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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戏言。”良久凝睇,李隆基才温声抚慰道,轻拍了拍李隆基玉手,同时目光一凛,斜睨武贤仪、常才人等在座妃嫔,隐有盛怒道,“朕,既赋予梅妃掌理六宫之权,凡后。宫中人自当协合,胆有僭越忤逆不尊者,朕必严惩不贷。”
话头是由武贤仪、常才人挑起,李隆基这番呵斥多也是冲着这二人令下警示,一众妃嫔因此受迁怒,当下赶忙应命:“嫔妾谨遵圣谕。”武贤仪、常才人碰了一鼻子灰。由是悻悻在坐席间,再不敢吱声。
席间的氛围一滞,所有人都看得出当今江采苹有多得宠,如此奇女子,世所罕见,无怪乎李隆基视之如获至宝。纵使武惠妃在世之前。当年荣盛一时,恐亦难与今下的江采苹平分秋色。都道“以色使人。能得几时好?”,惯有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然若姿色平平,又凭何一博圣欢?唯有有色、有才又不失心机,有野心而不外露者,善于掩饰之人,在这宫中才可搏有一席之地而长久不衰。
“时阿兄圣诞。却因臣一己之身差失,扰龙颜不快,臣自罚三杯,以谢罪。”少顷。薛王丛径自斟满樽中酒,揽责说示罢,一口气连灌下三樽酒。
李隆基龙目微瞋,口吻浑沉道:“罢了,原起于你不是,幸得梅妃识大体,朕,姑且不与你追究,且待改日再行问究于你。”
经由武贤仪、常才人无端端挑衅,先时赐婚一事。此时自是不宜多提。倒为薛王丛解了困局。至于改日再行问究,当然是留待改日再说。下台阶摆在眼前。薛王丛自是见好就收,于是一拱手,三分醉意道:“臣,谢阿兄宽宥。”
圣心回宥,本在江采苹意料之中,原还有些闹心由何为薛王丛开罪,如是一来倒需多谢武贤仪、常才人刚才那一闹,否则,薛王丛的事只怕今夕难以如斯痛快的不了了之应付过去。不过,江采苹适才的言行举止未免有分炫宠,满朝文武诸王皇亲皆坐观在下,碍于情面,多少有点难为情,经此一事,自此与武贤仪、常才人等人更难免结下梁子,来日还不知要生几多纷争。
适值这刻,李林甫持酒樽遥举向御座,掷地有声道:“江梅妃漫舞轻廻,如惊鸿般轻盈,如落梅般飘逸,一舞惊鸿舞,着实令臣等大长见识!素闻江梅妃秀外而慧中,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时,鸾凤和鸣,当乃大唐之幸!”
李林甫善钻营会机变,一番奉承之词甚讨李隆基开怀,遂拊掌开颜道:“李卿所言,甚得朕心,来呀,赐瑞露珍!”
入宫迄今,日前江采苹与李林甫也算有过两三面之缘,李林甫每次倒也恭敬有礼。纵知李林甫口蜜腹剑,而今并无利害冲突,是人多爱听恭维话,嗔拳不打笑面,今番江采苹自也乐得付之一笑,就此揭过方才的一页,便莞尔笑曰:“李相言重了。本宫不敢置喙朝事,妄言它话,却深知李相才乃国之重臣也。”
每年千秋节,朝野同欢之际,李隆基都会赐镜群臣,凡四品以上官员,均可享此殊荣,今年也仍照旧。酒过三巡的工夫,高力士已是示意诸宫婢人手擎一托盒上盛一面铜镜入殿来。
“久闻爱妃才高,入宫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赞叹称绝。时朕之圣诞,何不即景作一千秋镜诗?”环睇一面面精美的铜镜,李隆基神韵间洋溢着得意之气,听似意在向满座夸耀江采苹的长于诗文。
江采苹颜颊晕绯,颜炜含荣,清眸微嗔李隆基,谦和道:“嫔妾乡野陋质,怎能有大雅之作,陛下岂非成心害嫔妾于人前出丑。不如陛下先行作诗一首,下座如有应和者,且贺仪得体,嫔妾甘代陛下遍斟,权当佐酒助兴。”
