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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娘娘!”
这时,临晋与驸马郑潜曜一块儿陪送皇甫淑妃步出府门来,仍一如早些年在宫中还未出嫁时那样,见着江采苹便十为亲切。
“小县主可是寐着了?”江采苹回身颔首搭上临晋的手,不无关切道。
“回府路上便寐着了。”临晋握着江采苹微凉的纤手。蹙眉关问道,“江娘娘的手,怎地这般凉?”
江采苹付与一笑。眉心隐过一分惆怅:“这便是人老矣。”
“江娘娘又说笑,这若是老了,便与江娘娘一般仙姿玉貌,儿倒恨不能也早些老矣。”临晋煞有介事地咯咯一笑。
皇甫淑妃不由从旁呵斥了声:“不得无礼,怎可与江梅妃打趣?”
临晋嘟一嘟唇。垂下首去。江采苹莞尔一笑,全未介怀,别看临晋都已为人妻为人母,但在其面前,却还是一副孩子气,生在这宫中。是天真的可爱也罢,故作又傻又天真也罢,至少比终日裹着愁绪度日多几分情趣。
不知为何。此番代驾出宫,参贺李亨与张氏的大婚之礼,江采苹忽而觉得有些累了,感觉自己再也兴不起往日的精气神儿了,之前在东宫。若非满朝文武以及众多宾客还未离去,想是其会在小县主寐着前就会乏的退席。也或许。是早已厌倦了这种挂着虚伪面具逢场作戏的场合。
看见薛王丛与李琎也一道儿同来,郑潜曜赶忙迎上前礼道:“薛王、汝阳王请入府一坐。潜曜已命人在府中备下茶水。”
薛王丛是个茗茶高手,江采苹更为精于茶道,不管郑潜曜这番说辞是为江采苹所准备的还是事先就料及薛王丛会来,说来都无不是之处。
“郑郎子见外了。今日时辰已不早,待改日本王再行叨扰。”薛王丛不轻不重的回了声,李琎站在旁,面上罩着一层暮光,也未赘言旁的。
“阿娘这便回宫了,往后里时气渐热,好生照拂箐儿。”临行时分,皇甫淑妃还不忘又交嘱了临晋几句,而后才与江采苹同乘上一辆车辇,返向凌霄门方向去。
薛王丛与李琎一直将车辇送到宫门前,二人才勒转马头,各自回府。听着马蹄声渐远,车辇也已驶入宫城之中。
待回宫,江采苹便与皇甫淑妃先行同往南熏殿,做欲回禀李隆基,刚转过百花园,便听得园中传出几声嬉笑声。
“娘子”彩儿眼尖的最先捕捉见园中的人影竟是杨玉环,忍不住从后拿眼睨了一眼园里。
江采苹与皇甫淑妃相视一眼,正欲绕过,才举步却听一旁奔出一个人来,竟是服侍在杨玉环身边的丹灵。
“奴见过江梅妃,见过皇甫淑妃。”丹灵依礼礼了一礼,才又起身说道,“贵妃相请江梅妃与皇甫淑妃入园。”
彩儿杏眼一瞪,听丹灵这口气,岂是在作请,根本就是在传令。杨玉环今下得宠不假,但江采苹却执掌着凤印,纵便贵妃是后。宫七十二御妻中位分较高的那一个,可凤印毕竟掌在江采苹手中,且不论是否是代掌,杨玉环如此让个宫婢传话,在彩儿看来,却是在以下犯上。
“烦请在前引路。”稍作沉吟,江采苹凝眉轻抬了下手,心知杨玉环既敢半道儿相拦,料定是有恃无恐,十有九成这会儿李隆基也在园中。
果不其然,待步入园中,只见李隆基正手持一支白玉笛直立在园深处的石亭里,而杨玉环则手抚着那把逻沙檀木琵琶,与李隆基含情脉脉的对坐在亭中。
