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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等人恭站于殿堂下,乍睹见薛王丛从屏风后手摇玉柄折扇走出,面上显是各有微怔。诸人皆知,甘露殿屏风之后设有张龙榻,乃是专供李隆基批阅奏折偶感乏累之时,用来小做休憩之处。适才正值君臣商议朝政的关键时分,屏风后面却颇为不合时宜的传出几声格外被烘衬的浓响的鼻鼾声,众臣原本尚在疑惑,究竟是何人胆敢如此有失体统,眼下,再看着薛王丛声到人现由屏风后踱出身来,殿堂下的这几员朝臣,包括李林甫在内,微怔之余,脸上的表情瞬息间复杂难喻。
仔细忖番,恐怕也唯有薛王丛,有此胆量卧倒于李隆基龙榻之上,并在这议政的紧要时辰,竟然酣睡淋漓至乱打呼噜的田地。除其之外,普天之下,想必再难找出第二个人,敢这般忤撞圣严。
“何时喝了酒了?”反观李隆基,看似倒全未在意薛王丛的失礼,直至薛王丛步上御案一侧,这才龙目皱挑,睇了目薛王丛。
薛王丛反而像是被李隆基问的当头一愣,半晌方恍然,不无啧啧的应道:“皇兄真是好鼻子,连臣下偷喝了口酒,亦逃不过皇兄法眼。”
吹承着,薛王丛便抬起袖袍,嗅了嗅己身。先时李林甫等重臣请求拜谒李隆基时,恰逢薛王丛正陪李隆基在殿堂后下棋。鉴于数年来自己从不问政,薛王丛便未露面。今日又是小年,往年里,群臣入宫朝拜,无非是向圣驾诚贺节庆之喜、君臣同乐番而已。棋局正杀至一决胜负时刻。楞是给人扰断,薛王丛百无聊赖,瞥见殿堂后的桌案上搁置有个酒壶,拿于手中掂量下,酒壶里尚有不少的酒,扭开盖闻嗅,壶中酒更是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薛王丛肚子里的酒瘾登时被勾上来。一时间未忍住诱。惑就“咕咚”连喝了几口。不过。在未及请示李隆基允可下,薛王丛自是亦不敢一仰脖就灌个酒壶见底空。
“皇兄案上那壶酒,是甚珍酒?怎地臣下仅喝了三五口罢了,楞就被撂倒?稀里糊涂的就醉醺着了?”粗略的回想下前刻的情景,薛王丛心下不由暗自庆幸,幸亏当时嘴未深馋。未致大醉过头,微醉之际只是打了串鼾,而未干出其它荒唐事。否则,后果还果是不堪设想。
“夸朕鼻子好,朕看你鼻子才是有够好!”李隆基斜睨薛王丛。口吻中虽有嗔责,却实非是君臣之间的那种苛质,“殿后案上那壶酒,乃是外邦使臣年前进贡之酒,酒劲儿大。味性甘醇,朕一直是看奏折看累了时候,才差力士为朕斟上半樽,浅尝辄止权作提精气神。属你眼毒,专挑好的!”
薛王丛瞟眼已然跟出屏风来的高力士,面对李隆基的怨艾,倒也不以为意,反正酒已下肠,占足便宜,挨几句说又不会掉块肉:“谁叫皇兄藏有珍酒,却舍不得赏臣下共享,臣下见了,便只有偷嘴解解馋了。唉,话说回来,捞鱼摸虾失误庄稼,酗酒贻事,也不见得是甚好事。”
薛王丛讨了便宜还卖乖,殿堂下的众臣,面面相觑却又不宜插话。此刻,李隆基与薛王丛仿佛目中无人般在径顾于兄弟间的谈笑风生,做为外人,自然需恪守分寸。
“既如是,难得你有此悟性,少时长庆轩宫宴上,便是不赐酒于你饮了。朕,独于诸位朝臣举杯共饮佳酿即是。”李隆基环目殿堂下,转而从龙椅上站起身。
但见薛王丛细目促狭:“皇兄可是在与臣下开玩笑?臣下今儿个之所以进宫来,图的可就是皇兄宫中的美酒佳肴,皇兄现下却禁了臣下酒虫”
“君无戏言。”李隆基正色打断薛王丛,道,“今年朕包你吃尽兴,至于酒,朕不管。你只管吃好就是。”
龙颜突兀变色,殿堂下诸人,由是愈为不敢轻易吱声。
惟余薛王丛背对着李林甫等人,杵立于御案前依然在据理以争:“皇兄怎生这般小家子气了?臣下不过是偷喝了口皇兄的酒,何况,那酒着实有够辛烈,臣下要早知这样,反是不如憋在宫外,随便寻处温柔乡自斟自饮起兴。难不成,臣下被皇兄逮了个正着,便犯下甚不可饶恕的大罪过了?”
