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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必须在今晚之前,把一切都做出安排,这样,我就是真的醒不了了,也会放心地安睡长眠。”
年纪大的那位林律师,用既温暖又严肃的目光,做出理解和赞同的表示。年轻些的那位韩律师,已打开从皮箱中取出的一台手提电脑,准备好了记录。优优捂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对信诚除了感恩之外,还有无限怜悯。她看着信诚苍白的脸庞,听着他气虚的声音,她心里不知怎样疼他。她每天照顾情诚吃饭,为他洗脸、洗澡、梳头、穿衣,陪伴他入睡,她对他无微不至,那感觉几乎像对自己的孩子。她一直在思想上把自己所做的一切理解为赎过,理解为报恩,但有时也会疑惑,她这种心疼与怜悯是否也算一种爱呢?她常常弄不清自己到底爱不爱信诚,弄不清爱情究竟能有几种,她不知道当她心中已有一个周月的时候,可不可以同时又疼爱另一个男人。
今天,凌信诚说的每句话语,都让优忧心中感动,并非因为这份遗嘱将注定为她而立,而是因为她觉得信诚的心肠实在太好了,太善良了,她再一次感觉到信诚真的深深爱她。
信诚的口述在电脑键盘连贯不停的响声中显得流畅起来,或许这些话在他的心间早就酝酿已久。如果仅仅从他平静流畅的语调当中,你也许听不出其中必有的那份伤感,你也许不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在热恋的二十三岁的青年,为自己立下的临终遗言。
“我这一生,时间很短,但给很多人带来麻烦,特别是我的父母,他们把我养大成人,我却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我希望能在另一个世界,和他们相遇,还做他们的儿子,让我能有机会孝敬他们。那时候我一定不惹他们生气了,不让他们为我操心了。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去爱他们,报答他们。可能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所以我要早一点,向所有帮助过我的人鞠个躬,告个别,特别是我的亲人和我的爱人。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亲人和我还有来往,她就是我的姑妈。我的姑妈有她自己的儿女,他们可以照顾她。我要在我的遗产中拿出一百万元,留给我的姑妈,感谢她对我的帮助。其余的财产,全部留给我的未婚妻丁优。丁优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她也一直照顾我的生活,我死后“
凌信诚说到这里,流畅的叙述突然中断,他的呼吸有些发紧,紧得几乎难以为继:“我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死后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来关心她,谁来保护她,谁来照顾她”
信诚说不下去了,他已泣不成声。
优优也泣不成声,她跪在凌信诚面前,抱住凌信诚的双膝,她说:“信诚你别这样说,你别这样说,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好了以后我们还要结婚呢。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这是优优第一次,主动说出结婚两个字。她不这样说她的良心受不了,她这样说也并非仅仅为回报。信诚一只手搂着优优抽泣的肩,一只手擦着自己流泪的眼,他的声音和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男子汉。
“我想让你一辈子都不再受苦了,一辈子都不会为了钱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我不愿意让你像你大姐那个样,那样受男人的欺负都不敢说”
优优也哭着说:“我不会像我大姐的,我不会受人欺负的。”她知道凌信诚大概在说侯局长的事。但她想,那样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打字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来,两位见广识多的律师全部默默无言地看他们,也许他们也被这样的爱情感动了——当一个少年行将离去,他为之惴惴不安的,不是自己风中之烛的生命,而是身后形单影只的爱人。
一位经过阳台门口的医生大概听到他们的哭泣,带着一个护士探头探脑走进阳台。他们走进阳台以后吓了一跳,因为他们看到本应绝对避免激动的病人泪流满面,医生本想立即上前阻止,但信诚的人生告别令他动容。他和护士默默地站在他们后面,直到信诚和优优的哭声压抑了彼此的倾吐,他们才得以上前安慰劝阻。
医生说:“凌信诚,你没事吧?没事别哭了,别哭了,有事好好说。我不是告诉你什么事都别激动吗”
医生又说优优:“你好好劝劝他,你也别哭了。他总这样激动很危险的,你可要负起责任来。”
优优不再哭了,脸上还挂着透亮的泪珠,但她伸出双手,先把信诚的眼泪擦了。
姓林的律师很配合地及时表示:“这样吧凌先生,你的意思我们都听明白了,也都记下来了。我们先回去,为你起草一份正式的文本,等明天我们再来,再给你过目。
如果你需要进行遗嘱公证的话,可以请一家公证处来,我们替你请也行。”
凌信诚眼睛红红的点头说道:“我要公证,我一定要让这份遗嘱的效力,不出任何问题。”
这个伤感的黄昏,这个落泪的黄昏,连同这黄昏中绚烂多彩的晚霞,让优优终于改变,让她终于谴责自己,不该在精神上对信诚不忠。她情不自禁把信诚抱在怀里,她亲吻了他瘦削的面颊,她说情诚你原谅我吧,我需要你的原谅。
信诚说:“你这么好,我原谅你什么?”
优优说:“我不好,我不好,我有过很多过错”
信诚用柔软的双臂和湿润的亲吻,回应了优优的拥抱,他说:“我也有过很多过错,可只要我们相爱,过错就不重要了。真正爱上一个人的话,就可以原谅他的一切。”信诚顿了一下说:“我爱你优优。”
优优说:“我也爱你。我爱你信诚!”
