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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声留白云
韦苏二人进了寺,正见一个小和尚在庭前洒扫,一问胡二,那小和尚犹豫了一下,道:“鄙寺没有叫胡二的。”
韦长歌笑道:“他既已皈依佛门,当然不会再用胡二这个名字了。小师父,出家人不打妄语,我们有事要请教贵寺一位大师,他在家的时候名字叫做胡二,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那小和尚期期艾艾了半天,道:“你们要找古月和尚,他在房里打坐呢。”
韦长歌顺手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小和尚:“谢谢小师父,一点香油钱,烦小师父交给贵寺住持,帮我们两个作点功德。”
想来得云寺平日香火不是很旺,那小和尚欢欢喜喜的接了银子,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布施。”抬头看了看二人,笑了笑,道:“古月和尚不爱见外人,还是我带你们去吧!”便领着两人往后堂走去。转了几个弯,便是一排僧舍,那小和尚走到一间房门前叫到:“古月师兄,古月师兄,你出来!”
听的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事?”
随即门嘎的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僧人,个子矮小,又黑又瘦的脸上皱纹密布。他看见韦苏二人,脸色一变就要退回房里去。
韦长歌抢上一步,一手牢牢抓住房门,笑道:“你就是胡二?”
胡二脸色发青,强自镇定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
韦长歌笑道:“在下韦长歌,这位是苏妄言,有事请教。”
胡二惊魂稍定:“原来是天下堡韦堡主和苏公子”
苏妄言冷笑道:“你以为是谁?怕成这样,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苦主上门讨债么?”
胡二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道:“两位,有什么事,请进来坐着说吧。”
僧房内布置十分朴素,放眼看去,只有一床、一桌、两条长凳。胡二打了个手势请二人坐下,自己也坐到床上。他先喝了口茶,这才慢慢的道:“天下堡堡主驾到,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事?”
韦长歌看了一眼苏妄言,道:“十二年前离鸿山庄发生了一件灭门惨案,你可还记得?”
胡二闻言,脸上肌肉不停抖动,半晌,颤声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当时负责验尸的仵作,就是我”他抬头看着两人,一脸狐疑地问:“你们?”
韦长歌笑道:“你放心,我们此来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当年惨案的情况,绝无恶意。”
胡二低下头,沉默了半天。
韦长歌道:“离鸿山庄和哮剑连家这两件案子,当年几乎是惊动了整个武林,然而合这么多武林人士和官府之力,却依然毫无头绪,十二年来,依然是武林中最大的悬案。你可还记得当年验尸的结果?能够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杀掉这么多人——其中还有像关城和连伐远这样的高手,以凶手的武功应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无名小卒,难道从尸体的伤口上就一点线索也查不到?”
胡二依然没有说话,只有发颤的双手让人知道,他是听到了韦长歌的问话的。
此时,天色已是黄昏时分,房间里也开始慢慢暗了下来,从韦长歌问完话开始,三个人就保持着沉默,只听得到三个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胡二陡的抬起头来,呼吸急促,嘶哑着嗓子道:“不是人!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韦长歌立时接道:“不是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二眯着眼睛,嘶声道:“那个凶手简直不可能不是人”
韦长歌和苏妄言对视一眼,都屏息等着他说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当了一辈子仵作,从十六岁起就和死人打交道,见过形形色色的尸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在干我们这一行的里面,也算小有点名气。十二年前的三月十六,那天一大早就来了许多乡民,吵着说离鸿山庄出事了。知府大人就派了我和李捕头带人去查案。”
他顿了顿,虽然事隔多年,但想起当年的事情,仍然止不住一脸的惊骇,可以想见他当年的恐惧之甚。
“一进去,到处都是尸首,血流得满地都是,凝结成一块一块带去的捕快都吓得腿脚发软,胆子小点的,当场就昏过去了。我心里也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麻,我蹲下身,翻过几具尸体大致看了看,竟是魂飞魄散!”
胡二停下来,看着二人道:“韦堡主,苏公子,天底下用刀用得最好的是谁?”
苏妄言道:“天下武林用刀的名家很多,百刀门、御龙帮都有许多好手,老一辈的萧漠海、田尊、胡立身,如今的张万壑、秦无端都是刀法名家。要说到刀快,还是要数关城,他的刀极快极准,据见过的人说,往往是电光火石之际便已取人首级。放眼当今武林,至今还没有人能超过他。”
胡二嘿嘿一笑,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害怕?”
韦苏二人都是一摇头。
胡二又道:“过了没多久,连家也出了事,那个案子,也是我办的和离鸿山庄一样,也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那个凶手,他甚至连幼儿妇孺都不肯放过!最小一个正偎在母亲怀里吃奶!”
