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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和萧羌说了会儿话,才带着杨太妃离开,箫逐也辞了出去,整个偌大的正殿就只剩了萧羌和侍奉的何善。
靠在枕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萧羌唤来何善,“朕盛给杜美人的那碗粥是不是打翻了?”何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据实答道:“是的。”
萧羌点点头,“那有没有人验过那碗粥?”
“没有,已经清理过了。”
萧羌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死轻笑,他点头,道:“把朕的衣服拿来。”
何善虽有疑惑,也赶紧抱来衣服,萧羌自己一阵翻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极其小巧,半透明的荷叶状翡翠小瓶,里面似乎还剩了小半瓶液体,兀自晃荡。
何善看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捧着衣服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那是“荷带衣”,宫内传说中的密毒。
荷带之毒,醉生梦死,无药可解。
此毒味道甜美,中毒之后无痕可寻,无药可解,数月之内中毒者会毫无预兆的在梦中离世,最是防不胜防的毒药。
“你抖什么?”说了这一句,萧羌微微咳嗽了几句,疲惫的靠在了床上,眼睛慢慢闭合,何善却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萧羌端出去赐给杜笑儿的那碗粥里除了刺客下的“转轮王”,还被萧羌掺入了“荷带衣”。
他只觉得头皮都是发麻的,萧羌却没兴趣再理他,只淡淡的呢喃,“笑儿,笑儿,你怎么就恁的好运气,就被你逃过了呢”
那声音温柔动听,犹如情话。
海棠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睁着眼,眼前有东西在晃,却看不真切,她下意识的抓去,耳边响起一声轻呼,“好疼”
她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又分不太清是谁,海棠脑子里就一想法,
她费力的微微侧目,视线逐渐明朗的眼睛看到如花坐在自己床边,拉着自己的爪子,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看着她醒了,如花立刻一手掩了烛光,房间内暗淡下来的光线,让海棠舒服了许多。
啊,没死。
她在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的点了点头。
如花抹了抹眼泪,问道:“姐姐觉得怎么样?”
“现在还活着以后就难说了”海棠虚弱的喘了一口。
早有宫女端了一碗药粥来,如花喂她慢慢喝下去,海棠一边喝粥一边打量四周,发现这不是自己宫里,如花看她张望,说道:“姐姐,这里是腾凤殿的偏殿。”
她恍然大悟,立刻问道,“沉娘娘如何了?”她中毒了没有?
“沉娘娘还没醒,在里间休息呢。”如花叹气,“姐姐,这次可吓死我了,宫女来后凉殿通知的时候,我还以为姐姐你”说到这里,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海棠明显在想别的事情,听到如花这么说,她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如花,你说,我这次算不算受惊了?”
“算!岂止受惊了?!姐姐你命都差点没有了!”如花愤愤龇牙。
“哦,话说,我这次是在宫里被毒倒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
海洋又悠然出神了片刻,“那在工作岗位上受到意外伤害,这应该能算工伤吧?”
“呃姐姐,什么是工伤?”
“工伤就是你家伙计在晒香料的时候从屋顶摔下去。这样的情况你要不要付点儿医药慰问费什么的?”
“仁义当先,自然是要付的!”如花慷慨激昂,然后低声说,“不过姐姐,我家香料不晒在屋顶上”
“这些都别管,也就是说,我还是有钱可拿的对吧?”那她就放心了。
“”如花有那么片刻默默无言。
海棠自己把粥碗捧过来吃了个底儿掉,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巴,眼神一扫,就看到旁边桌子上有一个小玉瓶,她好奇的问那是什么,如花说是平王派人送来调理余毒的丹药,每隔半月服食一粒,三个月之后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海棠收好,又好好养了片刻神,就让宫女搀她下地,慢慢挪进了里间。
沉寒睡在里间床上,连嘴唇都是灰白的颜色,仿佛一只小小的,即将死去的白鸟。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就只因为生在皇家,就要受这样的苦楚。
海棠坐在床上,顺了顺她颊边发丝,指尖下的肌肤冷如凝脂。
忽然就想起了杨侑被李唐王朝缢死前说的那句话:只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正在海棠兀自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低低嘤咛一声,她一低头,看到沉寒一双眼微微颤动,立刻低叫,“快来人,皇贵妃醒了!”
沉寒刚醒,意识还在朦胧,这声没听清,只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小小的少女费力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指头,低低说了句什么。
沉寒喘息得甚是厉害,海棠只能低下头去听,听了片刻,才终于听清这小小的孩子说了什么。
那孩子模糊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杜姐姐陛下姐姐”
海棠心里一震,低头看去,沉寒胸口剧烈起伏,慢慢松开手,重又昏了过去。
早有侍奉的御医和宫女涌了上来,把她恭敬请到一边,她却只呆呆的看着几乎被人群湮没的那具小小身子,心里头阵酸阵甜阵苦。
宫女看她一副怅然出神的样子,小声问她是不是要离开,海棠摇摇头,定定的看着远处那个娇弱的少女。
“就先待在这吧”她低低的说道。
此时,天已大明。
远处有钟鼓之声,又是一朝黎明。
萧羌二十岁登基,到如今七年,从未误过一次早朝,勤政程度在历代皇帝中只有开国太祖可以一比,所以,当这天清晨所有的大臣都在勤政殿候见,却不见皇帝出现的时候,就热热闹闹开了锅。
大朝皇帝没来,内宫又未传出消息,这足证后宫有变!
