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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江采苹这般一说,翠儿尽是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之于翠儿而言,方才在御前江采苹肯替其说情,已然无以为报,此刻江采苹更是设身处地的为其着想,方方面面尽可量顾全其与武婉仪的面子,怎不催人动容。
泪眼相向着江采苹,翠儿二话未说直接跪下身,朝江采苹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江采苹忙俯身搀向翠儿:“这是作甚?何需行此大礼?岂不折杀本宫”
翠儿泪眼婆娑扬起脸,声泪俱下:“江梅妃的大恩大德,奴今生无以为报,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江梅妃今世之恩。”
彩儿和月儿旁观于侧,面面相觑眼,无声的垂下眼睑。环睇彩儿、月儿,江采苹兀自松开手,回身背对过翠儿,垂目说道:“本宫见不得生离死别,汝等暂且下去吧。”
翠儿抹干面颊上的泪渍,月儿上前扶了翠儿起来,与彩儿三人一同恭退下,并随手掩合上阁门,各行其事去。
万安公主乃李隆基第七女,开元四年(716年)五月二十日,一生两度登基两让天下的先帝睿宗崩于百福殿,二十五日即以万安为女道士,为其追福,从此万安便一直隐居宫中,闭门谢客,见日诵佛,十几年如一日,不与宫中闲杂人等来往。
即便江采苹入宫迄今,亦不曾见过万安公主一面,就连半面之缘也不曾有过。宫里的筵席,万安从不出席,传闻更为少有听说,想来倒极具神秘色彩。今下李隆基竟把翠儿全权交由万安教习,多少也是因缘际会,可谓翠儿三生之幸,坦诚讲,江采苹实也没甚么放心不下的,此番离宫修行,远离了宫闱,或许对翠儿大有裨益也未可知,不管来日如何,全在于翠儿造化了。
不过,一提及女道士,江采苹总有点五味俱杂,自是心结所致,只因不久的几年之后,大唐还有一位暗度陈仓假借女道士为名摇身一变荣封贵妃的后来人。后来者居上,只不知今日此例一开,究竟应不应该为之,算不算是后患无穷,自招祸水。
正文 第255章 战袍
翠儿随武婉仪棺椁离宫时,未再来梅阁跟江采苹道别,江采苹亦未露面,只依言差了云儿前至通阳门代劳送行。
至于传闻中的万安公主,本尊既未造访梅阁,江采苹亦未有幸见上一面。一晃已是半月有余,武婉仪的事,日渐在宫中被人淡忘,就好像这时气的秋叶一般,一旦凋零落地,随风吹走,便留不下一丝的痕迹。
李隆基日前便已下旨将婉仪宫闭门,听说殿内一应摆设全未撤换,仍与武婉仪在时无二,只可惜风往尘香花已尽,今下人去楼空,即便它日又有新人入住其内,也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后。宫中人一如既往,几人欢喜几人愁却未可知。阳月里,芙蓉显小阳,葭月葭草吐绿头,转眼已至季秋。
湿庭凝坠露,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坐翠微,见日间江采苹依是鲜少出阁,多是独坐秋千上望着四下偌大的一片梅林出神儿,只不知对着萦绕满庭的丛簇梅枝究竟在想些甚么,云儿与彩儿及月儿三人侍奉的越加勤谨,一切人与事仿佛皆归复往日原貌,然而一些人与事却已不复再。
这日,李隆基退朝移驾梅阁,龙颜似有凝重之色,隐有不快。高力士随驾在旁,看似也在谨小慎微的侍奉着,不敢多言一句。
“嫔妾恭迎陛下。”江采苹搁下手中针线,赶忙上前迎驾。月儿侍立于侧,于后垂首屈膝行了礼。
“免礼。”李隆基口吻极淡,听似有分不冷不热,径自步至坐榻端坐下身,随手取过一旁的刺绣,细看了两眼,只见上面绣着几片尚未成形的云霞。于是又侧首向江采苹,“此乃爱妃所绣?”
