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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这席话,口上听似是对江采苹说的,实则是在示下江仲逊免礼。君臣有义,但在辈分上,江仲逊也是李隆基名义上的岳丈,若非李隆基是一国之君,是为当今天子,恁自家郎子是何等达官显贵,亦轮不着岳丈向郎子礼拜。
何况现下又无外人在场,只有薛王丛伴驾在旁,高力士身为御前的老人儿,自晓个中分寸。至于云儿、彩儿、月儿仨人,皆为江采苹的近侍,当初又是薛王丛一手安排三人入宫侍候在江采苹身边的宫婢,今日之事,自是无人乱多嘴。
“陛下怎地这会儿过来了?可是要起驾回宫?”江采苹颔首搭上李隆基温热的大掌,温声细语关问道,不知忠王府的喜宴是否已散席。聚散匆匆,倘若今个的喜宴已是终场,想必其与江仲逊今日这一见也该话别了。
李隆基立定身,环睇诸人,龙颜略显不自然,就地负手道:“爱妃多虑了。适才朕与五郎在回廊听云儿说,爱妃在此陪阿丈说话,朕便顺道过来看下。”
凝睇李隆基,江采苹莞尔一笑,着实未料李隆基面对江仲逊时竟有分腼腆,有欠从容,甚至微微晒红了龙颜。不过,李隆基既当面尊江仲逊一声“阿丈”。肯放下帝皇的架势,江采苹只当李隆基的脸红是醉酒的缘故,但笑未语。
听李隆基这般一说,江仲逊连忙躬身肃拜道:“臣惶恐。”
“既非在宫中。阿丈大可免礼。”李隆基抬了抬袍袖,旋即引请江仲逊步向凉亭,小坐片刻。
薛王丛直立在旁。未发一言,叫人难以捉摸。待江仲逊、薛王丛互为虚礼做请一块儿趋步在李隆基身后步入凉亭,江采苹才不动声色地轻移莲步,提步入亭坐下身,手心却无端端捏了把汗。
高力士在后冲彩儿使了个眼色,极小声交代了彩儿几句。只见彩儿转即拽了月儿离去,云儿这才与高力士于后侍立在亭外。
李隆基一甩衣摆。正襟危坐在石凳上,才故作不在意的又开金口道:“早前听五郎说,阿丈在莆南一带颇有名望,时常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朕早年便有意召阿丈入宫,供职于尚药局亦或太医署,怎奈梅妃礼让,言,阿丈年事已高,但求在故里颐养天年。”
江仲逊忙又起身拱手,不卑不亢道:“承蒙圣人抬爱,臣今已年过半百,不敢忝居高位。蒙圣宠。梅妃在宫中安平,臣赋闲在家得以安享晚年,已是感沐皇恩,于愿足矣。”
抬手示下江仲逊坐回身,李隆基若有所思的抚掌道:“阿丈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之心诚然可表。梅妃貌婉心娴。习礼流誉镜图有则,誉闻华阃寔惟通典,自执掌六宫以来,未少为朕分忧,阿丈大可安之。”
“臣,谢主隆恩。”江仲逊复又谢恩,江采苹静听在侧,看着李隆基与江仲逊一言一答,全未插言,有道是“男人在说话,女人别插嘴”,这年头,也算三从四德之一了。
其实,江采苹并不在乎甚么三从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其早已做足劲儿,只是此刻不想开口而已,就算李隆基与江仲逊话不投机,旁边还坐有薛王丛,此时倒想听一听薛王丛如何表态。
这时,彩儿、月儿端持着茶盏奉上茶水来,刚才高力士之所以跟彩儿低语,正为奉茶之事。前刻一步近凉亭,高力士就一眼扫见凉亭的石案上空无一物,时下这大热的天儿,岂有干坐着闲聊之理?说来也怪韦氏一时忙昏了头,先时只引了江采苹、江仲逊移步凉亭一叙父女之情,回头净顾招待满堂宾客楞是忘却差吩个婢妇来端茶倒水,如此的招待不周未免有失礼之处。
好在江采苹有够识体,倘使换做后。宫其她妃嫔,譬如武贤仪、常才人等人,非得嚷嚷着小事闹大不可。江采苹不予追究,眼下李隆基步至凉亭,又岂可一再迁就,为免扰了圣兴,高力士故才及时交嘱彩儿赶紧的去找韦氏奉上一壶好茶来,省却因由这茬事儿再惹得龙颜不悦可就划不来了,更别说今日还是个大喜的日字眼,岂非自触霉头。
接过手彩儿、月儿奉上的茶盏,江采苹亲自斟了四杯茶水,一一奉与李隆基、江仲逊、薛王丛,而后才又端坐下身。诸人品着杯中茶,亭内静极一时。
夕阳西下,山际见来烟,好看落日斜衔处,一片春岚映半环。时辰上已近戌时,将近暮鼓夜禁之时。
江采苹一声不吭的浅啜口茶,但见李隆基龙目微皱,搁下了手中茶水,看似吃不惯忠王府的茶一样:“阿丈难得来长安一回,不妨多住些时日,朕亦可命人在长安寻处幽静之地,阔置府邸,如此一来,梅妃与阿丈也可时而相见。爱妃意下如何?”
