已摆上食案,歌舞丝竹自然纷至沓来。与往年一样,傩舞乃为宫廷重戏,较之于民间历年惯常可见的驱疫行傩仪式,宫中的傩舞不止是隆重,更是盛大,每年的参舞者近乎达千人之多。今夕亦同样。
酉时整点,花萼楼前的傩舞浩瀚上阵,伴乐奏起时分,李隆基一甩袍带踱下龙椅,龙行虎步向殿门外。在席者同时随驾面朝向殿门方向,侍候在边上的婢子,均眼明手快的将花萼楼的窗棂推开,以便殿堂内的人可由各个角度及时观赏见殿门前已然上演的傩舞之壮观盛景。
一叠声的鼓拍震天之际,只见参舞者由花萼楼前的空旷场地上平涌而上,约莫半百队的横纵交错之列,人与人之间,前后相隔开足有二十余人的间距,身处于队列交叉点上的参舞者,装扮却是一分为二,有的头戴面具如冠,身着兽皮,手执戈盾,有的则朱发画皮,手执数尺长的麻鞭。
乍见去,连李隆基瞬伫于殿门前,也为之面有诧喜之色,旁人伴于后见此景况,顿时不无交头接耳。全未料及,今年的这场傩舞竟是以混合式表演揭开的场幕,实是四人形式与十二人形式的混组阵场式,无怪乎叫人一见之下,直觉眼前的阵势非同一般的恢宏,场气逼人。
依据参舞者人数的不同,傩舞原本分为两种,即四人形式的傩舞和十二人形式的傩舞。若是前种表演者上场,舞时口中则发出“傩~傩~”之呼呐声。倘为后种表演者上阵,舞时每人则甩动持于手的麻鞭作响,并高呼各种专吃恶鬼、猛兽之神名。纵管无论以哪种形式上场上阵,舞者皆可舞至极兴,然而,历年的傩舞却还从未有过这两种形式混组做表演的时候。
“傩~傩~啪啪~”
就在众人尚惊诧不已时分,殿门前的傩舞者,已是步调一致、秩序井然有章的舞开节律。刹那间,声声呼呐与麻鞭的作响以及喊唤神明的高呼音此起彼伏,回声余音响彻于兴庆宫之内,久久不绝于耳。
如此的动作谐调,气势如虹贯穿如一,侧耳倾听之,宛似有且仅有一人在独舞,截然迥异的两类风格更迭相融间,犹如唯有一人在场上变脸变身,四下的身影,根本就像极是其一人的千面分身,又怎不令人拍案叫绝!
薛王丛搁置下适才趁着旁人随驾踵步向花萼楼殿门之际,独个留坐于席位上背着人端持在手正径自自斟自饮的酒樽,由人隙间片刻观赏殿堂外的傩舞至这刻,方兀自摇晃着直立起腰身,拍掌称叹了句:“好!”
忽闻薛王丛出声,诸人不由侧目。尽管花萼楼殿门外现下鼓舞喧天,但薛王丛呆在殿堂内弄所出的这响异噪,声音也不怎小。许是薛王丛格外特立独行的缘故,李隆基负手于殿门前,时下亦被薛王丛搅的神思一断,侧首睇了目薛王丛。
“阿兄的梨园,果是人才辈出。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隆基循声侧首睇目薛王丛,他人自是知趣的纷纷退却于旁,杵在殿堂中闪让出了条道儿来。反观薛王丛,反倒借由这空当,顺手抓拿起食案上的酒壶,另只手勾握了俩酒樽,边说示,边带着分酒意提步径直朝李隆基走去。
“臣弟敬阿兄!”待步至李隆基身旁,薛王丛将酒樽斟满酒,并把其中一樽酒递给了李隆基,长吁口气,才接道,“臣弟先干为敬!”