听江采苹这么一说,不止是李隆基为之一提精气神,殿内其他人同样个个无异议,看样子一副摩拳擦掌劲儿,场内的气氛刹那间高升一截,阴郁一扫而去。美佳人所斟之酒,可想而知那滋味另当别论。
“罢,爱妃莫悔才好。”环目殿内,李隆基意味深长的含笑轩了轩长眉,满座人才济济,赋诗岂是难事。尤其是在座的言官出身者,岂有作诗不佳之说。但既有言在先,江采苹这份心意是重,稍作沉思遂信口吟道,“铸得千秋镜,光生百炼金。分将赐群臣,遇象见清心。台上冰华澈,窗中月影临。更衔长绶带,留意感人深。”
吟罢,李隆基含情凝睇身旁的江采苹,眉语目笑,触目净是浓浓情意。郎情妾意,脉脉有情,别有情趣涌心头,此时无声胜有声,偌大的殿内仿佛空化为二人世界。
正文 第236章 关心则乱
千秋镜分赐镜、献镜两类,凡带“千秋”铭的均属赐镜,有盘龙、对鸟两种,旨在粉饰太平。千秋节赐镜意在教化臣僚,兼示恩宠,群臣献镜一表贺寿,二作颂德。除却金镜,四品以上官员尚可得赏珠囊、缣丝,五品以下多获赐束帛有差。
李隆基适才所题一诗即为赐镜诗,当年张说曾赋诗一首,以承隆恩,“宝镜颁神节,凝规写圣情。千秋题作字,长寿带为名。月向天边下,花从日里生。不承悬象意,谁辨照心明。”,可惜几年前人已卒亡。为此张九龄当时有上《千秋金鉴录》一篇作贺仪,力劝李隆基当以历代兴衰为鉴励精图治。
张说、张九龄曾同朝为相,与姜皎共为李隆基继承大统前的肱骨之臣,今下皆与世长辞。每每悼念,李隆基心下也是百感交集。“花萼楼前春正浓,蒙蒙柳絮舞晴空。金钱掷罢娇无力,笑倚栏干屈曲中。”,遥想花萼楼初建时候,逢至千秋节,常在此欢宴群臣亲贵,“八月平时花萼楼,万方同乐是千秋。倾城人看长竿出,一伎初成赵解愁。”,昔年的盛况历历在目,身边的亲信却一个个老逝,怎不感慨万端。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花萼楼,花复萼,萼承花,取意正是谓手足之情。是以,一直以来李隆基待几个兄弟均不薄,尤其是与宁王李宪、薛王李业,个中原由,说来话长,当日李宪辞让皇位,后又代为抚养寿王李瑁成人,李宪溘然长逝后,李隆基着实大恸,追谥其为“让皇帝”,号其墓为“惠陵”。故,今时凡是凡事李隆基实不希苛勉薛王丛。
徜徉于梅林间,晚风轻拂,白日的暑热抵减许多,置身林中,稀碎的虫鸣若有若无。忽近忽远,好不惬爽。夜色如画。宁谧的极致,幽远的出尘。
步入梅亭,江采苹揽一揽肩上的霞帔,颔首向李隆基:“嫔妾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隆基正襟危坐于石凳上,龙目微挑:“爱妃有话,但说无妨。”
先时宫宴散飨时分,李隆基便执过江采苹玉手径直摆驾来梅阁。看着圣驾离去,武贤仪、常才人等后。宫妃嫔恭送于花萼楼殿门外。纵使心下气急,再不情愿却也没法子。由花萼楼徒步至梅林,这段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酒足饭饱之余。尽管权当踱步,故才未乘坐龙辇,适中歇下脚总不失分寸。
浅勾唇际摆正宫装,江采苹并未急于往下说问,反而差吩云儿、彩儿道:“时辰尚早,本宫陪陛下在亭内乘会儿凉,汝二人且回阁,将备下的茶水端来。”
“是。”云儿、彩儿忙应声,即刻恭退出梅亭,朝梅阁疾步去。
见状。高力士遂也冲随驾的一干宫婢、小给使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等先行退于亭外敬候。与此同时,自己亦往一侧挪了挪身。径自侍立于边上去。身为仆奴,最起码的眼神劲儿少不得,不然,过于死皮在这宫中讨不着香馍馍。
纤纤素手仰抚下云鬓,江采苹这才敛色道:“恕嫔妾斗胆,先时宫宴上,陛下似有意替薛王指婚,且不知陛下是一时起意,究是早有此意,坐定打算赐婚?”
