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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早点回家,千万不要丢了我啊!天哪……”王镯子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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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玲在村公所见到儒春的来信,心都快冲出口了。她跑回家扪着心窝躺在炕上。过了好一会,才使激荡的心平静了一些。她用剪刀小心地将搓毛了的信封口铰开,仔细地读着:春玲同志:你好!
这些日子我早想托人给你写信,可又压了下来。
因为我暗下决心,要加紧努力,做出一些成绩,再写信给你。我这末做,你生气吗?请你批评我,原谅我。告诉你,我已经参加了好几次战斗,打死两个敌人,抓了四个俘虏,还缴了五支枪,受到俺营长的表扬。我告诉你这不是为表功,我知道,自己做得很不够,比别的同志相差一大截。我的心意是让你放心,我正在上级和同志们的教育帮助下,使劲进步哩!我要和你比赛,向你学习。
俺们部队的生活可好啦!大家亲兄弟一样热乎,又唱又跳,又打又闹,还学习文化和政治。再住几个月我要自己写信给你看,你可不准笑话我写得不好,先打个预防针。现在我们在胶济铁路一带,天天行军作战。
这信是我找班长写的,我们这时正坐在草地上休息,擦枪,一会就开始行军,不能多写了。我真想知道你对我要说的话,一定很多,是吧?我爹还那末顽固吗?你把我的事告诉他吧,要他赶快换换脑筋。盼你回信,祝你健康。
此致
敬礼
儒春上
七月二十一日
欢悦和幸福使姑娘不知怎么好。跳了半天,就拿着信往老东山家跑。来到门口她才想起,公公赶着牲口和村里一些人去送公粮了。她把信的内容告诉了婆婆和嫂嫂,大家自然都欢喜异常。春玲立即给儒春写回信,勉励他努力杀敌,告诉他老东山的转变,表白一番她对他赤诚钟爱的心……写了半上午,还没把心里的话说透。天正晌了,明生已经放学来家吃饭。春玲把饭打点进锅。吩咐小弟烧着火,她扛起扁担出了家门。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原野里没有人了,春玲却扛着扁担向西山走。她父亲整天忙着工作和生产。明轩除了去外村上半天高小,下午也象个大人似的在互助组里劳动。明生的半天时间,得给牲口割青草。春玲是工作、家务、生产样样都有份。全家忙得柴烧光了也没工夫去山上挑。自孙俊英被群众正式罢免后,大家一致选举春玲为妇救会长,青妇队长选了彩云姑娘。春玲今上午先忙着收齐各家为军队磨好的面粉,又给儒春写了封回信,这时抽出身,赶着上西山挑担柴回家。春玲心里萦回着当人民战士的未婚夫的来信,眼睛一时也不闲着。她看天,艳阳炽烈,蓝得透明,朵朵的白云,迤逦多姿。她望庄稼,乌森一片,香气扑鼻,日渐成熟,但等金风,粟米归仓。
春玲上了山,曲折的山路,节节上升,通到山顶。蝉在树上叫,蝈蝈在草下鸣,蜜蜂在花上飞,蚂蚱在地下蹦。天是如此明媚,山川是如此娇美,年景是如此大好,使姑娘心神向往,目不暇及,竟忘记即兴编歌唱了。
春玲登上一座山梁,满面绯红,眼睛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眯起来。她看见一对花蝴蝶在飘飘悠悠地围着山菊花转,立时跑过去,将菊花采下来,对着那惊飞而去的蝴蝶说:“不高兴吗?有意见提吧,这花春玲是要戴的!”她搂着扁担,向发针上插一朵小白菊花——她忽然停住了,眼睛直向前方瞪着。
春玲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穿绿褂的女子,在路旁那陡峭的山壁上徘徊。她立时忖道:“奇怪,那人在干什么?一不小心摔下去,骨头也零碎了。”春玲急忙向那里奔去。
春玲跑到近前,听见那女子在抽抽搭搭哭泣。由于松林密集,她认不出是谁。忽地,那女子把篮子向后一摔,身子更移近绝壁的边缘,如果她拽着松树枝的手再放开,身子即刻要栽下去。
春玲惊出一身虚汗,刚想叫——又忍住:那女子一惊,更要跌下去了。她急忙脱掉鞋,赤着脚丫,悄不声地顺着陡坡冲向崖边。尖利的石头、棘针、草茬,碰刺得姑娘的脚疼得要命,但她咬着牙忍住,只顾往下快跑。
正当那女子手脱松枝,要向绝壁下跳去时,春玲象只燕子似的抢上去,两手奋力地抓住她的胳膊,猛向后拉她。两个人一齐向后仰倒在山坡上。她们的脚下搓起的石头,飞蹦着滚向深沟。
那女子从惊吓中醒来,向前挣扎着叫喊:“放开!放手!”