仰脖一饮而尽樽中酒之后,薛王丛环视殿门前依然正舞在兴头上的傩舞,蓄满酒樽跨向傩舞阵列:“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薰天。弹弦奏节楷风入,对局探钩柏酒传。欲向正元歌万寿,暂留欢赏寄春前。”
吟罢杜审言的这首《守岁》诗,薛王丛一手持酒壶一手持酒樽,脚下未停的游晃在傩舞阵列边缘,紧接着又即兴而诵了《除夕》:“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
浑然不觉间,提及“梅”字,薛王丛细目促狭,戛然止声。而李隆基目注着薛王丛身影,龙目仿乎也遽邃。
其他人概不敢贸然吱声时刻,傩舞阵列之央,却倏然腾空飞舞起一道人影,身轻如燕,跃地拔起丈八高。
对此触及于目者,霎时嘘唏成片。一时半会儿颇难以窥探清楚那人相貌之前,一干女眷不自禁略显仓惶。在场者中,尤属一直站于李屿旁侧的李椒,反应最快,当睹见傩舞阵列突兀毫无征兆的飞跃起了道人影时,李椒就早已率然疾步窜至李隆基身前,作势展开护驾防备。
这时,傩舞阵列中央却哗然刮起一小阵脆响,并极速泛升起圈圈波光旖粼的光彩。定睛细看,才知竟是挥舞起的条条彩带,飞速旋转之下而绕织成好似月下荡漾开的层层涟漪般的错觉。众人错愕之余,愈被眼前的景象直接惊得瞠目结舌,李隆基同是明显怔愣了下,薛王丛已然僵直了步子,就连周围原是正舞鼓在极兴劲儿上的傩舞者,弓俯着身如涨于岸上的潮汐退潮似的四散渐离花萼楼殿门前,貌似也未察觉。
数以百计的傩舞者隐退,眨眼的工夫,花萼楼前的空地上,便只余下不到十几人的影子。与此同时,波荡如涟漪的彩带亦已收遮,条条丝带飘落及地的时刻,呈现于众人身前不远处的,却是一抹抹窈窕的身段,而非先前的须眉,而是巾帼娥眉。
宛转空灵的笛声,在这刻悠扬而起,须臾抑扬顿挫,却又凭空陡断。笛声虽短暂,却足以摄人心弦,引人撩动心绪,悸动人心。几声笛音过后,前刻已是变戏法般焕然一身舞衣的众舞伎红酥手垂展伸平之时,抹抹娇躯萦绕围成的央心处,这才优胜花蕊盛绽一般,显现出一弯一衣带水的丽影。
顷刻间,换以众星拱月,瓣瓣龙梅花从天飞落,而那弯丽影,也如飞鸟展翅般,弦于原处衣袂飞飞,起舞翩翩,似鸟海东来,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正文 第126章 一舞倾天下(下)
有些人的美,是一眼洞穿的那种美。而有些人的美,属于那种越看越有味的美。
譬如现下,献舞于花萼楼殿门前的江采苹。薄薄雾气之中,那种淡淡的朦胧美,可谓极美至极。
凝望着惊鸿舞中轻飘如仙的江采苹,受邀在席的所有人,今夜无不开了眼界,大饱眼福。
这是一场比适才的傩舞,愈为令人叹为观止的舞姿。如果说,前刻的那场傩舞气势如虹的话,时下江采苹的惊鸿舞,则是整个舞台上,焦点中的亮点。
惊鸿舞,确实名不虚传。优胜伎乐飞天一筹。尤其是舞央的舞者,擎一支白玉笛,噙一枝龙梅花,跃玉足挽玉手,螓首蛾眉雍容大雅,美目流转间顾盼神飞,宛胜洛神,犹似嫦娥。一笛一舞,足以倾天下。
诸人早已看呆了神儿,即便是风流如薛王丛者,这会儿也一样,端持在手的樽中酒,已然忘却饮。李隆基亦同样,整个人完全失神于江采苹的绝代风华之余,眼底尽是浓浓的复杂。