到了午时,辅相实在按捺不住,一整袍服就要闯宫的时候,净鞭山响,远处有一副辇舆到了。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车上下来的人却让众臣又是一惊。
上面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羌的母亲,在后世被尊称为昭烈慈圣太后的皇太后方氏。
端庄雍容的妇人从辇车上走下,一双明锐如秋水的眸子轻轻一扫,四周立刻鸦雀无声。
先帝多病,先帝之朝和德熙初年朝政,大半出自太后之手,其积威犹在萧羌之上。
看出来的是她,众臣心里的不祥预感更烈,辅相和几名尚书看她进来,不顾礼仪,就要上去询问,太后唇角含笑,眼神却凛然如刀,一干大臣都心底一寒,便追问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
太后徐徐升殿,只说了三件事,就拂袖上辇而去。
第一件事,昨夜天子中毒遇刺,刺客自尽,天子无碍——
第二件事,天子所中之毒为“转轮王”,产自齐州——
第三件事,天子诏令闵王入京解释——
辅相听了,呆愣片刻,唇边有一句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只能下殿去未雨绸缪。
谁都知道,此道诏令一下,闵王必反——
“我要的就是他反。”
萧羌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巧巧,眼角眉梢尽是春风温柔。
他苏醒后的第二日,午后下了细细的雨,天色不灰,只淡淡的朦了一层。
湘妃竹的窗扇撑开,萧羌白衣散发,迎着细雨斜靠在榻上,仿佛昔日呼啸竹林的高人逸士般清雅淡定。
萧逐站在他旁边,一双眼看着窗外小雨打碧柳,绝色容颜上面沉如水。
他森然道:“你我都知道,这毒绝不是闵王所下,这刺客绝不是闵王所遣。”
“我自然知道。”萧羌悠然一笑,指尖上沾了点滴雨水,“只不过,我现在需要这刺客是闵王派来的。”
说罢,他拍手一笑,转过头来看着比自己年轻三岁的叔叔,“刺客这回事,我不需要知道到底是谁派来的,我只要知道,我现在最希望是谁主使者就好。”他露出了非常温和的微笑,清朗眉目,异常温雅,“我希望主使是谁,主使就是谁,没有余地。”
“你希望现在是闵王?”
“是。闵王经营齐州三十余年。齐州出良种骏马,出铁砂粮草,他在我登基那年已然不臣。”萧羌依然笑着,笑容却变得比冰还冷。
“朕是帝王,卧榻之边岂容他人酣睡——”
“”萧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从愤怒渐渐变冷,最后那双锐利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灰一般的冷。
他本就姿容绝世,平日里是张扬浓烈之色,现在却有了一种凄丽之美,就那么站着,被微风拂动的红衣带了一种灰败的冷丽。
他安静的看着萧羌,良久,才从喉咙里说出一句话,“陛下如无此事,闵王未必会反。萧羌也看了他片刻,才森然说道:“他只是未必不反,他今日不反,谁能保他永远不反?现在不过是仗着朝政清明,我还在壮年,谁敢说我就能活到七老八十?如果我现在忽然死了,我长子才十一岁,母后年事已高,你说王叔他会不会反?阿逐,你从来善良,这等事你大概没有想过吧?”
箫逐久久沉默,片刻之后才冷冷一笑,“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只要他从来清白,何来欲加之罪?”
“何苦骨肉操戈!”
“养虎贻患!”
刹那沉默,诸神寂静。
箫逐忽然就笑了,他仿佛有些疲倦的说:“今日是三哥,陛下,何日是我呢?”
“”萧羌没有说话,他忽然摘下头上金冠,托在掌心,递到了箫逐面前。
本就披散的长发失去了金冠的束缚,如同流水一般落了满身。
“阿逐,如果是你,这个东西,要就拿去。”
两厢又是沉默。
先开口的是箫逐,他仿佛没有看到那个闪耀金光的金冠,换了一个话题,“如果说闵王必反,那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朕早命附近青州蒙州卫戍之军警戒,风神军二卫三卫已调至青州,闵王即便作乱,青蒙二州断他出路,他也只能在齐州作乱。”萧羌答道,“阿逐,你觉得派谁去才好?龙安宁如何?”
“永州需要龙安宁镇守,如今和沉国盟约已定,诸国都蠢蠢欲动,需要他来坐镇。”
“那谁去才好?”
“我。”
这个字一出口,萧羌楞了一下,随即一笑,“阿逐,我以为你不愿意去。”
箫逐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除了我,还有谁能去?”
这种事情,如果日后有需要,萧羌绝对会毫不在乎的翻案,说闵王乃是冤枉,那么时候被抓出来替罪的,就必然是这次平叛的首领。
如果是他领兵前去,事情还不至于太糟。
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萧羌一笑,他含糊的说了一句也好,就把手上托着的金冠放到了榻上,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小小的虎形玉佩。
他郑重的把玉佩放在了箫逐掌心,露齿一笑。
“虎符。记得小心收好。有了他,你随时可以举兵杀了朕,夺了朕的天下去。”
红色的虎符上带着萧羌的体温和淡淡的薰香味道,箫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目送着鲜红如火焰的身影远远消失在了雨中,萧羌的唇边还是带着笑,他轻轻咳了一声,随手一挥,金冠落地,一声脆响。
大越七年九月十二,德熙帝并沉皇贵妃及后宫美人杜氏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