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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触着李隆基温热而又微凉的大手,江采苹心下巍巍一动,不觉间已是腮颊绯红。低垂臻首,浅勾了勾唇际:“陛下净是拿嫔妾逗笑。今下纵有陛下偏袒恩宠,如若有朝一日,嫔妾果是犯下甚么过错,恐是陛下嫌恶还来不及,后。宫妃嫔一人一口吐沫,只怕均可淹殁嫔妾。”
李隆基面色微变,半晌若有所思,眉语目笑道:“它日爱妃纵有过失,朕定也不予加罪。”略顿。拊掌道,“朕听人说,日间常才人在婉仪宫煞是言行无状,可有此事?”
江采苹顺手取过榻上锦褥搭于李隆基双膝上。柔声细语道:“陛下的消息倒蛮灵通,白日在婉仪宫,虽说常才人有失体统,却也情有可原。”
李隆基龙目一挑:“爱妃何出此言?”
江采苹霁颜上捋下掩于皓腕的袖襟,隔着薄薄一层锦褥,为李隆基轻揉了几下膝盖,片刻但笑未语。看来李隆基今夜迟迟才来,其中并非全无原由。既听闻今白常才人在武婉仪灵堂寻衅一事,想必今夜来之前,早已做过一番深思熟虑。今个在婉仪宫。当着董芳仪、杜美人、郑才人、高才人、阎才人以及常才人几个人之面。其那一席开解人的逆耳话,十有九成亦已传入李隆基耳中。幸在当时其只是点到即止而已,未像皇甫淑仪一样因一时冲动差点与常才人发生口角之争,其实细究来,皇甫淑仪顶多也就是看不过眼常才人以下犯上罢了,出言不逊的既非己身,大可用不着过于担忡。然而有些话,此刻该说的当是直白说释下为妙,以免三人成虎,反而被人中伤。
“嫔妾早些为陛下宽衣可好?”美目流转间,江采苹跪于榻上,侍奉李隆基上榻,随手将衣物整齐的收叠搁于一旁,这才拉过锦褥坐回卧榻,与李隆基并头夜话道,“日间之事,实也不全在常才人一人身上,倘使追究,嫔妾首当不容推诿,非但未能把后。宫诸事打理的有条不紊,反却使陛下烦心,有负圣望。”
李隆基轻拍下江采苹玉手,紧声道:“爱妃不必为常才人说情,凡事皆往自个身上揽,常才人是何心性,朕不是不知。”
天颜近在身侧,面面相对着李隆基,江采苹抿唇解颐道:“嫔妾实非是在替常才人说情,不过是就事论事,白日奉香致哀时,翠儿不留神儿弄断了常才人所奉香,常才人一时心有不快本也无可厚非,至于出手打骂,着是过分了些,气令智昏,人一旦气闷之下,难免言行无状。”
帐内少顷微妙,李隆基舒口气,含情凝睇江采苹,貌似另有它思,方开金口道:“爱妃有心,朕甚慰矣。”
江采苹挽过李隆基臂弯,倚靠过身去,依依垂眸道:“嫔妾不过是觉得,沾香未必即为晦气,指不准是吉祥如意、走向平安之意,不也未可知?犯不上为此小题大做,妃嫔之间纵便天大的事,也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宜。”
见李隆基展颜,先时开怀不少,江采苹反手握住李隆基大掌,与之十指相扣,颜颊稍染猩红,缓声道:“嫔妾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与否?但请陛下先行恕嫔妾直言。以嫔妾愚见,人死为大,含笑入地为上。是以恳望陛下莫为此事动怒,龙体为重。”
不得不说,早先武婉仪可谓费尽思量意在博龙颜一见,临终却连李隆基最后一面也未见着,同是身为女人,身处深宫之中,自入宫门以来几经波折,今下江采苹足以感同身受武婉仪弥留之际,心下有几多苦酸几许如释重负,宫闱中的日子不易捱,更别提如同置身冷宫中一般度日,今刻思来更莫名平添了几分愧怀之情。如果早知武婉仪是个将死之人,当初决计会多从中帮衬,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度人等同于度己,事已至此,为今能做的唯有多弥补一分心里的愧疚是一分,惟希武婉仪可含笑地下,下辈子转世投胎为人时候,倘若可以抉择,最好别再生为女人身,若仍是个女儿家,万莫再步入这道高墙中来,做个小人物相夫教子安平一生未尝不是福祚长久。
正文 第254章 慎终
一夜安睡,翌日因是朝参之日,五更时辰,李隆基正作备宵衣坐朝,却见高力士哈着腰身步入阁内来。
止步于帐幔边上,高力士似有迟疑般禀道:“启禀陛下,武婉仪生前的贴身近侍,现下正于阁外谒见。老奴不敢擅做主张回了,故入内请示圣夺。”
李隆基龙目微挑,若有所思似的未示下,江采苹坐于妆台前正对镜梳妆,由铜镜中察言观色着龙颜,见状,回首关切道:“可是翠儿?”
