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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曾将这些保存至今的“情书”在灯下彻夜展读的原因。
“情书”被分局刑警队客气地“借”去研究,还打了一张正正规规的“借条”,写明某年某月某日,借阅周月有关材料多少件共多少页张。“有关材料”这个词用的十分奥妙——和什么有关的材料呢?当然是和胖胖被杀一案有关的材料。周月也无权计较这类用词隐意妥否,既然“看看”实际上就是搜查,那么“借阅”实际上就是扣押,那张“借条”也毋庸置疑,实际上就是扣押物证的一个清单。
在我看来,周月面对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面临自己事业前途乃至肉体性命的生死考验,他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心态,还是令人相当佩服。因为他只有二十二岁!因为他除了那场并没留下任何记忆的伤病之外,几乎是一帆风顺地成长起来。现在突然被停止工作,处于受审地位,这样的逆境他从未经历,对他几乎与生俱来的自尊是一次莫大打击。但他较好地保持了精神和生活的常态,不管分局是否对他部署了跟踪和监听,他照常喝水吃饭,照常和人说话,照常出门上街,照常使用电话。他最先打出的电话是给优优的律师小梅的,在电话中他知道小梅也在同一天受到了分局刑警的调查盘问,并且也是在她的工作单位公开进行,也给她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和巨大的压力。小梅是个女的,她似乎有点承受不住。她在电话中表示既然她已成为警方的怀疑对象,那她需要做出相应的考虑,以决定是否退出为优优担当辩护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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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梅的回避意向,周月表示坚决反对,他说通过胖胖死亡的事实,更说明当初乖乖的死亡,肯定另有凶手,你不但不应就此退缩,反而更应坚定辩护的信心。
他说现在对优优的指控其实面临着更加巨大的危机,如果分局不能迅速查清胖胖的确切死因,那么以前对乖乖被杀一案的所有判决和裁定,就必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司法疑问——两个儿童因同样原因而死,而凶手竟然并非一人,这样的认定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支持,显然迹近草率裁判。
不知是受到周月的鼓励还是出于职业的责任,小梅终于没有放弃为优优的辩护,继续紧锣密鼓地为开庭做着准备。让她最难面对的倒是优优的状态。在小梅与看守所及检察院商量之后,决定由她出面,在监所民警的陪同之下,向优优通报她的女儿死于非命的消息。
这次艰难的会见就安排在小梅和周月分别被分局调查的当天晚上。小梅在看守所的一间会见室里,见到了优优。小梅和优优面对面地坐着,她酝酿了很久始终说不出胖胖二字,她不知道优优是否已经预感到什么,因为她一直用不安的目光注视着从未在晚间探访的小梅,任其沉默并不提问。
良久沉默之后,小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缓慢,仿佛来自远处,她说:“优优,今天这么晚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的女儿今天早晨,在清水湖医院,又发病了。医院作了尽力抢救,但最后,最后不行孩子,孩子—·现在已经不在了。”
小梅说到此处,出于女性软弱的本能,甚至不敢正视优优的面容。优优在最初一刻似乎没有听懂,她甚至还问了句:“你是说胖胖么,她怎么了?”小梅不得不再次将这个悲惨的消息,残酷地重复一遍:“孩子抢救无效,今天早上,她已经死了。死因是乙二醇中毒。”
这句重复之后,小梅不能不抬起双眼去关切优优。她看到优优干枯的嘴唇,疑问地半张,整个面部,微微打抖,几秒钟之后她突然听到一种非人的声音,“他们要杀我!要杀我的孩子!他们真的杀了我的孩子!”那声音由索索的细语渐渐转为凄厉的呼号,喊出压抑已久的悲拗,喊出刻骨的仇恨和无可控制的疯狂!
“他们杀我还不够么,还要杀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要她死!我不要她死!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优优的喊声很快被歇斯底里的哭泣淹没掉了,小梅没有加以任何劝慰,她在优优的哭声中站起身来,默无一语离开屋子。她的眼里也含着热泪,她本来想好要告诉优优,无论警方怎样分析,胖胖的死,必将无可置疑地,对她有利!
但优优的痛不欲生,优优的撕心裂肺,使她无法将胖胖的死难,说成一个利好的消息。
周月除了给小梅打过电话之外,还给信诚打过电话。信诚的手机关着,打到清水湖医院,才知道他已旧病复发,目前还躺在观察室里,尚未脱离危险,电话是肯定不能接的,探视更其不是时候。周月在知道了凌信诚的情况之后,又和我通了电话,我就是通过周月的电话,才知道了胖胖的死讯,以及分局搜查周月宿舍的情形,以及其他一切与此相关的事情。
开庭的日期由于胖胖死亡而被无限期推迟,这期间周月又被传唤到分局接受了几次讯问,并且在指纹提取仪上留下了自己的全部指纹。他的态度是积极配合的,表情是不卑不亢的,既不提问题,也不做解释,更不乱争执。他故意表现得镇定自诺,以示自己无愧于心。
他整整两周没有上班,除了去分局接受讯问和在家写“交待材料”之外,几乎无所事事。
两周之后,他再次打电话到清水湖医院,得知凌信诚已经脱离危险,只是身体较弱,病状不稳。于是他向已从香港回来的科长请假,说要去医院看看信诚。科长请示了处长,处长说要问问分局。分局答复说周月现在没被采取任何强制措施,“他要去哪里是他的自由。科长于是告知周月可以去,同时劝他不要去,现在此案正在侦查调查阶段,他去和当事人单独见面,岂非自找麻烦!