一见李隆基拿起适才来不及收掖起来而放于坐榻边上的织绣,江采苹浑然不觉已是素颜羞红,李隆基忽又作此一问,面面相对着李隆基侧脸,江采苹只觉面红耳热。一时臊得双颊红若流霞。
“陛下怎地随便动嫔妾东西?”当下顾不及多想,江采苹疾步过去。别了金针便把刺绣从李隆基手里夺过手揽于怀抱作一团,背过身垂目娇嗔了声。
李隆基显是一愣,旋即轩了轩入鬓的长眉,未怒反笑道:“爱妃几时这般小家子气了?方才朕还未看完,快些拿与朕共赏之。”
含娇凝睇李隆基,江采苹娥眉轻蹙:“陛下有心把玩,去别处赏玩好了。作甚一味打趣嫔妾?”
江采苹这话一出,高力士静听于旁,心下不由一紧。月儿侍候在阁内,正作备端茶倒水的手更是一僵,玩笑归玩笑,倘使江采苹这席话为外人听去。可是有大不敬之嫌。旁人不知情,高力士却是知之甚详,先时早朝上,李隆基已然有些烦郁,之所以摆驾来梅阁,为的便是图个安静,散闷下心绪,是以,现下不无唯恐江采苹出言无状激怒天颜。
反观李隆基,半晌若有所思的抚掌斜倚于坐榻之上。方敛色道:“朕。是为爱妃夫君,有何看不得?”
眼见李隆基面上虽说带着笑意。语气却一变,全不似平日那般亲和,江采苹同样敛了矫情,依依垂下眼睑:“陛下倘要非看不可,嫔妾自无话可说。”温声语毕,遂就地双手恭奉上。
阁内的氛围,突兀平添了些许微妙。高力士旁观在一边,更为担忡不已,却又不便吱声。月儿端持着茶盏,杵着身亦进退两犯难,姑且唯有颇显手足无措的听候行事,以免奉茶不成,反而冒失了。
“罢了。”片刻相对无言,李隆基睇眄高力士,倏然站起身来,“高力士,摆驾回南熏殿。”
高力士一惊,看眼垂眸不语的江采苹,心中不禁有些干着急。不过是一件刺绣而已,就为了这么一桩芝麻大的小事儿,江采苹与李隆基犯得上闹嫌隙麽?一向识大体的江采苹,今个怎就偏钻这个牛角尖
见高力士磨蹭在那不动身,李隆基怒目瞋叱向高力士,沉声复言了遍:“摆驾回南熏殿!”
“老奴遵旨。”这下,高力士再不敢踌躇不前,立时应声促步向阁门外,冲着前刻随驾而来的一干宫婢和小给使连连使眼色,招手紧声催道,“快些备下龙辇,圣人起驾!移驾南熏殿”
皇帝不急太监急,此情此景,倒当真应了这理儿。
斜睨急匆匆转身奔向阁外的高力士,李隆基面色微变,这些日子高力士真是越发会当差了,提步未走几步时,又貌似恋恋不舍的睇目江采苹:“朕这便离去,可称爱妃之意?”
江采苹动也未动下身姿,并未吭声,当眸稍的余光扫见李隆基与己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心头楞是莫名的一酸,情不自禁凝眉嗫嚅道:“陛下是走是留,岂是嫔妾说了算的?”
龙靴不由自主一滞,环目江采苹微嘟着的朱唇,龙目浮上浓浓笑味,纵使是多此一问,但也是金口玉言。
留意见李隆基忽而又立定身,江采苹一咬朱唇,甩手把抱于怀的刺绣扔向月儿。事出仓促,月儿见状,忙不迭下意识腾出一只手接向那刺绣,所幸出手及时,一把抓住了刺绣一角,未致污了圣物。
左手抱稳茶盏,右手谨翼的托着接过手的刺绣,月儿立马伏于地,唯诺道:“娘子莫恼。”
江采苹眼风微扫,轻声呵斥向月儿:“扔出去!”
月儿一怔,抬首看眼满面怒容的江采苹,再看眼勃然变色的李隆基,近乎带着哭腔颤音道:“娘子,这刺绣,打奴从天牢一回宫来便见娘子日日捧着绣,少说也绣了三五个月了,娘子怎舍得扔弃掉?”