他又炯炯地看向韦长歌二人:“你们说,这还是人做的事么?——不过我说那个凶手不是人,却不是为了这个”
胡二凝神想了半天,自言自语地道:“关连两家,一共死了二百三十七人,从种种迹象看来,应该是一人所为。其中有二百三十六人都是一刀致命,这两家都是武林中的名门,那么多好手,居然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按说凶手闯入之后,先杀的几个人可能没有防备,但只要有一个人呼救或是看见,其他人就有了戒备,但,一百二十五个壮年男子,竟没有一个人的剑是出了鞘的!有一间房间,有九具尸体,是连伐远、连夫人和他的几个儿子和得意弟子,他们围坐在屋子四周,大约是正在商量什么事情,而这九个人,竟都死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呼喊声、没有求救声、没有打斗声,甚至连站起来的时间都没有!就像是凶手在一瞬间就杀死了所有的人如果说是人干的,谁能有这么快的刀苏公子,你说关城的刀最快,但这样的事,他作得到么?”
苏妄言只觉手心慢慢沁出汗来,他张嘴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像胡二一样沙哑:“他作不到。”
“嘿嘿,作不到天下没有谁能作到那个凶手,他一定不是人”
苏妄言莫名地打了个寒颤,黑暗中,韦长歌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听见韦长歌的声音跟自己一样干涩——
“但是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一个人,我们甚至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吴钩。”
十二 迷雾
“吴钩?吴钩!他究竟是什么人?”
胡二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韦长歌皱着眉头,喃喃道:“当真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胡二摇摇头。
苏妄言本来一直陷在沉思里,这时候,他突然像从梦里惊醒一样直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问:“还有一个问题,你要是当真一无所知,又为什么要躲来这里?”
他不待胡二回答,又继续问道:“当年经手这案子的是你和岳州府捕头李天应,李天应莫名其妙死了,你在他死后,立刻失了踪,到底是为什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胡二原本脸色煞白,听他问完,反倒舒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虽然不光彩,我倒也不瞒你们。我虽说和死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但那天见到的情景却一直忘不了,这些年来,也说不清作了多少次噩梦啦每次都梦见一地的尸体,一地的血,还有一个勾魂阎罗跟在我后面索命。唉,真是忘不了!”
他眼睛看着窗外,像是又想起了当年见到的惨状,出了一下神,缓缓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案子不是人做得出来的,这些年来,也没听说哪里有相似的案子发生的,但这心里老是放不下。我私底下问过李捕头几次,他也是这个念头。嘿,说来惭愧,去年四月,我一听到他的死法,听到那句‘你不是人’,我立刻就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案子,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索命阎罗又回来啦!他一死,我怕下一个轮到自己,连夜收拾包袱就离开了家”
苏妄言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简单,看他表情也不像说谎,愣了愣,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韦长歌也有些失望,苦笑了笑,对苏妄言道:“看来只能再找别的线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苏妄言叹口气:“好。”
两人向胡二道了别,一起走出来,胡二也跟在后面相送。
到了寺门,韦长歌回身笑道:“今天谢谢先生了,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胡二笑道:“韦堡主客气了,没帮上忙,实在是对不住。”
韦长歌点点头,一笑,拉着苏妄言便望外走。苏妄言回头一看,见胡二合十而立,仍站在门口相送,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身道:“胡二先生,你这和尚还真是做得有模有样的!还真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胡二也讪讪笑道:“苏公子取笑了,做和尚有什么好的。”
苏妄言笑道:“那先生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也省得家里惦记。”
胡二诧道:“回去?那不是白白送命么?对了,我在这里的事情也还请二位千万替我保密!”
苏妄言脸色一变,韦长歌已急忙追问道:“什么意思?既然知道凶手是人了,你还怕什么?”
胡二脸上惊愕之色愈加明显,反问道:“两位难道不知道么?”
韦苏二人异口同声的道:“知道什么?”
胡二道:“原来你们还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李捕头到底是怎么死的,但那些人肯定是冲着我和他来的没错,为的,只怕还是关连两家的命案!”
苏妄言奇道:“那些人?”
“是这样的,”胡二道:“我有一个兄弟,小时候就过继给了一户姓张的人家,两家一直没什么来往,所以也没人知道。张家是开米铺的,得云寺的米粮就是由他们供应的。我离家之后,就只有我那个兄弟知道我在这里,他趁着送米的机会来见过我几次。家里人让他告诉我,我走之后就有人上门找我,后来又来了一些人跟街坊打听我的下落,我女儿、女婿还让我千万别回去呢。”
韦长歌怔道:“那会是什么人?”
胡二道:“我也不知道。真是想不通,那些人干嘛要找上我和李捕头?虽说是我们经手的案子,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而且事情又已经过了那么久”
苏妄言接口道:“不对,如果真是为了关连两家的惨案,那一定是你们知道了什么凶手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费劲周折要杀人灭口。”想了想,又自言自语的道:“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凶手偏偏要等了这么多年才动手呢?”
韦长歌沉吟道:“不管是什么人,可以着落在他们身上找到吴钩”
苏妄言问:“你的意思是?”
“明月——”韦长歌一笑,缓缓道:“我总是觉得,那个明月一定和这件事有关。”
苏妄言道:“嗯,你是说找到明月,从她身上查出李天应的死因——”
韦长歌点点头:“不错,只要能找到凶手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事情也就差不多大白于天下了!”
十三 明月·梅影
三月十五。
无锡。
醉仙楼。
韦长歌笑吟吟地看着桌上平平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