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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音便不再说什么,加快脚步往山里走,看来他也希望丝姐的设想成真。
怀着侥幸的心理,他们奋力往阴山寺赶,好像慢去一步,就会赶不上见大释最后一眼一样。
以往要走三四个钟头的路程,他们只花两个小时就走完了。这是个寒冷的日子,山顶风口已出现了雾凇,可他们俩却走得满头大汗,边走边脱衣服,最后只脱得剩下一件单衣。
待他们赶到阴山寺的废墟中时,一个老和尚接着他们,好像晓得他们为什么而来。他说大释是前天晚上谢世的,享年八十九岁。老和尚不愿听他们问什么,便主动说:你们当空拜拜吧。他没有留下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就像何了凡一样,寅斋公什么也没有留下。
何半音当即就瘫软在地上,像一团稀泥,怎么也拉不起来。
丝姐张罗着烧香点烛摆祭品,当空拜过何了凡和大释和尚后,半音才打起精神,被丝姐搀着往回走。回程的路格外漫长,又一次走了五个多钟头。
何半音是个惜言如金的人,此时一反常态,一路走着,像个怨妇一样,一路喋喋不休地倾诉着他的困惑:照说那文化大革命也都结束二十多年了,地主、富农早就不存在了,修庙敬神、封建迷信、算命占卦、测字看相早就没有人制止了,外公怎么还不敢现身,他怕什么呢,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不愿重操旧业、不愿暴露身份、不愿卷入尘世,但怎么也该认一认亲人吧,在这世上,妈找不到了,我便是他唯一的亲骨血了,他是该认的,见了也不认,就这么狠心啊。他那一肚子学问,也不打算亲口传一点给我我这父亲什么都好,把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就是最大的不好,他可是晓得我梦里都想着我外公的,我还对他说过,我感觉到他老人家还在人世,父亲怎么就不让我和外公相认呢,这也是一个狠心的人现在想起来,我是一个很蠢的人,每当我谈到外公,父亲说话就不自在,总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有文章?父亲每年三月三雷打不动要出去几天,神神秘秘的,那就是去和外公见面呵,我怎么就不往这么大的秘密上去想呢?我太相信我父亲了,看来我还是一个无所用心的人呵,不会举一反三,不愿动脑筋考虑问题,这注定了我是办不成大事的
何半音讲得喉干舌苦了,便到路边溪里捧一把水喝了,找一根树枝当拐杖,继续赶路,继续着他的追述:看来外公是对的,他要是得了荣誉,谋了浮华,赢了名声,就会不得安宁,失去清静,招来烦恼。要是享受了人间亲情,必多了牵挂,添了心累,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空”。我替本寂抄写了数不胜数的经文,那里面处处透着一个“空”,高僧们所崇尚的“空”,我等俗人怎能理解父亲从不去阳山寺拜佛求神,看上去不信佛,最终却是选择在佛音中、在外公的怀抱里离开阳世,而且也不打算留下什么,选择了“空”的归宿,看来他是真信佛的,只是他不信阳山寺的佛
丝姐静静地听他说,半懂半不懂。
回到十八里铺时,已是晚上十点。何半音一进屋就往床上倒,脸色苍白,一身虚汗,丝姐让他喝了杯糖开水,小睡了一觉,一个小时后,恢复了元气,吃过饭,洗了一个热水澡,便有了精神。
半音把那一块发黑的棉布条铺在桌子上,慢慢的来破解他父亲留下来的第二道谜。那布条上写着两行字:
大释即你外公
有赡养缘
前面一句已见分晓,后一句就猜不透了。
丝姐睡了一觉醒过来,见半音还在冥思苦想,便过来劝他:今晚就不猜了吧,还怕没有时间猜?你爸也是的,有话就直说嘛,拐弯抹角做什么。
半音说:不,不,你不了解,我父亲说话办事,可是很有讲究的,他只要不喝酒,就一定不会误事。
何半音被丝姐劝上了床,一倒下去便睡死了。一会儿他梦见大释远远走来,手里拿着几本书。半音惊醒,大声叫着丝姐。丝姐才入睡,听那声音很吓人,忙跑了过来:出了什么事啊。
半音说:我梦见我外公了。
丝姐说:好啊,好啊,他晓得你去祭拜过他了,他会保佑你的。
半音说:咳,我还老是埋怨他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怎么没留?他不是给我留下了书么。丝姐,快把楼上的书搬下来,手写的那些。
丝姐:明天吧。又不是不天亮了。
半音:不,不,也不晓得虫子咬了没有。这可是我外公留下的遗产。
丝姐便寻手电上楼搬书。
半音再看这些书,便有了大不相同的感觉。他读过这些书,但他想这书里肯定还深藏着玄机,千万不可随便对待,须好好的再读。
何半音抱着外公的馈赠酣然入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半音醒来便叫丝姐去十八里镇,找个好木匠,做一只结实的樟木箱子,并嘱多上几遍桐油,以防虫侵,他要用来专藏外公的著作。再买几张牛皮纸,好好的把书包一下。
两个月后的一天,老孔家的气喘吁吁地跑来叫何半音接电话。
半音沉浸于研究他外公的著作中,有些不耐烦,问:谁的电话?
丰老板。
哪个丰老板?