“要你多嘴,扔了便是。”江采苹怒颜嗔毕月儿,径自气呼呼倚身坐榻里,一副十为委屈受气之态。
这时,高力士步回阁来,但见月儿跪在地,李隆基负手立于阁内一言不发。一见不妙之下,干脆缓步速退返门外敬候。
“奴、恕奴多嘴。”惊恐万状的瞟目李隆基衣摆,月儿埋下首,“奴私下听彩儿说提过,娘子是要为陛下绣件锦袍,奴、娘子为绣这锦袍。未少扎手,今个怎就狠得下心。才绣了一半便要扔了?”
“本宫叫你扔出去,言听计从便可,哪儿来这般多废话?”信手由旁边竹箩里摸出一把铜剪,江采苹气闷至极道,“不扔便拿过来,本宫索性剪碎了,省却惹气。”
见江采苹似要动真格的,月儿战战兢兢语塞之余,甚显于心不忍地赶紧将手中刺绣藏于身后。一时净顾护刺绣,硬是差点把茶盏打翻在地,亏得被身上裙摆兜住。
氛围凝滞之际,只见李隆基朝月儿抬了下手:“既是绣予朕之物。何故遮遮掩掩瞒着朕,拿来给朕看下。”
“陛下莫怒,娘子实是意在给陛下一个惊喜。”月儿暗吁口气,这才自行爬起身,趋步至李隆基身前。
李隆基挥手示意月儿退下,并未多看那刺绣,只持于手转递江采苹。
白眼相向着李隆基,江采苹轻哼一声,垂目别过头去,清眸泛了红。
李隆基将刺绣放入竹箩之中。顺势执过江采苹玉手。须臾,柔情似水道:“算是朕之不是。朕向爱妃赔礼。朕不看便是,且待朕锦袍穿上身,再行细看个够。”
微睇绵藐李隆基,江采苹信口道:“想的美!”心思电转间,旋即改口道,“原就是陛下有气而来,别以为嫔妾不知何谓察言观色。”
“此乃利器,比划不得。”正色夺下江采苹握于手里的铜剪,李隆基才又霁颜道,“既知朕心有不快,难不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江采苹抽开素手,含娇倚榻,蜷缩起身躯,闷闷地抱膝道:“陛下只管治嫔妾的罪好了,反正陛下早已厌倦嫔妾,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嫔妾认命。”顿了顿,恨恨般煞有介事道,“有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陛下对嫔妾早变了心了,嫔妾何求其它?”
凝目江采苹小女儿家的架势,李隆基朗声一笑,抬手抚了下江采苹臻首:“看来,小女子端的宠不得。”
“嫔妾就是小女子。”轻拍下李隆基温热的大手,江采苹口上据理以争着不甘认下,唇际浅勾着的笑靥却泄露了心下此刻的甜蜜。
江采苹解颐开怀,李隆基貌似不无释怀,高力士侧耳倾听于门扇外,窥见阁内李隆基与江采苹相视而笑,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安落下。
少时其乐融融,但听李隆基长叹息声,皱眉忧忡道:“时气日寒,今晨早朝,朕收到八百里加急急报,上奏早在几日前,安北一带一连十余日终日风沙不断,戍边将士苦不堪言,不少将士染了恶寒,不治而亡者甚至已达七八人之多,情势严峻不容乐观。故,请奏急裁示下,拨以救济,朕,甚为之扰之。”
听李隆基这般一说,江采苹眉心微动,坐正身稍作沉吟,忖量再三,竟是计上心来:“此乃军国大事,嫔妾本不应多嘴。”
李隆基面上一喜,看向江采苹:“爱妃莫非有何良策高见?”
江采苹哧地一笑,莞尔启唇道:“嫔妾不过是一介女流,女子无才便是德,何来良策高见可言?况且后。宫不得干政,嫔妾岂敢僭越?”
实非是江采苹刻意卖关子,毕竟,古训不可违逆,否则,无疑是造次,何况当年则天女皇掌朝一事,之于李唐家而言,迄今也是大忌。万一被有心人士捕风捉影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难保有朝一日不会为此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