这或许是优优第一次发自内心,大声地对信诚说出爱字;她拥抱着信诚,第一次觉得是拥抱着自己的爱人。虽然信诚并未意识到优优内心的剧变,但优优此时对爱意的表达,还是令他把身体内残存的力气,全部释放出来,更紧地抱住优优。他的脉搏平时总是弱得难以摸到,而此时隔了衣服,优优还能听到他激烈的心跳。
这个激动人心的黄昏也让优优把上午与阿菊的会面暂时忘掉。自从她到清水湖陪伴信诚以后,信诚多次要求与她同床,但她每次都祭出医生的告诫躲闪推托。而那天晚上她却始终把信诚抱在怀里,直到他静静沉人梦乡。信诚在优优的怀里像个孤儿,需要的不是肌肤欲望,只是温暖的爱抚,只是不被大人遗弃。
这个晚上优优很久很久没有入睡,黑夜的宁静牵引她梦境般的回顾一生。她的回顾最先从父母和她家的老屋开始,但父母和老屋早已不复存在,印象不免模糊。
所以她的思绪很快便被大姐牵走。想到大姐优优暗暗流了眼泪,她流泪是因为她相信大姐一直在想着她呢。大姐如果一直想她,见不到她一定心中不宁。那种牵挂思念之苦,优优感同身受。她想她也许此生再也不能与大姐相见了,再也无缘一起生活,再也听不见大姐的唠叨,再也不能象信诚现在这样,蜷缩进大姐温热的怀抱。
优优此时抱着信诚,就像抱着自己的弟弟,抱着自己的孩子,信诚睡梦中的每一声轻叹,每一个悸动,都让优优无比牵挂,无比心疼。那感觉就像大姐当年抱她,那份充满慈爱的心情,大概也是同样。
优优拥抱着熟睡的信诚,用心倾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用身体爱抚着他细滑如级的皮肤,用双手在他的脊背缓缓游走。她仔细感受着他的每一缕起伏的肌肉,每一根清晰的筋骨。她想这就是她的男人了,她将与之厮守一生。她想到信诚对自己表现出的种种依赖,让她意识到一种无形的责任,这种责任直到今夜为止,终于转化为爱的感觉。她的面孔沐浴着窗外的月光,终于露出微微的笑容。
和以往每个不眠之夜几乎一样,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周月。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周月离她遥远了许多,似乎化作了瞑瞑星斗,向她眨着空灵的眼睛。那眼睛还是那么黑白分明,那头发还象那位韩国歌星,因此她心中的周月还是那么完美无缺,但是,确实离她远了,变成了她的回忆,变成了她的梦幻,变成了她的历史,他是她历史中最发光最浪漫的一个华美的篇章。当她就要把这个篇章翻过去的时候,心中还是依依不舍,有些叹息,有些惆怅。
我这样描写优优夜不成寐的浮想,既是基于对现代女孩浪漫空想的宽容,又是对母性光辉的赞美。直到皎洁的月色渐渐隐去光芒,整个病房沉人黎明之前的黑暗,优优的意识才真正随着这些浮想,无知无觉地飘向梦乡。
天将亮时优优被手机的震动惊起,她看到信诚还在床上没醒。她轻手轻脚走到病房的外屋,接听后她的心跳才被记忆引爆,清晨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欲避不及的阿菊。
阿菊在电话中依然神情焦虑,她急切地表示需要再见优优。优优这时已通过病房外间的一扇小门,直接下到二楼的观景阳台。宽大的阳台在清晨第一道阳光的照射下显得一尘不染,从这里眺望远山近水,整个清水湖如纱如烟,还沉睡在雾中。
优优说:“我不见你了,你到底怎么办应该自己决定。我知道你和德子还有感情,但他当时毕竟参与了杀人,而且他杀的是信诚的父母,你不告他我早晚也要告的。我告不如你告,否则我告他等于告你。”
阿菊说:“德子今天刚刚走了,他不敢总是呆在这里,但他说他还要回来,他还要回来拿钱。优优我还有一点首饰,都是过去老六送的。我想把它们全都卖了,换成现钱交给德子。以前你姐夫不是带你去过一个人那里,把一只手表押了钱么,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找那人?”
优优想了一下,答应说:“我可以带你去找那人,但你也要想想,你不去检举德子,还要给他钱帮他逃走,这对你来说,不是罪加一等了么!”
阿菊说:“我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优优你昨天劝我的话我想了一夜,可我还是害怕去坐监狱。另外我也不想对不起德子,一日夫妻百日思,而且我现在也信佛了,我要告他我以后会遭报应的。优优我一直跟你好就是因为你这人最讲情义,我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这次。你就带我去把首饰卖掉好吗,别的事我也不多找你。
德子已经向我保证了,只要我能尽力给他找到些钱来,他以后就是再抓进去,也不会把我招出来的。反正我的事在他肚里已经藏了两年,李文海招了他都没有招,这说明德子还是很够意思。”
优优拿着电话沉默犹豫了半天,电话里只剩下阿菊的哭哭啼啼:“优优你能来吗,优优我求求你”优优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说:“好吧,你在哪里?”
打完电话优优回到病房,床上的信诚还在睡着,连睡的姿势都没有一点改变。
她轻手轻脚将衣服穿戴整齐,又去楼下叫起睡得正香的保姆,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让她上楼去守信诚。
然后,优优行色匆匆,出了楼门。时间太早,她没有叫起司机,而且她要办的事情,似也不宜叫司机同去。凌信诚有两部车子停在医院的车场,除了她昨天坐的那辆奔驰,还有她以前练车用过的一辆丰田佳美。
优优走进停车场里,停车场里静无一人。停在这里过夜的车辆也寥寥无几。她打开那辆丰田佳美的车门,车子发动的声音在薄雾初起的早晨,显得特别清醒!
但此时,优优却不知自己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