春玲紧张地拼全力地用脚蹬住树根,使她们不致一齐滚下去。她急声叫道:“淑娴!你……”
那女子忽然停住,转回头惊呼道:“啊!春玲……”“你这是做什么,快上来!”春玲眼睛潮湿了,用力向上拖她。
淑娴哭着说:“好妹妹!别管我。”她又向崖边冲。春玲赶到她面前,堵住去路,着急地喊道:“淑娴姐!是人还能见死不救吗?你,你这末傻!”
淑娴直直地看春玲一霎,捂着脸嚎啕起来。
“快走吧,这地方不是好玩的!”春玲把淑娴拉到路旁的树荫下坐好,这才看清,淑娴的眼睛肿得和熟透的桃子一样,前襟湿了一大片。
春玲掏出手绢给她擦着泪水,怜悯地问道:“快告诉我,淑娴!你这为的什么呀?”
今天吃完早饭,淑娴和正要出发送公粮的大爷老东山商量,要去儒春的姨家走亲戚。她是以走亲戚为名,去找孙若西的。
孙若西自从调到他本村任教后,很久前来照过淑娴一次面,以后再也没见影子。淑娴越想越不安,最后鼓足勇气要去找他一趟。
“拿上点饼和鸡蛋。你催催他,好日子也过了,打算多会成亲。我忙着,没工夫去。”老东山嘱咐道。
淑娴跑了十几里路,来到儒春姨家的大门口。她不由地惊住了:那漆黑的大门板上,贴着刺眼的崭新的红对联——德高望重书香门第青春儿女喜结红姻门上,墙头上,贴着红纸墨笔大喜喜字。淑娴虽然认不全上面的字,但是它们所表示的意思她是心明如镜的。这就是说,孙若西正在办或已办完喜事了,因为他们家再没别人能结婚。
“我没走错门?不错,是他的家……这,这怎么会呀?”淑娴心里狂乱地叫着。她站在门口,全身麻木,象站在冰窖里一样寒冷。她痴呆呆地,愣怔怔地站着,眼睛发黑了。她隐约地听到身后响起话音:“瞧,这是谁家的闺女?”“哦,是不是孙先生他姨家的人?”
“对,想必是来吃喜酒的,明天是孙若西的好日子。”“呀!姨家到底是近亲,老东山赶早打发闺女来帮忙,明天他自个也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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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能少了他?”
“那老头子见外甥娶了个门当户对,在烟台上过学的大闺女,一准喜得合不上嘴。”
“那还用说!”
淑娴的心象有钢刀在剜,眼泪禁不住夺眶而溢。她转过身,迷迷糊糊地看见两个女人站在井台边指着她发议论。淑娴再没力量听下去,迟钝地顺着来路往家走。
姑娘迈着沉重的两腿,眼睛无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她一直被悲怆塞住,神情有些恍惚。她不知想些什么,想了没有;也不知走向哪里,走了没有。她的整个心胸,一再响着两个字:“完了!完了!”
春玲听完了淑娴的叙述,气恨地皱起眉尖,板紧脸面,忿忿地说:“犯得着吗?淑娴姐!为他那末个东西值得送命吗?照我说这是好事,苦枣当甜的吞下去,上当只一次,认清坏蛋再不受骗就是啦!那样的人,离得远远的才对,不值得正眼看!”
