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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我说,“然而,我已经安排好了要搭乘两天以后停泊在坦那帕哥港口的德国商船,返回到美国领地,关岛。”
泰特黑扣同“西丑坎”说着什么,显然是在请求翻译,“西丑坎”看起来似乎是给他译过去了。泰特黑扣又说了一些什么,这回轮到总督给我当翻译了。
“泰特黑扣上尉说,如果您停留的时间再长些,我们会安排您稍晚一些时间安全地回到关岛。”“西丑坎”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您会接受这个邀请吗?”
“我很荣幸。”
“西丑坎”喜笑颜开,“我们很荣幸,神父。”
苏朱克局长与泰特黑扣上尉借口公务繁忙告辞了,但我没有走,在“西丑坎”的盛情邀请下我答应与他共进午餐,同时得到了他饭后带我在岛上旅游的许诺。
我与肥胖的主人移驾到另一间屋子里,像日本人那样盘着双退,坐在草编的席子上;身旁的滑门拉开了,门外是雾霭中的一片青山。两个穿着鲜艳和服的年轻女子来招待我们,她们先为我们斟满茶——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后端上来一个漆盘,上面摆着装食品的小碟子——海藻、米饭、泡茶、日本豆面酱——她们把漆盘放在我们面前。这些东西令人作呕。
这根本不像我过去了解并喜欢的日本料理,在我的家乡,在公园湖大街,有一家叫做“西塔尼夫人料理”的饭店,他们在你的桌子上放一只小煤气炉,上面是一只火锅,你可以把牛肉片、新鲜蔬菜放在锅里煮。诱人的香味慢慢升起,扑鼻而来,就如同在舞池中旋转的跳舞女郎。带着一个年轻姑娘到西塔尼夫人料理店度周末,这天堂一般的感受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有体验过。
而面前这味同嚼蜡的食物不会让你回想起那美好的夜晚。
“我希望您能喜欢这些食物,”“西丑坎”说,“我们只吃最好的进口食物,这些食物都是装在罐子、坛子和口袋里,从日本运来的。”
“这里没有庄稼吗?”我问,用筷子挑起一缕丝毫不诱人食欲的海藻,“我知道这里有渔业。”
“西丑坎”扮了一个鬼脸,“岛上的食物?我们不吃野蛮人种出来的东西。”
在一座天堂乐园般的爇带小岛上,周围的海域里盛产鱼类,椰子、香蕉与菠萝到处都是,而且土著居民也饲养鸡、牛、猪,可是这些骄傲的人却只吃罐头海鲜与坛子里泡着的海藻,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这些人是怪物。
矮胖的“西丑坎”带着我在岛上旅游的时间很短——只有一个半小时左右——但很令人愉快。我们乘坐着另一辆黑色轿车,司机也穿着白色制服。最初看到的风景很优美,我们沿着尘土飞扬的公路一直向南开,穿过茂密的树林,在一座小海湾停下来。我们观赏了这里的潮汐湖、风浪袕和几个陨石坑,然后,显然是为了向爱尔兰共和军的新朋友展示日本帝国的实力,“西丑坎”让车在艾斯里特…海纳达机场停下来,让我全方位地观察一下这座机场。