“玉环只知三郎雄才大略,竟不知三郎亦是个知己!”一曲抚罢,杨玉环娇笑如嫣的怀抱着琵琶对李隆基嫣然一笑。
李隆基手抚过玉笛,看似欲与杨玉环说笑些甚么,目光瞥见江采苹与皇甫淑妃正步过来,龙目微皱。
“嫔妾参见陛下。”江采苹垂首一礼,与皇甫淑妃已是看见刚才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浓情蜜意。
“爱妃免礼。”李隆基一抬手,步出石亭,龙目环了睇侍立在亭外的几个宫婢。
江采苹蛾眉轻蹙,未待李隆基伸手相扶,就径自直立起身。杨玉环既有心让丹灵事先侯在园里。估摸着早就料定其与皇甫淑妃一回宫就会先去南熏殿。
见江采苹刻意避开一步,李隆基龙目一皱,龙颜闪过一丝凝重。先时在勤政殿圈阅奏本,不知何故晌午未到就感觉头痛胸闷,适巧杨玉环抱了琵琶在殿外求见,只道是悟出了一首曲子,意欲弹与其先听为快,这才移驾来百花园,既可边赏这满园的春光又可纾解心中烦闷,不成想几曲合奏下来已然是日落时辰。
“嫔妾与淑妃。适才由东宫回宫,本想去回禀陛下,今日太子殿下与张良娣的大婚之礼操办的甚是风光。巧在陛下与杨贵妃在此,嫔妾便交旨了。”江采苹依依垂目,闻声作禀着,却见李隆基手上的那支玉笛看上去好像极为眼熟。
李隆基微霁颜,扶了江采苹起身。感触着江采苹微凉的掌心,一时兀自觉得颇有些无颜以对。
“陛下若无旁事,嫔妾先行告退。”江采苹不着痕迹抽回手,依礼又礼毕,便做欲退下。
“嫔妾亦告退。”皇甫淑妃紧声也礼了礼,其随从江采苹在东宫忙活了大半日。虽说是有几分私心,然而李隆基却与杨玉环在这儿情意绵绵,怎不叫人瞧着心酸。与其杵在这儿。委实不如快些退避,也省却扰了圣心,过后更会徒添烦扰。
眼见江采苹说走就走,杨玉环秀眸一挑,追下亭阶来:“姊可是嫌恶玉环?”
江采苹珠履一带。回身凝目已是满目委屈的杨玉环:“贵妃何出此言?”
杨玉环黑烟眉轻挑,泪盈于眸:“姊若不是嫌恶玉环。何以处处躲着玉环,避而不见?”
江采苹美目微凝,浅勾了下朱唇:“贵妃言重了。”顿一顿,方又展颜道,“贵妃与陛下琴瑟相和,怡情怡景,吾今儿个颇乏,只是不想扰了贵妃与陛下的雅兴。”
“姊当真不是怨怪玉环?”杨玉环秀眸一亮,笑靥自然开。
江采苹抿唇一笑,皇甫淑妃看在旁,适时接道:“敢情贵妃端的多虑了。”
李隆基干咳一声,轩一轩长眉:“如此,爱妃先行回梅阁歇息。”
李隆基的话中似有深意,江采苹却无心细忖,礼一礼,刚欲与皇甫淑妃退下,又听杨玉环唤道:“玉环听三郎说,姊也善吹笛,改日玉环可要与姊讨教一番!”
回眸对杨玉环微微一笑,江采苹旋即提步向园外。
皇甫淑妃步在一旁,直到与江采苹徒步走过百花园前那条长长的宫道,才放缓步子从旁劝慰了声:“这宫中的恩宠,宛似那镜花水月,上心与否都是其次的,看开了也便不介怀了。”
江采苹止步苦笑了笑:“姊莫担忡,吾不妨事。”沉默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正欲先送皇甫淑妃回淑仪宫,却见云儿从对面疾步来。
“娘子!”一见江采苹与皇甫淑妃,云儿即刻紧走了几步,迎上前来,“娘子与淑妃可算回来了,奴瞧着这天色已晚,着实担忡的紧!”