“不情愿,便去觅你的软玉温香,大可不必勉为其难,耗在宫里陪朕过节。”李隆基侧目向薛王丛,语调虽说不高,却透着不容异议的严厉。且未再赘言,随就示意高力士道,“传朕口谕,摆驾长庆轩!”
李隆基与薛王丛一席话如斯对白,大不敬的谑句,可谓是臣子毫无臣子相,君王亦无君王气度,就差脱口而出诸如烟花柳巷之类的浊秽词藻,顿时惹的殿堂下的人为之汗颜,闻之见之但又吭议不得。
薛王丛向来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万花贼的恶名昭昭,但李隆基身为一国之主,却也意不择词,于旁人观来,未免有损大雅。然而,换言之,由此亦足以见得,人性中的真善美情操有几多可贵,正所谓“兄弟如手足”,手足情深,上至君下至臣,确也尽可畅所欲言,全无顾忌。
“皇兄若真不让臣下喝酒,臣下可就出宫去了。”眼见李隆基令下,即龙行虎步下宝座去,薛王丛忙紧跟于后,继续相缠磨道,“倘是臣下真走了,皇兄可莫恼臣下,别介一怒之下,治臣下个不敬之罪”
再看李隆基,面颜平静如水,只头也未抬的倒背着手沉声道:“朕不拦你。让力士传话,为薛王大开宫门,另赐快马一匹,以供薛王脚程。”
高力士在边上听了,当然不敢应旨,忙不迭冲薛王丛使眼色,暗示薛王丛莫再一味的存心招龙心不快。李林甫等人见状。则立刻眼明脚快的退却至甘露殿两侧,以便李隆基步下殿堂来。
薛王丛伴驾转身下堂,至此,方貌似才发现殿堂下方候有朝臣一样:“这不是李相?裴侍中、李侍中”
“薛王有礼。”众臣立时以李林甫为首,同时朝薛王丛拱手回礼。李适之以及裴耀卿亦不例外。
礼毕,李林甫满堆着脸诚笑,续与薛王丛寒暄道:“日前听闻薛王返京,不才今日才有幸一见。薛王近来可好?”
“劳李相牵挂。某何其幸哉。承李相吉言。某一切安好。”薛王丛单向李林甫拱了拱手,略顿,方接道,“某久不在朝野,李相可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委实可喜可贺。某远游在京外,不及登门道贺,还请李相莫怪。某且在此。恭喜李相荣升相位,寄望李相为大唐子民谋福!”
“皇恩浩荡,微臣惶恐。”李林甫赶紧的侧迎向薛王丛回礼。随即顿首向李隆基,深深地弯腰施了揖礼,并一气呵成道,“微臣定当以蜀相武乡侯为镜,为陛下为大唐为万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隆基入鬓的长眉稍舒:“太宗皇帝曾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斯种种,概值得后世人深思谨学,以树国本,以慰民心,以安天下。”
众臣叩首:“陛下圣明!实乃大唐之福,百姓之福也。”
睇视拜跪在地的朝臣,李隆基伸手道:“卿等起见吧。无需恭维朕,朕是否是个圣明的帝皇,朕心里有数。”说着,便夹带了眼已是侍立在甘露殿门槛处的高力士。
高力士立马会意李隆基意思,遂提着尖柔的嗓儿喊道:“陛下起驾,摆驾长庆轩!”
