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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沉默不语。他知道卢作孚的一番苦心,为“争回航权,争回国权”甘冒风险;也知道卢作孚的决心,不用军阀的武装,专门从自己培训出来的峡防局里抽调一个整连来执行川江检查任务,可见其决心有多大!而这一切,不也正是自己的初衷吗?卢作孚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按自己的意愿去做的吗?然而,国权丧失,一个刘湘,一个卢作孚就能争回来的吗?万一引起流血事件,导致国际纠纷,那局面就不堪设想,后果将如何收拾?一旦出现这种局面,统一川江航业岂不成为一场南柯之梦?自己苦心经营的霸业也会随之付诸东流。不,不行。但是,卢作孚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请到的呀!当初有言在先,是拍了胸脯给他撑腰的,怎么现在要打退堂鼓了?
卢作孚知道刘湘很为难:“这件事一定要办。川江航管处不能只管华轮,不管外轮。若是这样,还称什么川江航管处,不如叫川江管理中国轮船处呢!那当初我也就不会同意接受这份差事的。”卢作孚越说越激动:“甫公,此事非办不可,否则作单愧对国人。作孚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有理有节,一般不会出乱子,即使出了乱子,作孚来承担一切责任!”
刘湘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卢作孚明白了刘湘的意思:他不签字,并非不同意。这是官场的一门艺术——默许。
话说回来,就算是卢作孚惹出了乱子,刘湘决不会袖手旁观的。更何况,卢作孚办事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一大早,卢作孚就让吴定域带着子弟兵们将航管处的命令广为张贴出去,之后,在激动与不安中等候着中外航业界的反应。
这道命令,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川江上激起了轩然大波。华轮公司无不拍手称快,重庆民众更是喜形于色,奔走相告。但是,人们又不免心生疑虑:是否又是过去的那种官样文章?干打雷,不下雨!
这天稍晚些时候,重庆港迎来了命令发布后的第一艘轮船——日本日清公司所属的一艘货轮。
“呜,呜”这艘货轮迎着港口扯开嗓子叫了起来,驶入重庆港。日本船长背着手,趾高气扬地站在甲板上。随着一声“哟西”,船靠向码头。
这时,一只巡逻艇突突地驶了过去。艇上载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
日本船长满腹狐疑地望着巡逻艇一步步向自己靠近,不由放眼朝码头望去,码头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闲散的人来回走动。码头上也有一队士兵。
大副走了过来,低语道:“怎么回事?”
日本船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到今天与往常不一样。于是命令船停下来,泊在朝天门江面。
巡逻艇靠上了这艘日本货轮。
“你们的,什么的干活?”日本船长朝吴定域吼道。
“我们奉命上船检查!”吴定域义正辞严地答道。
“什么?检查?”日本船长气得呲牙裂嘴,暴跳如雷,“这是大日本帝国的轮船!从上海到南京,从南京到武汉,谁敢检查我们?一个小小的重庆港,胆敢派兵来检查,不行,大大的不行!”
船长将手一挥,所有船员都列队,准备对付中国士兵。
“你们谁的敢上船,统统的扔下江里!”日本船长哈哈大笑。
吴定域气得咬牙切齿。巡逻艇上的士兵纷纷喊道:
“队长,我们上去,看他们敢把我们怎样?”
“队长,上去吧!让他们也尝尝中国人的厉害!”
“队长,队长”
吴定域强压住怒火:“不行,卢处长再三交待,一定要把握住分寸。如果外国人不让上他们的船,就不要强行上船。”
吴定域见日本人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心里很气,但他还是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对日本船长说:“好吧,既然你们不让上船检查,那我们就不上船。”他手一挥:“撤!”
日本船长见前来检查的中国巡逻艇掉头离去了,不禁狂笑起来。
江面恢复了平静。夕阳照在江水里,幻化出万点金光。浪涛轻拍,仿佛一支交响乐章的高潮部分已过,进入尾声。
时间在水面上流逝。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这艘日本货船孤零零地泊在江面。江面和码头静悄悄的,没驳船,也没码头工人。过去,日本轮船只要一进港,便有许多小船前来卸货,再由码头工人运到货场。可今天这些中国人是怎么了?
日本船长开始感到不安。
“这些支那人在搞什么名堂?”船长问大副。
“天知道!”大副忽然记起了什么,“对,刚才他们说奉了什么命令?”
“你带人上去看看。”船长命令道。
一只小艇从船上放了下来。大副带着几名船员上岸去找中国工人。
江边、码头、驳船,到处找遍了,一个中国工人也没有。一个乞丐告诉大副,码头工人回家了。
次日,日本船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码头工人。工头正在玩牌,头不抬、眼不睁地对日本船员说:
“你们不是不准我们中国人上船吗?我们不上就是了。”
另一名码头工人说j“我们害怕统统的扔进江里。”说完,做了个鬼脸。弟兄们嘿嘿笑了起来。
日本船长感到事情不妙,第3天,亲自上岸去找码头工人:“我的,出两倍价钱。你们卸货的有?”
码头工人们阴阳怪气地嘲弄道:
“过去你的为什么不出两倍价钱?”
“3倍,3倍价钱!”船长急了。
“30倍也不干!”
“不干就是不干,你的这么啰嗦的干什么!”