被李隆基一问,江采苹与江仲逊面面相对一眼,抿唇浅笑了下:“陛下厚爱,嫔妾与阿耶倍感于心,只是阿耶长年在故里久居,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嫔妾只恐阿耶水土难服。”
会意江采苹弦外之意,江仲逊拱手站起,和声道:“臣在故里,尚有一草堂,乃祖上传承下来的祖业,臣自认平庸无大才,怕是无福消享圣恩。今见梅妃一切安好,在宫中圣宠有加,臣已无挂碍,只想早日回故里安度余生,还请圣上宽全。”
见江采苹与江仲逊如此的意见一致,不为名利所诱,不为富贵折腰,李隆基朗声一笑:“也罢。既如此,朕也不强人所难,三日后,广平王要陪沈氏归宁,届时朕再行派人一路护送阿丈回故里,可好?”
新妇子三朝回门,这走头趟郎子多是要陪护,谓之行拜门礼,到时候沈家还要提前备下彩锻、茶饼鹅羊等设宴款待自家郎子,回以答礼谓之送三朝礼也。当年江采苹入宫时,拖至腊月门里才一沾雨露,回门礼便未行,再者,江采苹虽说也是以良家女采选入的宫,但当时毕竟无名无分,不似今时的沈氏一嫁与李椒即坐上正妻的主位。即便今下,江采苹也不是名正言顺的中宫之主,纵管执掌凤印已长达四五年之久,在宫中所享有的礼秩亦一同皇后,但终归不是一国之母,寻常富贵人家尚有妻妾嫡庶之分,更何况是深宫之中,不受宠的妃嫔又何有回门可言。
去年临晋公主下嫁郑潜曜时,大婚后三日也曾由驸马陪同回宫拜谒,但话又说回来,临晋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今时李隆基竟恩准李椒不日陪沈珍珠南下省亲,可谓恩典不小,对于沈易直而言,更是光耀门楣的喜事一桩,想必沈府势必会热闹上一番。
看眼江仲逊,离别在即,江采苹眸底泛上一抹依依不舍,然而京都重地无疑是个多是非的地方,珍珠村纵然地处僻野,未可知就不是一方安乐所在,及早远离脚下的是非之地才是明智之举,于是代为谢恩道:“嫔妾先行在此拜谢陛下恩旨。”
眼看天色渐沉,不多时,李隆基遂起驾回宫,薛王丛请旨让江仲逊这两日暂居在其府上,顾及江仲逊随驾入宫有违宫规,堂堂皇妃的父亲若屈居客栈也不像回事,更有失李唐家体面,李隆基便允准了薛王丛所请,并言嘱薛王丛翌日作陪江仲逊入宫,以便在宫中游赏一番。
前来忠王府参贺的宾客恭送圣驾回宫过后,陆陆续续地也相继散去,各自打道回府,沈易直则逗留在了忠王府留宿,待相送走满堂宾客,李玙才与韦氏唤上李僴、和政、永和乘坐车辇赶在夜禁之前回东宫去。
回宫之后,江采苹又与李隆基至芳仪宫看探了下董芳仪的帝姬,今白出宫时,董芳仪就差婢子禀报帝姬偶感风寒一事,为此皇甫淑仪才未随驾出宫,而是留在宫里与董芳仪一起看顾了大半日帝姬,待奉御领旨入宫为帝姬请过脉,又对症下药为帝姬开了几服药服下,直至帝姬的寒热之症消退才退离。
江采苹与李隆基至芳仪宫时,帝姬已是酣寐在榻,皇甫淑仪亦已回去淑仪宫,芳仪宫里有且只有董芳仪一人守在帝姬榻前,为免吵了帝姬休憩,一干宫婢皆被支于殿外候着。