就是给我们销猪的、出钱修路的丰老板。
我又不认得他。
老孔家的着了急:他说有一个重要事情找你。
丝姐听说是为十八里铺造了福的丰老板,便要心生感激,说:这样的大人物说的重要事情,恐怕真是重要事情,不接不好。
半音这才悻悻地跟着老孔家的去接电话。
何半音拿起听筒,接着就传过来一个清亮干净的嗓子:何先生吗,我是丰富。
半音听着这样的嗓门顿觉舒坦,父亲曾花了不少工夫教他的听功,他对声音有着特别的敏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产生判断、影响情绪。他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知道知道,丰老板好,你可给我们十八里铺做了不少好事,这里的人都想见你。
丰富:小事小事,有空我会来的。今天不谈俗事,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半音:山野之人,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会有什么好消息?
丰富不想再卖关子:我们把你的妈妈给找到了,她叫江秀兰,对不对?
半音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忙问:你说什么?
丰富道:找到你的亲生母亲了!
半音:我妈?她还在人世?
丰富:谁说她不在人世了?她还活得好好的。
这时何半音就扔了听筒,在老孔家的小店里嚎啕大哭起来。如此失态,这可是何半音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老孔家的慌了神,忙一把扶住他,问:什么事,出了什么事?不急不急。
半音涕泗横流:我,我的母亲还在人世。
老孔家的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啊,笑还笑不赢呢,你还哭?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何半音马上喜笑颜开。
老孔家的说:还不快问你妈现在什么地方,好去接她啊。
半音再拿起听筒,已是挂了机的声音。
老孔家的便埋怨他:你看你们年轻人办事就是毛毛躁躁,这不,线又断了。
半音不急,知道对方很快便会打过来,便搁上听筒,一会儿电话铃响,何半音接过,忙不迭地道谢,但说话的是个女声:何先生,您不用谢我。
半音:姑娘,请告诉我,到什么地方去接我母亲?
女孩:丰总说,要是您同意,我们会把老人家给您接过来。
半音叫道:这这这,这么好的事,还有什么不同意的?真是太谢谢了
何半音跑回家去,对丝姐说起这天大的喜事,并嘱丝姐赶紧收拾房间,准备铺盖。他在一边盯着丝姐干活,一边催促,好像母亲就要进门了。母亲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记,因没有体验过母爱,几十年来也不曾想念过母亲,他是把父爱当成了母爱的,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如今一听到母亲的消息,能够这么激动。是不是他心目中最亲的亲人——父亲和外公相继去世使他备感孤独,而需要寻找精神寄托呢。
半音洗了手脸,点香烧纸敬拜父亲,他在父亲的灵位前激动地说:老爸,妈妈找到了,找到了,我果然是有赡养缘,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赡养她的
第五天,何半音的母亲江秀兰被丰老板的手下送到了十八里铺。真实的母亲如半音头天晚上梦中的母亲一样,没有一点陌生感,她白发冉冉,腿脚硬朗,不方便的是她能张开嘴讲话,却是没有声音。开始的一两天,半音听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但很快就能听清楚了。这在外人看来是一个谜,只见她老人家动嘴唇,不见有声音,不知何半音是怎么能听得懂的。
江秀兰用仅仅贴近过儿子耳朵才几个月的嘴唇,她告诉儿子:那年她同她丈夫回到了矿上,他们还来不及把矿上分给他们的两间小平房加点瓦、刷一下墙,矿上就宣布倒闭了。她和丈夫坐一天火车,转坐一天汽车,再走一天路,来到了丈夫的老家,他的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仅剩下一间半没有倒塌的茅草房。他们花了快十年的时间来攒钱盖房子,房子盖成后,丈夫因积劳成疾从此卧床不起,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七年才走。
半音对母亲说:爸去找过你。他带着我也去找过你。
母亲说:找不到,谁也找不到的,我丈夫在矿上用的是假名字。
你就没有想过来找我们?
没有。找到了又怎样?人一辈子,该怎样就会怎样,都是缘分,少去想它。你看,几十年后,我们母子俩还不是见面了?
你不会再走吧?
如今我丈夫走了,我就可以出来了,他病在床上一天,我就半天都不能走,做人要讲良心。我对得起你爸,是因为我跟他生了你。可我没有给我丈夫生一个,我就对不起他,就不能亏了他。
你怎么把喉咙弄哑啦?
我丈夫的病总是治不好,有人介绍一种草药,我不放心,自己先尝,结果还没有开始治他的病,就先把我搞哑了。
说着母亲就笑了,她对这莫大的痛苦表现得不以为意。
何半音对母亲的大度豁达,不由得肃然起敬。
当天晚上,还没有安顿好,母亲听到老孔家的店子里有麻将牌的响声,便对儿子说:你不要陪我,我去看看打麻将。
半音说:你去吧,我爸说你的牌瘾蛮大,差点把我生在牌桌下。
母亲笑道:没错,再跑慢一点,你就要姓牌了。结果还是生在路上。
十一点钟,儿子打着手电去接母亲,回来后给了她一些钱,说:妈你爱玩,你就去玩,但有一条,输了钱回来不能说输了钱,更不能心里不愉快。
母亲毫不客气地接过钱:你这话像我儿子说的。有牌打,留得住我。
因母子的艰难重逢,何半音总算弄明白了:就是这个叫做丰富的人,很多年来从不间断,一直在关照他和他父亲,以前委托百八十里街的老胡和老汤,后来请的老孔。半音请老孔转告丰富,他急于想见见他,他很想晓得他是怎么帮他找到母亲的。他无力表示感谢,但这事他如果不弄明白,会一辈子不安心。
老孔说:我负责告诉他的代理。丰老板人在上海,能不能见上,我不敢担保。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