“回江梅妃,正是翠儿。”看眼李隆基,高力士如实作答向江采苹。
稍作沉吟,江采苹浅提衣摆歩近李隆基,温声细语道:“倘使陛下急于上早朝,姑且交由嫔妾也无妨。”
睇目高力士,李隆基貌似不在意般拊掌道:“也罢。”顿了顿,方又问道:“究是何事?”
见状,高力士面有难色道:“适才老奴问过了,翠儿只道是为武婉仪而来。”
“人都已不在,还不让朕省心。”李隆基面色微变,口吻听似有分不悦,一摆手,沉声道:“传!”
高力士默声恭退下,旋即引了翠儿入阁来。
江采苹颔首握下李隆基温热的手掌,与之一并先行于坐榻上坐下身,报与一笑。武婉仪已是香消玉殒,对此李隆基表面上像是无所谓样子,态度极冷淡,实则不尽然,有时候,一个人就是对待某些人某些事太过看重,故才装作一副满不在乎之态,来掩饰内里真正的情愫。
“奴参见陛下,见过江梅妃。”翠儿埋首伏于地,声音有些嘶哑,多半是把嗓子哭哑了。说来翠儿不失为是个忠心侍主的好婢子,即便是在武婉仪幽禁于婉仪宫中的十余年间。对武婉仪亦从未有过二心,一直都在尽心竭力侍奉武婉仪周全,单就这一点来说,委实比宫中一些逢高踩低的仆奴有人情味的多。
只可惜,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深宫少情,此处难觅有情天。未到恨时难知愁,愁起心头不知恨,情多累美人,反却是种累赘。
凝睇翠儿,李隆基神色极为肃穆道:“一大早,何事见朕?”
翠儿伏首在下:“奴,央恳陛下开恩,允奴去为武婉仪守孝三年。”
看着翠儿,江采苹心下一惊。着实吃惊于翠儿竟作此决定,一时不无喜忧参半。喜的是,为武婉仪身边能有翠儿这样的宫婢而发自内心深处的倍觉欣慰不已,死生不弃的光环。竟罩在区区一个再卑贱不过的婢子身上,该叫世间的痴男怨女情何以堪?忧的则是,翠儿这一去,不止把大好的年华陪葬在武婉仪陵墓前,只怕多半是有去无回,终其一生也要与亡灵相守,着实可惜了点。
反观李隆基,乍听翠儿出此一言,为之显是不无动容,虽说三年之丧乃天下之通丧。但鲜少有婢子入皇家陵园替后。宫妃嫔居丧之事。其心倒是可表,其行亦可嘉。只是如此一来,须是师出有名才好。如若全无名由允准此事,日后难免惹人蜚短流长,前朝后。宫乃至天下,异议声恐将一片。
阁内良久宁谧,摆于一侧的金质熏香炉中袅袅升溢出一缕缕低回而悠长的青烟,幽香氤氲。
“朕记着,你并非武婉仪陪嫁丫鬟”轩一轩长眉,李隆基意味深长道,江采苹静听于旁,心头划过一抹异样,却又难以言喻是何滋味。
翠儿依在伏首于地,只不过身子明显颤了颤,半晌无语,才细声道:“回陛下,奴虽不是婉仪陪嫁丫鬟,但这些年来,婉仪待奴不薄,且,当初对奴有知遇之恩。时,婉仪仙逝,奴甘愿丁忧三年。但请陛下成全奴。”
昔年有后妃殁者,一宫仆奴一般改遣其它宫苑听候使唤,诸如言行有德的婢子,往往可调差给位分更高一些的妃嫔,譬如从七品的长宫女,侍主勤谨有加的话,或许有幸破格擢为正七品的掌事,无论如何,衣食住行上至少比披麻戴孝前去守陵过得滋润。
环目立于一旁的高力士,李隆基天威难测的嘘口气,一手抚上江采苹玉手:“此乃后。宫中事,爱妃意下为何?”
