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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之间,软轿四角的小小金铃伶仃的清脆,琴音猛的断弦一般尖锐拔高,无主艳魂似的少女们落在骑士肩头,赤裸的脚趾压着雪白的衣,分外触目。
然后,寂静无声,只有金铃脆响。
白玉京主御夜行,缥缈天罗开道引。
当年苏荷游学顺京,那日白玉京主薨逝,来迎走她的,便是眼前的这一群人,这一顶轿子,和这琴声铃音。
白玉京主从来锦衣夜行,缥缈骑开道,三十六天罗负轿,来的人,应该就是白玉京主。
轿前两名少女抬手,轿帘掀开,轿中坐着的人却是洛同衣。他一把黑发随意披散,只尾端轻轻一扎,一串水色璎珞垂在水色衫裙上,此刻正翘脚而坐,没半点斯文的样子里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妩媚。
他敲敲软轿,笑得眉目如花,“怎样,小羌儿,可还算对得起你吧?可是特别允许我用京主的礼仪来迎接你哟~”
看到来人是洛同衣,萧羌放松了一点,他点点头,含笑道:“那就请重主带路了。”
洛同衣长袖掩唇,笑得妩媚娇艳,“那就请了~”语罢,负轿少女轻轻一动,萧羌只觉得自己肩上有人轻轻一带,也没觉得怎么震动,人已入了轿。
纱帘垂下,轿内四角都坠有象牙制成的鬼工球,内里燃着烛火,轿子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蜜蜡柔光之下栩栩生辉,如身在月宫之内的感觉。
轿内颇大,并且非常平稳,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在移动。
洛同衣在他入轿的时候就亲昵的拉住了他的手,长袖掩盖之下,萧羌感觉到他在自己手掌上书写什么,他不动声色,一双桃花眼里波光闪动,温柔多情。
洛同衣在他手上写的是,“有变。苏荷并不在白玉京。”
萧羌回写:原计划照样进行。
洛同衣点头,忽然慢慢靠了过去,闭上眼,低低的说了一声,“羌儿,我想起以前了”
萧羌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望着角落悬的鬼工球。
彼时他们都还年少,曾把臂同游,放马长歌,那时他们就靠在彼此肩膀,开心的说着话。
现在呢?
现在呢,当年的一人已离开这个世界,另外两个一轿而坐,商议密谋,还有一个,正心怀叵测,心思难料。
于是萧羌眼里春水越发醉人,他轻松的笑了出来,仰头,轻声说,“过去的事,朕已经忘记了,同衣。你也忘了吧。”
听了这句话,洛同衣嫣然一笑,长袖掩唇的瞬间,软轿轻轻一震,有少女玉一般洁白的手伸了过来,掀开帘子,外面曲径流水,竹桥木篱,已到了某个宅院之中。
三月初春尚有寒风料峭,刚下了轿子,就有侍从为萧羌披上雪貂裘衣,洛同衣引着萧羌走过小桥,到了一处极其精致的水榭之上。在临上水榭之前,洛同衣背对着萧羌轻轻摇头,“抱歉,我是痴人,我忘不了。”
萧羌踏上建在水面上的响廊,转过几道曲折,赫然看到在四面临水,一面窗棂未关的水榭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站在门口微微颔首,“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国主风采依旧啊。”
洛同衣来的时候海棠也醒了过来——基本上近百匹马呼啦呼啦的踩过去,还附带伴奏,不醒的只有死人了。
等萧羌走了之后,她爬起来走上甲板,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进港之前这附近明明只有自己一条船,这片刻功夫,怎么多出来这么多条船来?
她抓住船管带说了一句,管带也早就发现,想到萧羌吩咐的话,他点点头,叫上船上几个高阶船员,和龙神卫商量了片刻,决定立刻开锚启航!
就在这片刻间,外面的船越聚越多,在那些比较小型船后,已经能看到巨舰恍惚的影子了。
他们刚一开船,忽然对面就来了两三艘军用快船,上面有指挥打着旗语,告诉他们,现在航道出了问题,不能离港也不能入港,原地下锚,如果有什么需要,通过旗语联络,他们自然会送来。
就在管带专心和前方交涉的时候,忽然从船尾传来了数声惨叫,有十几个身穿水靠的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攀上了战船!
龙神卫立刻冲了过去,海棠闪身进入沉寒的房间,小声吩咐身边的护卫,“立刻把大殿下带来!”
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人从船尾侵入进来了,现在船上人手少,分散开来越发不妙,集中在一起还好保护大家一些。
萧远立刻被带了上来,这孩子异常聪明,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言声,把外面的披风一脱,按紧了腰间那柄短剑。
“去,守着沉寒。”海棠沉声说道,萧远点头,到了沉寒床边。
沉寒喝的药物里有安眠成分,她兀自睡得熟,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萧远的脸在烛光下有些苍白,海棠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然很差。
心跳得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她可以不怕死,但是却恐惧这种诡秘的未知。
死是可以确定的,便没有什么好怕,而现在即将降临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于是便恐惧横生。
“来的是谁?”她低声问。
“不知道。“龙神卫沉声说道。
“能给我一个武器吗?”镇定了一下心神,海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颤音。
一个护卫看了她一眼,递过了一把匕首。
现在连船头也传来了打斗声,爬上船的人越来越多,金属碰撞和男人的惨叫清晰得震动耳膜,让她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海棠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属物体反而让她镇定了一些。
忽然船身传来了巨大的波动,要不是护卫及时拉了她一把,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甩出去的。
外面传来了惊慌的叫喊,“对方把楼船和我们的船接上了!”