淑娴嘴唇搐动了好几下,哽哽咽咽地说:“妹妹呀!俺上当啦!”
“是呀!”春玲看着她,恳切地劝慰道,“淑娴姐!不是我多嘴,老爱批评人。你性子那末软,怎么行呢?既然孙若西那样狠心,还有什么值得哭的?我真替你难受,本来对水山哥那末好,就架不住碰钉子,经不住孙若西的甜言蜜语,心就随他了。你可真没见识。好啦,把泪擦干,吐口唾沫,呸,忘掉他算啦!”
“我恨他一辈子!”淑娴低下头,咬着牙,揩着不断头的眼泪,“他害我……我没脸见人……我……不要脸的他,还,抱过我……”
“那个该死的东西,真该死!”春玲骂了起来,“好,你也别太认真啦,算换了个教训!”
“春玲啊,你看我,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人家知道了,再怎么过下去啊!”淑娴悲伤地说,“我再没希望啦,一辈子算糟蹋啦……”
“淑娴,我又责备你,为这些事寻短见,那是旧社会里的人做的。可现在,你,你太没出息啦!”春玲恳切地对女友道,“人活着哪里是光为自己的事?你要想得开,看得远。咱们不光为自己活着,要为大家,为革命!想着这些,心就透亮啦!你吃亏就吃在看人对事只瞅一点,光在自己身上算,没和大处比。看一个人,如果对自己好就好,对自己坏就坏,那不一定对。因为有的人是驴屎蛋蛋外面光。你要看他大的方面,骨子好不好,进步不进步,对革命是真心还是假意,那就能看透他,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你说对不?”
“对是对,就是我脑子笨,不会做。”淑娴深叹一口气。“不是脑子笨,是你想自己的事想得太多啦,改变了这个,就精细啦!”
“好,我往后再不想自己啦!”淑娴下决心地咬着嘴唇。“你也别走到另一个头上去,”春玲沉思着说,“自己的事全不想也不好。比如说水山哥吧,他和你正相反,光想大事去了。他这末做,我又说好,又说不好,自己的事办对了对革命也有利。比方说,他能和你成亲……”淑娴要张嘴,春玲摇了摇手,“你听我说完。你俩要成了亲,他可以帮助你进步,为革命多出力;你呢,也能照顾好他的身子,使他干更多的工作。”
“嗳呀!你快不要提人家啦,我哪还有脸挨着他啊!”淑娴心里针扎般地刺痛,眼泪又要涌出来。
春玲用手巾把她脸上的泪珠拭净,响亮地说:“淑娴姐!不要往坏处想。有错改错不算错。找媳妇嫁男人是相亲相爱,一块劳动一块干革命。你看俺那春梅姐,人家两口子是怎么结合的?唉,日东哥牺牲了,俺姐真是痛心啊!可是她干工作比以前更加有劲了。要是她老想自己的男人死了,是个苦命寡妇,那就糟啦,什么对她都没有意思啦,日头无光,天老是黑的啦!淑娴,咱们做妇女的,要向俺姐那样的女同志看齐!”春玲给她理好头发,拔下自己发针上那朵白菊花,戴到淑娴头上。
“好,妹妹,我听你的话,学春梅姐!”淑娴的声音提高了,用力站起来。
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带着扁担口袋。春玲拉一把淑娴,给人家让路。那人走过去又回过头,看着春玲道:“你是山河村的青妇队长吧?”
“是。”春玲应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了:“我不认得你,可认得送郎参军的媳妇,支前模范的闺女,白毛女……”
春玲听他数说她在戏里扮过的角色,就明白了。她问道:“你是哪里的?”
“我是西山庵上的,叫大成,才出案回家。”大成回答道;走着又说:“青妇队长,你们再演些戏给俺们看呀!”大成走后,春玲指着被淑娴摔在树根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