见圣人至,董芳仪自是欢慰,忙步过来迎驾。江采苹执着董芳仪的手低声关慰了三五句,随李隆基歩近榻前细看了两眼帝姬,见帝姬正睡得香甜,李隆基坐于榻沿上凝望着帝姬红呼呼的小脸迟迟未动下身,董芳仪站在那更为辛切不已,江采苹旋即缓步步出帐幔外,跟董芳仪身边的近侍交代了声,径自悄然回了梅阁。
这些日子,李隆基退朝后不是待在勤政殿圈阅奏本,便是来梅阁,夜里也多半留宿在梅阁,也就前几日在淑仪宫留宿了几宿,近来也有段时日未去芳仪宫。今日董芳仪的帝姬身上的风寒既未痊愈,趁此机会让圣驾留在芳仪宫就寝倒也未尝不可。
反正今夜之于江采苹来说,将是个不眠夜,明日江仲逊还要入宫拜谒,沈珍珠与李椒今夜在百子帐内行过周公之礼有了夫妻之实,次日一早尚需拜见公婆,李玙、韦氏又居住在东宫,沈氏与李椒依礼还须赶早入宫谢恩,少不得又是一大套的繁琐礼仪。这般看来,赶明个照旧省不了心,非但省不了心,还有不少的事要忙活着布置,除此之外,当务之急,更亟需问薛王丛弄个明白采盈的事才最为紧要。
正文 第315章 斗鸡
次日,巳时。
彩儿、月儿边在庖厨收拾碟箸,边有说有笑的说着昨日在忠王府撒帐的事,一时起劲儿,彩儿手舞足蹈地哼了小段昨个跟忠王府的一众婢妇新学的《咒愿文》。
《咒愿文》是在喜堂上行撒帐之礼时边洒金钱花钿边与人一块儿和唱的祝祷小曲,昨日在忠王府,彩儿、月儿有随江采苹参与其事,这才跟人学唱了几句。此刻庖厨里只有月儿与彩儿两人,云儿正在阁内侍候江采苹,彩儿才敢壮着胆儿信口哼来:
“今夜吉辰,沈氏女与李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看着彩儿在那欢欣鼓舞,左手擎着铜盘右手瞧着兰花指,一副煞有介事地卖唱样子,月儿不由忍俊不禁,掩唇“咯咯”笑起来。二人正在兴头上,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庖厨虚掩着的门扇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俩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却见小夏子推门而入,正立在门外探头探脑。
有道是“人吓人,吓死人”,待看清来人竟是小夏子,彩儿蹙眉拍拍乱跳不已的胸。脯,不禁嗔怪道:“哎呀,吓奴一跳!奴还以为是谁呢,怎地是夏给使?”
月儿同样被吓了跳,但见彩儿对小夏子大发埋怨,忙心虚地拽住了彩儿。亏得来人是小夏子,倘使被宫中的其他人窥见彩儿在庖厨哼唱靡靡之音,非得小题大做直告到御前去不可。
反观小夏子。冷不防被彩儿当头数落了一通,看似有些怔愣,僵在了庖厨门扇处:“仆、仆是闻歌儿而来,不是仆、仆”
见小夏子支吾着的一时竟语无伦次。貌似受惊吓的人反却是他。月儿与彩儿面面相觑一眼,彩儿紧声追问道:“究是为何而来?莫非圣驾临?”
“不、非也。”环目四下,小夏子才又正儿八经的说道,“仆是来梅阁传旨,陛下有谕,即刻召江梅妃移步斗鸡殿。”
“斗鸡殿?”这下,轮到彩儿、月儿大吃一惊,颇显不解地问由道,“陛、陛下何故传召娘子去斗鸡殿?今日娘子的父亲大人不是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