海棠心里一沉,跑到舷窗边朝外一看一艘巨大的楼船上架起的横梯,已经和自己的船接上了,装备精良,远非现在船上那些仅穿水靠的人所能比的。
该怎么办?
海棠紧张的咬着自己的拇指指甲,咬出了血也没有察觉。
这艘船的陷落已经是一定的了,现在怎么做能做到把损害降低到最小?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正在思索的时候,身后清亮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神龙卫立刻停止抵抗,混入对方之中离开战船!”
海棠惊讶的回头,看到萧远手按短剑,冷冷的这么说。
“败已是定局,尔等需要保存实力,还不快走?!”
海棠楞了一秒,立刻抓起萧远和沉寒,就要把他们丢到护卫的手里,萧远一挣,滑出海棠的手臂,反手一把把她推开,小小的少年沉静的看着她们,微笑了一下,“你们走,这种时候,你愿意说我迂腐也好,萧氏皇族——”
英雄的言辞还没说完,懒得和丫废话的海棠从后面一闷棍就把他敲晕了,麻袋一样把他丢到龙神卫的肩头,一群人就打算向外冲去——
就在此时,舱门呼的洞开,一队武士冲了进来,强弓长枪瞄着他们,将他们逼了回去。
龙神卫里还有人想抵抗,一记强弩精准射穿他脚下地板,立刻,没有人再敢妄动。
来人里首领低声一喝,“奉沉国国主沉烈陛下之命,有请诸位。还请合作。”
果然是这样。
海棠觉得自己扯出了一个比哭要难看得多的苦笑,她低低说,“所以说嘛,我最讨厌电视剧里‘你快走,不不我不走’这样的剧情了,一定是全部被抓住,一个都跑不掉的”
第十六章 虎穴之中
萧羌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出使过沉国,他对沉烈的评价是:如果这个帝王没有出生在地土贫瘠,尚商薄武的沉国,而是生在拥有东陆最强兵力的长昭的话,恐怕整个东陆都会变成一片血海。
那是一个狮子般的男人。
站在水榭外,萧羌默默的打量背对着自己站立的男人,和记忆里的沉烈对比。
没有衰老没有变弱,面前依旧是一头壮年的狮子,和八年前相比,惟一的变化,就是狮子的爪牙被磨砺得更加锋锐,足以撕开大越的咽喉。
于是萧羌就笑了起来,云淡风轻的打完招呼,沉烈转过身来,刚毅的面容上嵌着近乎于高傲和狂妄之间的微笑,他朝萧羌点点头,“陛下也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很好。”
“托国主的福。”
早在他们寒暄之前,洛同衣就悄悄退下,听了萧羌的话,沉烈也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林风情迥异大越,因为水路纵横,建筑多为临水吊脚,水榭里厚厚的裘皮铺地,中间一张小几,四周是低脚矮榻铺着极厚的茵褥,坐上去之后如在云里,进入水榭,沉烈和萧羌分别落座,洛同衣为两人斟上茶之后,倩倩行了个福礼,慢慢的退了出去,萧羌故意四处张望,“怎么不见苏京主?”
沉烈看着他,沉沉一笑,“苏京主有事外出,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
苏荷想在这件事里,把自己完全撇清吗?所以才做出自己现在不在的姿态,那么即便出了事,也可以推做并不知情。
不,不会这么简单,正如自己与洛同衣有密谋一般,难保沉烈与苏荷没有什么密谋。
要加倍小心。
这一瞬间心里不知道已转了多少心思,萧羌拊掌朗声一笑,“没错,确实是更好,可以单独与陛下一晤,确实难得。”
沉烈不以为意的眯起了眼睛,“单独?陛下两队侍卫,莫非就不是人了?”
“耶,国主的青龙舰不也在国境侯命,随时预备出发吗?”萧羌甚至心情很好的眨了眨眼,眉毛几乎有些少年气的舒展开来。“国主与我都清楚,所谓会盟,不过各存心思,只不过我们两个存的都是灭绝对方的心思,对吗?”
“是,我和苏京主都如此认为。”
果然。苏荷果然和沉烈联手了。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苏荷和沉烈设好的陷阱。
在和附近各国的关系上,大越和沉国的关系紧张仅次于和长昭,这次结盟是沉国先抛来的绣球,而在得到这个结盟暗示的时候,萧羌就很清楚,对方狼子野心,而自己,也未见得高尚到哪里去。
他立即着手联络富有野心的年轻亲王沉冰,双方一拍即合的结果,就是这场会盟之行。
不过是赌狡诈赌运气,赌,谁到底吞得下谁去。
只不过,他虽然赌到洛同衣的支持,却没有赌到苏荷支持沉烈。
现在他身陷白玉京,危在旦夕。
不过苏荷特意避开这次会面,表明她的立场还有少许暧昧,不见得这一城扳不过来。
叹气,摇头,萧羌手指敲敲桌面,遗憾的看着对面二人,“看起来这件事情没法以我们都可以接受的方式结束?”
沉烈用同样遗憾的眼光看他,“易地而处,如果今天是陛下在我的位置,我落入陛下的位置,陛下你肯不肯放手?”
萧羌摊手,“自然不肯。这样大好机会,有他国君主堕入我陷阱之中,谁笨到居然会放手?”
沉烈点头,微笑不语。
萧羌泰然自若,他喝尽了一杯茶,兴致很高的自斟一杯,“那不知国主打算如何处置我?”
“现在正是春初,实在容易感染恶疾,陛下偶染时疫,就此在船上驾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