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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医大毕业的时候，我怀着拯救天下苍生的理想，希望所有的人都远离痛苦。工作半年后，我收了一个老年病人，他笑的时候，就像三毛说的，“脸上哗地开了好大一朵花。”医护人员大多很喜欢他，然而我心里藏着隐忧，他得的是肝癌，肝癌啊。
那是从未体验过的经历，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我和其他的医生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看着他努力地微笑，我几乎要掉泪了，他对我说：“别难过孩子，我知道我是真的不行了。”
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被震撼着。你试过一个生命在你手中悄然远逝吗？你不是要拯救天下苍生吗？当他永远地闭上眼睛，我竟呆呆地说不出话来。生命是如此不可把握，而我的力量竟然是那样渺小，渺小得让我无法正视。
我一连几天都缓不过神来。那天晚上负责带我的医生对我说，人是无法逃避死亡的，无论医术有多么高超，总有一些不可逆转的生命在我们手中一步步地走向死亡。当回天乏术的时候，只要真正对他们尽了心就好了，生命中的确有着那么多不可逆转的事情，只求尽心就好。
我想起已永远离去的他临终时的面容，他仿佛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因此走得那样平静和安祥。他一直微笑着面对癌症，他也是尽了心的。
而我似乎从不曾正视生命中那不可逆转的事实。毕竟我是太年轻也太顺利了，成长在幸福的家庭，毕业于名牌医大，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
在他离去快两年的时候，我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意外丧生，我在24岁那年成了孤儿。我的邻居给了我真心的关怀，我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他，而他是大我20岁的、别人的丈夫和父亲。我没有告诉他我爱他，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我在理想和道德底线之间苦苦挣扎。在那段艰难岁月中我一直记着那段话，生命中有些事是无法逆转的，即使作为医生也有回天乏术的时候，只求尽心就好。
我走着我的生命之路，我知道有些目标是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有些风景是我们怎样也看不到的。就像天上的参商二星，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我当然会努力寻求我渴望的东西，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但我明白有些事情的不可逆转，因而有了一份坦然平静的心情。
其实有时候人的快乐成功与否，不就在于这一颗平常心吗？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知道什么是不可逆转的；知道用什么方法实现梦想，知道用什么心情面对苦难，人就在转瞬间感悟，进退得失与不离不弃都有了答案。有时我甚至觉得，明白了不可逆转，就是另一个崭新天地的开始。无论怎样，人会活得更好，更坦然。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