李隆基言下之意,颇令人捉摸不透,有道是“圣心难揣”,江采苹于是霁颜启唇道:“嫔妾不敢妄言。但凭陛下决意。”
凝目江采苹,李隆基长眉微皱:“朕,想听一听爱妃之意。”
抬眸对望眼李隆基,江采苹垂首移下坐榻:“嫔妾不敢僭越。倘或陛下非让嫔妾拙见一番不可,嫔妾唯有斗胆一说,古人云,‘福寿康宁,固人之所同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无’,生荣死哀,乃人之常情,古今一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事死如事生,当是谓慎终。”
听罢江采苹说示,李隆基略思,倏然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并执过江采苹玉手,扶江采苹直立起身,含情道:“爱妃所言,见微知著”不愠不怒的说着,正色唤向高力士道,“传朕口谕,辰正召万安觐见,着,万安教习其礼教,礼成之后,前至追福。”
看一眼翠儿,高力士忙应声:“老奴遵旨。”
“奴叩谢陛下隆恩!”翠儿蓦地抬起头来,微怔之余,竟忍不住喜极而泣,感沐皇恩之下,一叠声山呼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江采苹心下稍慰,未再赘言。李隆基握一下江采苹的素手,这才径自提步向阁门方向。江采苹遂就地肃拜道:“嫔妾恭送陛下。”
朝江采苹躬一躬身,高力士紧走几步亦步亦趋随驾于后,紧声柔尖着嗓儿起道:“圣人起驾!摆驾兴庆殿!”
目注李隆基龙行虎步径直步下阁阶,乘坐龙辇早朝去,江采苹缓步至翠儿身前,搀了翠儿起见。
翠儿却屈膝在地,嘤然有声:“奴尚未拜谢江梅妃于御前美言。”
江采苹及时挽住翠儿臂腕,浅勾了勾唇际,和声道:“不必相谢,权当本宫还武婉仪一份人情罢了。但愿武婉仪在天有灵,可含笑九泉之下。”
这时,月儿与彩儿于外俱步入阁内来,睹见翠儿潸然泪下,一时也不知应从何劝慰。至于阁内的事,二人刚才侍立于门外皆听得一清二楚。
轻吁口气,江采苹才又敛色道:“守陵不比在宫中,本宫只想问你一句,往后里长夜漫漫,孤苦一人,汝可悔兮?”
翠儿含泪一笑,啜泣着蹙眉道:“奴实非是一时意气用事,婉仪生前待奴情义深重,当年若非婉仪垂怜,奴早病死在掖庭宫中,岂可有命苟活至今时今日?今下婉仪归西,奴已生无可恋死不足惜,宁愿常伴青灯古佛,为婉仪守陵追福。倘如有日老死婉仪陵墓跟前,实乃奴之福幸,何有怨言。”
望着翠儿濯濯清亮的眸子,江采苹心头不禁泛酸,由己及人,如果换做是其一夕卒亡,采盈势必也会一如翠儿一样,尽忠到底。尽管是愚忠,翠儿一心追随武婉仪,至死不渝,不见得即合武婉仪遗愿,却是叫人感念谕怀。
隐下心中纷扰,江采苹莞尔柔声道:“既如此,本宫便也不多加过问了。汝且安心先回,少时本宫自会让彩儿、月儿备下一应所需之物,以便路上有所打点。且待汝离宫之时,本宫不便当面送行,届时会让云儿代本宫送汝一程。”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翠儿尽是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之于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