凝睇江采苹,李隆基轩了轩入鬓的长眉,望眼月胧星淡的夜幕,方轻叹息道:“朕实为早有此意,但今日也不过一说而已。”
李隆基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江采苹莞尔一笑,霁颜道:“听陛下这般一说,嫔妾便心安了。”顿了顿,才又轻蹙娥眉道,“虽说嫔妾才入宫不久,宫中人多口杂,却也未少听人啐碎,薛王风流不羁”
说到此,江采苹戛然止声,垂首移下石凳:“嫔妾失言。”
睨目睫毛覆于眼睑的江采苹,李隆基拊掌皱了皱眉,须臾,沉声道:“朕又未说甚,直白说便是。”
抬眸看眼一脸肃穆的李隆基,江采苹埋下首,嗫嚅道:“此刻陛下已是面色凝重,倘使嫔妾再行直言不讳下去,少时只怕要惹得龙颜盛怒。”
若有所思地端量眼江采苹发髻上插戴的凤犀簪,李隆基一摆衣襟,缓声应承在先道:“朕不动怒便是。爱妃头上这支簪子,往日朕倒少见爱妃佩戴。”
垂眸抚一抚凤犀簪,江采苹清眸隐敛盈光:“回陛下,这支凤犀簪,乃当年嫔妾阿耶,赠与嫔妾阿娘之定情信物。嫔妾自幼丧母,乃阿耶一手抚育成人,临入宫前夕,为留个念想,阿耶才将此物交由嫔妾。是以嫔妾平日甚少佩戴,素日多珍收于妆台中。”
“朕早有所耳闻,丈人对丈母一往情深,时隔多年,也未另娶她妇。其德可嘉,其行可勉,令人折心动容。”李隆基的口吻不轻不重,听似不咸不淡,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并习以为然,世俗中虽也有一夫一妻相携白首者,但终归少之又少,这年头,甚至乎被人视作不合流。
搭上李隆基温热的手掌,江采苹低垂臻首,盈盈起身坐回石凳,心下自不敢奢求此生还可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毋庸赘言,之于一个已入宫门的女人而言,这辈子可得到的,能拥有的,只有宠幸。所谓真爱,在帝王家,宛如盛绽于皑皑冰雪山巅那叫人心往神驰的雪莲,早已注定彼生可望而不可及。
貌似看出江采苹心有戚戚焉,李隆基抚握着江采苹一双柔荑,片刻相对无语,正色道:“朕,身为一国之君,时有身不由己之时,自爱妃入宫以来,许是多少冷淡了爱妃,然朕心中,无时不有爱妃,朕至渝不相负爱妃。”
见李隆基沉吟半晌,竟许下不相负的盟誓,江采苹心下巍巍一动,不无怔愣,凝目李隆基,直觉五味俱杂。坦诚讲,此时此刻,话题虽跑偏题,江采苹内心深处却禁不住有分怦然心动,且不论它日是否背弃誓约,李隆基信誓旦旦之声犹在耳畔,双目濯濯有神深沉平和,乌黑如墨的瞳孔仿乎潋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尤为是深宫中的女人,这一刻心头至少是温热的,兀觉幸福洋溢。
亭内氤氲开香甜气息的工夫,云儿、彩儿二人已从梅阁端持了茶盏回来。高力士见了,连连递眼神,暗示两人暂且于亭外稍候,以免扰了亭里的情趣。
今夜江采苹一舞,龙颜大悦,连日来的嫌怨由是摒除一清,其实李隆基心里着实牵念江采苹,否则,前几日断不会命人把那两道冰扇移送梅阁。女人有时哄一哄,远比赏赐金银珠玉更博美人一笑。
“有陛下恩宠,嫔妾于愿足矣。”面面相视着李隆基的深情,江采苹腮晕潮红,嘤咛娇啭,依依垂目。月下影,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情脉脉,意忡忡,一切尽在不言中。皇恩浩荡不过于此,已然是极宠,求多失多,知足方可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