“无妨。”江采苹温声说着,示下云儿道,“汝先行送姊回去,回头让司膳房多备几样汤食,今儿个奔忙了一日,想是姊也乏了。”
“是。”云儿就地应了声,自知今日折腾这一整日,任谁人都会乏累。前刻都去宫门那转了几趟,都未等见江采苹回宫,但又不敢冒然去找小夏子作问,这刻见到江采苹与皇甫淑妃一同回来,心下也就放心了。
待与皇甫淑妃分开,江采苹却未回梅阁,而是趁着还未到夜禁时辰,又匆匆赶往禁中佛寺。韦氏乃李亨元配,今个却是李亨迎娶新妇子之日,于情于理都硬将此事告知韦氏才是。
既是避无可避,与其由旁人口中传话,或由人嘴碎的道听途说嚼舌根,江采苹倒宁愿由自己亲口将此事告与韦氏。纵便本该事先知会韦氏,而这几日想必韦氏也会有所耳闻李亨赐婚的事,但有些事,早一天知道反不如晚一日知晓,尤为是身为一个女人,那般多的情非得已已是有够折磨人,能少一日的心痛总比多一天的伤心要好。
VIP章节 第461章情不由己
禁中佛寺。
韦氏一身道袍在神龛前诵着经,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也未起身。
今日是李亨迎娶新妇子的大喜之日,她这个被休的正妻,早已是个陌路人。前两日,李僩、永和与和政还特来看探,生怕她在得悉李亨又被赐婚一事时会忧思,殊不知,这几年念佛吃斋在这禁中佛寺,她早就不是尘世中人,又岂会还对红尘中事心有芥蒂,对那个负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念念有情。
彩儿趋步在江采苹身后,步到佛堂便欲上前叩门,却被江采苹抬手阻下。看着韦氏静若雕像般的背影,江采苹心下不禁放宽了些心,遂示下彩儿在堂外静候,独自轻着步履迈入佛堂。
这间佛堂虽不怎宽敞,布置也十为简单,却不失为肃穆。里间隔着半截碎帘,透过窗扇间射入的暮光,依稀可见里头摆着张卧榻,想是应为韦氏礼完佛见日歇息的寝房。自那年韦坚与皇甫惟明遭李林甫等人构陷,被贬致死,李亨为表不以亲废法上请与韦氏和离,江采苹一直想找个合宜时候来看探韦氏,怎奈近几年宫中风云诡谲,便耽延下来,迟迟未能前来问候。
待韦氏诵完一段经,江采苹这才细声启唇:“听师太一段经文,端的使人心静气和,如脱尘出世。”
听着身后人的声音,韦氏手上的念珠一带:“不知贵人纡尊降贵,贫尼有失远迎,望乞贵人莫怪。”
江采苹颔首扶了韦氏站起身来:“既已是方外之人,何须还这般多礼。”
“贵人且坐。”虚礼作请着,韦氏转身转入内堂,沏了一壶酥油茶奉上,“贵人亲临。贫尼无以招待,只此一壶薄茶,不周之处,望乞宽谅。”
“嗒嗒”搅了两下浮在茶水面上的油花,江采苹浅呷了小口儿:“着是好茶,淳香可口。”
韦氏端持着茶盏,为江采苹添满,并未急于作问江采苹今个是为何而来。其实,无须多问,也可猜知。
“都道这酥油茶。一口异味难耐,二口淳香流芳,三口永世不忘”压下茶中的那股臊味。顿一顿,方又莞尔道,“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此处之清幽,如置身世外。”
江采苹拿帕子沾了沾唇际。宫中的酥油茶,乃南诏国所进贡的,也只有在皇家佛寺中才可品到。早些年,皮罗阁进献曹野那姬入宫时,江采苹就曾在金花落见过这酥油茶,但今日却是头回有幸品茗。茶味虽牵人心肠,但也不敢恭维。想必也是因由万安公主的缘由,禁中佛寺才有这酥油茶。
韦氏臂腕上套着一串佛珠。双手食指尖上已是磨出硬皮,显是终日礼佛而成。三年佛寺的生涯,韦氏整个人看似也消瘦了不少,精气神儿倒是还不错。
凝目韦氏,江采苹眼前竟一闪而过白日里李琎的影子。自从李琎护从双亲棺椁厚葬惠陵,只身一人在那守孝三年归京之后。便是一年比一年削瘦。这人一旦有了心结,百愁越肠,想要看开又谈何容易。犹记得,当年韦氏在佛寺受戒时,李隆基曾恩准其带发出家,可是今日坐在其面前的韦氏,已然不知何时已是剃了发。三千烦恼丝,倘使剃度过后就可抛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相坐着好一会儿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