高力士察言观色着李隆基龙颜变化,再凝神目注片刻三丈开外之处、正轻盈摇转着娇躯的江采苹,旋即悄然从殿门前恭退往花萼楼一角,朝早就静候在那里的小夏子招了招手,随即附耳了几句交嘱之后,只见小夏子即刻弓着身从人群里绕离花萼楼正殿,疾步冲偏堂走去。
眼下这时辰,花萼楼正殿人满为患、热闹异常,坐落于拐角处的几间偏堂,此时却是宁静安谧的很。
此刻虽说天色才擦黑,不过,皇宫里已是掌上了灯,各宫各院彩灯高挂。毕竟。今个乃是除夕之夜,不止是宫城、皇城亮橙辉煌,整座长安城亦是灯火通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喜迎新春,万家烛火暖春风。
待步至偏堂,小夏子抬手以指关节轻叩了两下门扉,立时便已有人从偏堂里面应声打开了门扇。
开门者不是旁人,正是云儿。由拉开的门隙间看见来人是小夏子。云儿忙侧了侧身。虚礼请小夏子进门。这时,挤聚于偏堂里端窗格处的彩儿、采盈以及月儿仨人,闻见堂门口处的动静,遂也疾奔了过来。
“高给使差仆特来代为转告声,一切甚为顺利”看眼紧凑至门边来的采盈等人,小夏子顿了顿。才又续道,“汝等且告知江才人,少时依计行事即可。仆先行告退。正殿那边尚需仆当值。”
高力士所交待之言,既已按原话传到,小夏子说完。转身即打算返退出堂门槛去,及早回花萼楼正殿候遣,熟料,说示罢尚未来得及抬腿走人,却已被采盈抢先一步拉拽住胳膊。拦截在前:“哎,姑且稍等!烦请详叙点,奴家小娘子究是怎地情况?怎生去了这许久,仍未见回来?”
故作无状的斜睨偏堂那扇被推敞开的窗格,小夏子反问道:“江才人正在殿前献舞,莫非汝等不知?”
“献、献舞?”采盈显是打愣。再看云儿、彩儿及月儿三个人,面面相觑之际,看似更是不无诧异。
半个时辰前,小夏子引领着江采苹主奴五人,从经过御园的那条宫道上行来花萼楼偏堂后,江采苹只简单吩嘱采盈、云儿等四人暂时于偏堂内稍候,转即独自一个人随同小夏子走出了堂外去。且,临离去之前,除却还有再三交代四人不准踏出门槛半步以外,并未提及其它。采盈四个人自是各自心知肚明,江采苹临末的交代,实则多是针对采盈一人而定下的口规,故,纵观先时就已听见偏堂外头鼓声震天响,似是在欢歌载舞好不热闹,四人倒也谨恪守着江采苹叮嘱,闷在偏堂里捱憋至这刻,却也未敢逾越雷池一步,顶多推开了最靠里面的那扇窗子,纵然根本观赏不见外面的情景,好歹能听听音儿也不错。
然,小夏子这一来报信,楞是把采盈四人给说懵了。对于江采苹去献舞之事,其等确是真的毫不知情。但若实话实答的话,仿乎又有些抹脸儿。身为近侍,却连主子行踪均摸不清,主子出门去做甚么更加是一问三不知,反而被人问到脸上,说来如何不丢脸。
“不,不是。奴等当、当然知悉此事。可奴家小娘子说,有奴等的份来”采盈张嘴说释着,边尽可量的往自己脸上贴金,边对旁侧的云儿仨人速度的递了个眼色,示意其等莫说漏了嘴,“何以奴家小娘子竟单独行事了呢?且不知,奴家小娘子今下所献之舞,乃为何舞?”
云儿仨人自也不难明懂采盈暗示,于是全未插话,只在边上静听。但见小夏子这才笑了笑,说道:“江才人并非是一人独舞,尚有内教坊的数十位舞伎,相协江才人献舞。至于江才人所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