但周月还是去了,路上他并没发现有人跟踪,但见到凌信诚后他发觉凌信诚病房里的两位护士,形迹不免有些可疑。特别是其中一位,在他与凌信诚交谈期间,始终未离病房一步,而且在帮另一位护士输液打针的时候,动作也明显有些生疏。
周月心想这女的八成就是分局的便衣,他故意使劲盯着那位“护士”看,直看得她目光欲避还不敢避,还得撑着样子故作轻松。周月暗暗冷笑,他心里本来坦然,所以言谈举止,自然没有慌张痕迹。他大大方方地问了问凌信诚的身体情况,大都是那位真正的护士替他回答。凌信诚果然如医生在电话里所说,身体极为虚弱,因而被禁示过多说话,只用表情对周月过来看他,表示感谢,并且眼圈发红。在真护士的干预之下,周月只在病房里逗留了五六分钟,就被从床前劝离。
周月出了病房,在走廊里他发现了另一位形迹可疑之人,抬头远远一看,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处,也站着一个汉子,正假装测览一本杂志。周月几乎不敢相信分局刑警队为了他的这次探视,竟然如此兴师动众。他站在病房门口想了一下,抬脚向楼梯口大步走去。他知道那位看杂志的便衣紧随其后也下了楼梯,却故意佯做不知。
他在走出病房区后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向一位擦肩而过的医生打听了化验室的位置,然后便快步向医生指点的方向走去。
身后盯梢的便衣并没有硬行跟进化验室里,周月在化验室向一位医生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然后开门见山问到乙二醇,他请医生向他讲解一下乙二醇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以及关于这东西的有关常识。医生看上去正有事在忙,又不便完全拒绝推辞,便以普及式的语言,简短扼要地做了解释:乙二醇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可以人工合成,主要用于工业和技术用途。周月又问:人体内发现乙二醇一定就是来自汽车防冻液吗?医生说那也不一定,很多工业用配料都含有乙二醇。国外还有资料记载,曾偶见人体内自然合成乙二醇,也可导致中毒症状,但国内临床实践中倒从未有过这种病例。
周月心里猛跳一下,急问:“人体自然合成,国外什么资料有这个记载?”
医生说:“我上大学时听老师说过,我没见过。”
周月迫不及待地再问:“请问您上的什么大学?”
医生说:“北京医科大学。”
周月又问:“请问是哪位老师说过,您是否还能记得?”
医生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听刘元青教授说过,刘教授是咱们国内权威的遗传学专家。”
周月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再问医生:“麻烦您了,请问您有关于乙二醇的书吗?”
医生摇头:“没有,关于乙二醇你还想了解什么?”
周月也说不清他还想了解什么,仓促中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人体内有多少乙二醇就会导致中毒?”
医生又摇头:“这我马上说不清,我没有确切实验过,不过照我估计,超过十克含量可能就会出现中毒症状。”
周月又问:“那么多少含量才会致人死亡,比如,半汤匙的乙二醇,会致人死亡吗?”
“这我也没有实验过,半汤匙大概有二十克了,我想,如果对一个婴儿来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婴儿的心脏耐受力和循环系统比较脆弱,一旦受损就会危及生命,成人可能好些,因为乙二醇的半衰期是一个小时,量小了人体还是可以与之对抗。”
“什么叫半衰期?”
“啊,就是药物的排出时间。就是说如果你的体内有二十克乙二醇的话,一小时后,会自动排出一半,每过一小时,都会再排出一半,这就叫半衰期。”
半衰期!
一小时!
周月凝眉不动,心跳却骤然加速,他隐隐地感到,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东西,似乎就在眼前缓缓浮出,虽未完全成形,但却伸手可触。那东西带着那种他已能切实感受到的重量,让他渴望已久。他的眼圈忽地一下红了,他不知怎么搞得声音也哽咽起来,他说:“谢谢,医生,谢谢你我听懂了”
周月走出化验室,大步向前。他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但已全然不顾,他心中的激动早把他们全都忽略。他大步地向前走着,眼泪突然像涌泉一样奔放出来,他无声地哭了一下,但马上忍住。他用一只手遮住自己流泪的眼睛,他不习惯让走廊上过往的行人看到他哭。他用那只手擦掉了喜极而泣的泪水,用一种胜利的豪迈来转换内心的颤动。
他走出清水湖医院,没有像来时那样去乘坐慢腾腾的公共汽车,而是乘上一辆出租车迅速回城。他没有回到他的宿舍和他那间去了也无所事事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爱博医院。在爱博医院他逗留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从医院大门匆匆走出。
他知道他的每个行程都被纳人跟踪的视线,他访问过的每个医生都会随后遭遇仔细的盘问,但他仍然目不旁视,义无反顾,继续乘上一辆出租汽车,让车子直接向北京医科大学的方向开去。
他在北京医科大学辗转询问,直到黄昏才探得刘元青教授下午在图书楼里有一个外事活动,不知现在是否结束。他赶到图书楼时得知外事活动已经结束,但刘教授没走,正在书库里和人谈事。周月向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遂被顺利地予以放行。他穿过一排排巨型的书架,穿过图书馆内特有的安静,穿过书页和油墨浓厚的香味,一直走到书库的深处。工作人员带他走到一扇门前,示意他刘教授就在里面。周月推门进去,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