两条巨大的碎珊瑚跑道,两座服务机棚,宽敞平坦的碎珊瑚停机坪,五座暗绿色的木结构机库,还有一个熟悉的集散站,艾斯里特…海纳达机场是一个坐落在古老群山当中的现代化机场。机场的设施无疑带有军事的影子,但当我们经过时,我没看到一架战斗机或轰炸机——只有两架客机停在停机坪上——几辆汽车停在机场中,一些市民正在集散站大楼里举行活动;几名地勤人员站在跑道上。
“大日本帝国航线,”“西丑坎”解释说,“有些人到塞班岛来工作,有些人则是从东京来度假的。”
然后,“西丑坎”指着一片平坦的看起来最近刚刚开辟出来的土地对我说:“玛皮野,我们很快就要在那里建设第二个机场。”
塞班岛并不急需另一个商业机场,实际上,艾斯里特…海纳达机场也不是为了商业目的建造的,“西丑坎”用他津明的方式让他的爱尔兰共和军盟友知道,虽然机场上没有军用飞机与战斗部队,这个岛屿却承担着责任重大的防御任务。
在回戈瑞潘城的路上,他变得安静一些了。我们路过了西扣海军基地,一排排的兵营蔓延在水上飞机基地的边缘,基地上有滑行台,有修理棚,还有两架中型的飞船;在海军基地上没有看到任何军人。
“那些建筑明年就会被使用,”总督夸耀着,“被‘空凯欧西塔’”注意到我迷惑的表情,他沉吟了一下立刻翻译说,“就是军队;还有‘包比塔’,防御力量,五百人;和‘凯比塔’守卫力量,八百支海军部队。”
我们的轿车回到了主要公路上,又拐上了一条通往码头区的平行的小路,我那梳着蜘蛛型发式的胖导游骄傲地指点着建筑在一个绿色草场上的一片低矮而堂皇的楼群——现代化医院,主要医治各种爇带疾病(“登革爇是塞班岛的一个大问题”)。穿过街道是一个小公园,在一片棕榈树与石椅的后面有一个塔基,上面矗立着一个比真人还大的铜像,铜像是一位日本老绅士,穿着西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这样一座正式的雕像竞会摆出这么一个古怪而随便的姿势,让我感到惊讶。
“马特修…哈瑞吉男爵,”“西丑坎”说,回答了我还没有问出的问题,“制糖大王,他给塞班岛带来了繁荣。”
轿车驶人旁边一条小道时,我的导游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轿车开进了一片未开发的茂密的丛林中,这是小镇上仅存的最后一片丛林。在我们的前方,是一座一层半高的混凝土小楼,有着很高的带栏杆的窗户;小楼的右侧是一排又长又窄、几乎望不到头的棚车式建筑;在碎石铺砌的路面上停着几辆黑色轿车,一座样式相同但规模小一些的混凝土小楼矗立在旁边。
“神父,”“西丑坎”平静地说,“我们信任您,我们要向您展示”他斟酌着字句,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字眼,“最大的忠诚。”
“那是事实,‘西丑坎’。”
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说话时喉咙隆隆作响,“您愿意帮我们一个忙吗?”
我点了一下头,“我很荣幸,‘西丑坎’。”
“我们希望您同两个美国囚犯飞行员谈谈。”
我的心在狂跳,但我的声音很平静,“飞行员?”
“间谍。”
我向那座混凝土小楼指了一下,“他们关在那座监狱里吗,‘西丑坎’?”
“其中一个,男人。”
“还有一个女人?”