跪了一地的众臣见状,遂紧次于李林甫、李适之以及裴耀卿等重臣径自爬起身,有礼有节的尾随于李隆基身后逐个迈出甘露殿朱门外。
薛王丛静观着诸位朝野臣子一一从其面前走过,站在原地却动也未动半步。
高力士留意见此,于是朝侍候在甘露殿门前的小夏子招了招手,低声唤其先行随驾前往长庆轩。而后,待殿内外皆不剩余闲杂人等时,这才复又跨入甘露殿。
“高将军怎地还未走?莫不是在等送某出宫?”瞅见高力士步入殿来,薛王丛率然言道。
高力士挂着笑意,持着手中净鞭,朝薛王丛施礼道:“薛王言重了,陛下前晌不过是在说笑,薛王何以就较真了呢?”
薛王丛当即借机反问:“‘君无戏言’,这话可是皇兄当众告知某的。不然,应叫某如何是好?”
高力士赔着笑:“陛下岂会真与薛王置气,怪罪薛王?再者说,老奴尚有一事,亟待同薛王商量,如若放薛王出了宫,别说老奴找不见人商谋,且待事后,陛下亦得治老奴个办事不力之罪,必然怪老奴不中用。”
薛王丛故作无状的皱眉:“如此说来,某岂不是出宫也不是,留于宫中也不是了?即便厚着脸皮赖去长庆轩蹭宴,皇兄既不允某吃酒,届时又有何乐趣可谈?高将军反不如及早放某出宫门,某留在宫里头作甚?”
高力士呵呵一笑,甚晓薛王丛是在拿一把,之前李隆基当着众臣面,有那么一说,时下,便好歹的须是给薛王丛个台阶下才是。于是叹口气,上前一步缓劝道:“薛王可不能出宫去,姑且待宫宴开场之后,老奴将薛王酒壶中盛装的水,暗地里换成上等的宫中珍酿,还不成?”
见薛王丛犯开犹豫,高力士环视左右,才又压低声附耳向薛王丛道:“今日宫宴,后。宫妃嫔如数在列,薛王可知,唯独缺了谁人?”
须臾若有所思,薛王丛看向高力士:“高将军所说之人,可是指的江家小娘子?”
高力士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正是。在江家小娘子这件事上,老奴当真已是黔驴技穷,薛王有何高见,可有助于江家小娘子早日圣宠集身的话,老奴切恳薛王,逢着今个小年,从中帮上江家小娘子一帮。老奴不说,薛王亦知,身为后。宫中的女人,无名无份,见日里堪比度日如年。老奴言尽于此,薛王稍时可要早些赶来长庆轩赴宴,万别误了开宴的吉时为宜。”
言罢,高力士即压着碎步急追向李隆基圣驾所去方向。独留下薛王丛一人徐眯着细目,久久直立于甘露殿中。
正如高力士所言,江采苹确实与后。宫里的其她女人不同。可以说,当初乃是薛王丛与高力士合力将江采苹送入这座皇宫的,而今江采苹宫途屡屡不顺,高力士特意找薛王丛商讨良策,本不足为奇,原就在薛王丛意料之中,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况且,对于江采苹入宫后的近况,日间云儿与薛王丛私下会面时,其实早已坦告了薛王丛,薛王丛心底亦已有分谱。
然,薛王丛却未料,高力士竟挑了今儿个这日子眼。想想也是,今日迎至小年,乃举国上下欢庆歌舞的大日子,怕是江采苹待在翠华西阁,那种无人问津的感觉,该是好受不到哪儿去。
宫闱之中,尤为藏不住秘密。看来高力士也早就摸透,聪明如薛王丛者,在江采苹的事情上,想是不会袖手旁观。前刻李隆基问究薛王丛,仿乎全不留余地,说白了,亦只是在拿薛王丛为藉由,好岔开朝政上关乎立储这一极易使人产生冲突的敏感话题罢了。薛王丛同样镜明,当其打着哈欠从屏风后摇摇晃晃走至殿堂内的那刻,即已巧妙的替李隆基解了困局。而刚才的事儿,顶多算是薛王丛在陪李隆基,于众臣子眼前,特别是李林甫等几位重臣面前,上演了场戏而已。
毕竟,如若龙颜不悦,在场者纵使有天大的事等着上禀,亦需斟酌时宜拿捏分量,留察下李隆基脸色再行行事。李隆基更不愧是当今大唐的天子,不止是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