日本船长气得浑身直发抖。
船卸不了货,又不能开,损失可就太大了。日本船长在甲板上干生气,没办法。
日本驻重庆领事馆出面,向地方当局施加压力。地方当局的答复是:“这事我们管不着,也不属我们的职权范围,请找川江航务管理处。”
日本领事只好放下臭架子,去见卢作孚。卢作孚双手一摊:“是吗?我的职权是管理川江上往来的中外轮船检查,码头工人我可管不着。”
日本领事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灰溜溜地走了。
日本领事馆岂肯善罢甘休,向督办公署施加压力,要求督办取消航管处签发的命令。
“对不起领事先生,航管处系独立办事机构,督办公署无权取消这道命令。”接待日本领事的王伯安秘书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要知道,我们中国与日本不同,这你是知道的,川军派系林立,不是谁说了能算的,请你找航管处。当然啰,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商量解决的”
王伯安哼哼哈哈,就这么将日本领事打发了。
这时,日商日清公司一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派买办邹侠丹出面和航管处交涉。
卢作孚客客气气地接待了邹侠丹,因为他是邹容的弟弟。
“邹先生,令兄一生为求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而奋斗,他如果眼见列强的轮船横行江上,一定也会义愤填膺,和我们一样去抗争。”
邹侠丹回到公司,强烈的民族感使他痛感为日本人当说客之耻,呼吁船员应遵守中国法律,接受航管处检查。
公司对他的举动表示不满。邹侠丹愤然辞去职务,表现出一个中国人的傲骨!
双方僵持着。
卢作孚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他事先已与驳船和码头工人进行商量,在斗争中采取共同行动,只要外国轮船不服从命令,就不给他们装卸货物,驳船和码头工人因此失去的收入,全部由川江航务管理处负责补偿。于是所有的中国工人在反帝爱国热情的激励下,都一致投入了斗争。
最后,洋老爷们终于屈服了,派出代表到川江航务管理处道歉,同意向川江航务管理处结关,同意川江航务管理处的士兵上船检查。
中国武装的士兵第一次以检查者的身份登上了外商轮船,这是自《天津条约》中国丧失内河航行权以来的第一次——中国人捍卫了民族的尊严!打击了帝国主义列强横行川江的威风。
紧接着,卢作孚又向川江各轮船公司作出几项规定:
“几轮船装运客货,由中外轮船公司协商收费标准,不得随意放低或抬高运费。
“凡中国轮船因‘打兵差’(装兵运粮)时期所受损失,应由外商轮船同期内增收的运费中支出部分以为补偿。
“凡航行中不得肆意‘开快车’,浪翻撞沉中国木船或浪湿船上所载货物,若造成事故,必须赔偿一切人、财损失。”
卢作孚认为,只有这样,川江航业的竞争,才是在比较公平的基础上进行的。
外商轮船公司虽然极不情愿,但他们害怕重蹈日商日清公司的覆辙,让步了。
多少人想做的事情,让卢作孚给做了;多少人不敢想的事情,也让他给做到了。川江航业界背地里称他为“川江舵主”。卢作孚的名字因此而流遍长江。
一晃半年就要过去了。卢作孚原计划统一川江航业的良好愿望落空了。他原以为撮合中国轮船公司联合自助,远比对付军阀、洋人好办。没想到这回自己预测错了。他因而看清了国民劣根性中的散漫、自私自利本质!
他在《什么叫做自私自利》一文中痛心疾首地写道:
“人们每每从中国目前的病像,感觉着‘中国人太自私自利’,认为是中国人的病根。诚然不错,做官人做到一国之大了,每每不顾到国计;亲民如一县之长,每每不顾到民生。他们忙着刮钱,忙着位置私人,忙着扩充势力,只知道而且只努力于‘自私自利’。更谁肯问公众的事,更谁不是做自己的事,更谁不是‘自私自利’?茶馆里贴着条儿‘休谈国事’,口头里念着要诀‘各人自扫门前雪’,正都是自私自利的标语。病根不在人们的自私自利,乃是社会要求的错误。人是社会的动物,是由社会的刺激而起反应的动物,正面有社会的引诱,使你不能拒绝;反面有社会的压迫,使你不能反抗。你唯一只有屈服——屈眼于社会的要求。”
卢作孚一针见血地指出:“医病要从社会的要求医起!”
按照当初与刘湘的约定,卢作孚任期半年,期满即辞职。
刘湘苦苦挽留:“川江华轮公司的联合还没有实现,完成这件大事之后再辞职也为时不晚。”
“有何北衡先生在,甫公尽可放心。川江华轮联合,非航管处官方力所能及之事。再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初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为期半年的呀!”
川江航业的统一,看来不能依赖官方了,必须走另一条路——那条路,卢作孚心中已经有了底。
卢作孚辞职,刘湘不从。卢作孚一看不妙,借故民生公司有事,向刘湘请了长假,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华东、东北万里行,卢作孚“带着问题出去,求得办法回来”
1930年3月8日这天是后来的国际妇女节,卢作孚突然扔下所有的工作,率领一个由民生公司、北川铁路公司、峡防局组成的15人考察团离开重庆,顺江而下,开始了无论是对于卢作孚还是民生公司来说,都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次旅行。“因为无论是民生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