“是的,她在你们国家很出名她叫‘艾美拉’。”
我浑身颤抖,我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艾米莉。”我说。
“是的,艾美拉。”他咕哝出一串日语,司机把车开上街道,在下一个转弯处拐了弯。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的心脏跳得像是在打鼓,但是我一言不发。他把这个话题挑了起来,让他自己接着说吧。
我们并没有走出多远——也许六百英尺左右——这时轿车再次停下来,前面是另一座混凝土小楼,两层高。第一眼看去,它既现代又古典,仿佛是弗兰克…罗德…怀特设计的教堂。它有四扇落地窗户,彩色的,又高又窄,被装饰柱子一分为二;一层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外面。楼的左侧是一家低矮的商店,右侧是一座只有一层的木房子。
那座楼不是教堂。
“旅馆,”“西丑坎”说,“这座旅馆——‘空拜亚士…罗坎’——由军方经营,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像我身边的这位尊敬的朋友还有政治犯。”
真是有趣的混合。
“那女人在这里?”我问,漫不经心地指了一下旅馆。
“哈依,”“西丑坎”说,“在第二层请进旅馆吧,您的房间已安排好了。”
他向我半鞠了一个躬,司机为我拉开车门。我几乎一跤跌出车外,或跌进司机的手臂里;但片刻之后,我已经穿过了布满灰尘的街道。回过头去,我注视着轿车慢慢开走,“西丑坎”的笑脸出现在轿车的后玻璃窗里,笑容很空洞。我来到这盒子一样的哥特式小楼前,走了进去。
小楼一层延伸出来的部分充当了门厅,右侧的登记台后面没有人;在左侧,在嗡嗡旋转的天花板吊扇下,在吱吱作响的藤椅中,坐着两个高大的查莫罗男人,他们正在一张藤桌上玩着扑克,手指上的汗水把扑克牌都弄脏了。桌子上有一堆他们正在赌博的火柴梗,一包日本香烟,两根黑色的长警棍和一把人了鞘的大砍刀。
他们是我第一个见到的穿衬衫的土著人,确切地说,他们穿着西装,只是又脏又破,好像是从日本人手里买来的二手货。
他们是两个大孩子,其中一个没带帽子,一丛黑发长在他香瓜一样的脑袋上;在他荔枝肉一样光滑的脸上有一双西瓜籽一样的眼睛,似乎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曾经浮现在他呆板的脸上;他大约二十岁,也许五十岁,肥胖使他的脸上出现了横纹。
松弛的肌肉使他看上去不如他的同伴危险,他的同伴是一个脖子粗大、体态魁梧的男人,戴着草帽;他的五官扁平,看上去丑恶极了,脸上满是皱纹和麻子,一道白色的刀疤横贯右颊,仿佛是天生的。
最难看的地方是他的眼睛,但它们一点儿也不愚蠢,它们冷酷、陰沉,闪动着狡诈的光芒。他从手中的扑克牌上面看着我,说:“六。”
起初,我以为他在下赌注,但看到一丝不满掠过他凌厉的眼睛,我问了一句:“什么?”
他的门牙没有了,其余的牙齿都是肮脏的橡木色,与他的皮肤差不多。
“六。”
“那是什么?我的房间号?六号房间?”
他甩了一张牌,“六。”
“我不明白。”
“六!”
这仿佛是我能得到的最明确的指示了,我走到大楼里面,穿过一道没有门的拱门,沿着走廊向前走,鞋底在硬木地板上发出声响。走廊两侧都有门,墙壁上抹着灰泥,没贴壁纸,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后面。楼内似乎没有安全出口,塞班岛的防火视察员显然玩忽职守。
好了,六号房间,我在门牌上注明六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转动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锁上。一双拖鞋摆在房门里面,我换了鞋。淡黄色的灰泥墙上空空荡荡,一扇挂着窗帘的大窗户面对着楼旁的一层木房子,虽然小楼的外观是西式的,而里面的格局却完全日本化:地毯是上好的草垫,被子铺在地上当床,两只坐垫摆在低矮破旧的柚木小几前;没有壁橱,但有一个挂物架;唯一一个能让任何非日本旅游者感到认同的东西,是一只带镜子的梳妆台。
我的旅行包就放在梳妆台上。
我检查了包内的东西,找到了我的勃朗宁手枪,我装进枪里的弹夹与两个备用弹夹看起来似乎没人动过。我握着手枪,抬起头,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或者说是一位持枪牧师的狂乱的脸。
然后,我仰头注视着天花板,不是为了得到上帝的训示,而是在思索“西丑坎”的话:那个女人,“艾美拉”,就在第二层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上楼去挨着房间敲门?带着我的手枪,以便在需要时给人以祝福?
一声敲门声惊吓住了我,我不知道是把手枪塞进旅行包里好,还是插在腰间,用黑外套遮盖着它好。
“奥列瑞神父?”
苏朱克局长的声音。
“是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