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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给众人实在逼得急了,他便推诿说:“先汗无立我为君之命,若舍兄而嗣立,既惧不能善承先志,又惧不得上契天心。何况嗣大位为汗,需上敬诸兄,下爱子弟,国政必勤理,赏罚必悉当,爱养百姓,举行善政。其事诚难,我凉德才疏,恐难担此重任。”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噎得够呛。
一开始我并不担心,可是眼见日期一天天的往后拖,到底还是先沉不住气了:“虽然以退为进是不错,可做得太过了,难道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皇太极只是将冰镇的绿豆汤一勺勺的喂进我的嘴里,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你不是很肯定代善待我之心至诚至信么,那就让我看看他的赤诚之心到底有多真吧。”
“咳!”我气管被呛到,连连咳嗽,这下子连我也险些被他噎死。
我拿眼乜他良久,他才终于笑道:“好吧!我坦白交待——”顿了顿,渐渐收敛起笑容,正正经经的说,“测试代善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给老五他们一个面子。谁都有争汗之心,即便他们最后迫不得已推我为汗,可未必见得他们心里就有多真心乐见我登上大位。与其今后落话柄给他们不停叨咕,倒不如先给足他们脸面,这样做也使得八旗将士觉得他们这些贝勒们深明大义,有容人之量,今后统兵能更好树立威信”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琢磨过味来。
他将最后一勺汤水塞进我嘴里,然后细心的用帕子替我擦拭嘴角:“弄巧成拙么?那是不可能的我心里早衡量好了一个尺度”
“那还要等多久?”
他笑着眨眼:“这个嘛,最多能抻上半月”
八月廿七,在代善等人的再三敦请之下,皇太极终于应允即位,并将即位大典定在九月初一举行。
四贝勒的家眷提前迁入汗宫后宅,哲哲入主中宫,我则是住在东首那间院阁。
又是一次人仰马翻的大搬家,好在哲哲对操持统领家务颇有心得,再加上布木布泰从旁协助,后宅大小侍女太监倒也分工明确,虽然工期紧张,却是井然有序,未见慌乱。
这日我一宿没合眼,听着外头敲了四更鼓,便再难按捺得住激动的情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皇太极随即被我惊醒,惺松的撑起身子:“怎么不睡了?”
“天太热,我睡不着!”我踢了薄被,直接从皇太极身上滚爬下床。
没等脚落到脚踏上,便被他从身后一把搂住腰,嗤笑:“九月了呀,还嫌热?”
我拍他的手,嗔道:“你这人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吗?我从昨儿个起就兴奋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上阵拼杀都不怕了,还会为了这点子场面上的东西紧张吗?”
“可是”
我扭过头,定定的瞧着他。
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皇太极登位的意义到底有多重大!这不仅仅是他人生里跨出的重要一步,更是开创清朝未来史命的关键一步啊!
能够见证到这一刻的来临,我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兴奋?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皇太极含笑起身,“既然睡不着,索性都起了吧。”目光一掠,触及对面炕桌上摆放的礼服,“不过你搅了我的好梦,我就得罚你”
“啊?这也要罚?”
“是啊,就罚你替我穿上这身行头!”
我险些晕倒,登基典礼要穿的衣裳和佩带的饰物都比便服来得复杂,让三个日常伺候惯了的丫头来服侍更衣,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轻松搞定。
叫我给他穿衣,这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体罚。
我垮下脸:“能不能叫歌玲泽和萨尔玛进来帮我?”
“不许!”他狡黠一笑,在我唇上偷亲一记,闪身下床,“现在离天亮尚早,你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琢磨。”
抖开披领、马蹄袖、大襟右衽的明黄色缂丝云龙纹长袍,我细细抚上那上头绣着的片金海龙纹,手指微微颤抖。皇太极极为配合的展开手臂,任我穿戴,脸上玩笑戏谑的神情渐渐敛去,随着衣襟扣子慢慢扣齐,那种随之散发而出的凛然气势竟迫得我呼吸一窒。
双手环腰,我替他系上朝带。镶嵌了东珠宝石的腰带上左右佩帉,一条浅蓝,一条白色。另两侧分别垂挂荷包、燧觿、刀削、结佩等饰物。
我深吸一口气,此时窗户纸上已微微透进亮光,我满头大汗的将坠有佛头、记念、背云等珊瑚绿松石的珠串,丁零当啷的往他脖子上一套,瞥眼见歌玲泽带了大小十来名丫头全部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门口,忙催道:“都别愣着呀!赶紧进来伺候大汗洗漱,误了吉时可不得了!”
说完,我直接往身后炕上一倒,精疲力竭。
以后打死我也再不敢单独给他穿衣!
歌玲泽恭恭敬敬的走近皇太极,将那一百零八颗东珠穿成的珠串重新整理好,又将缀有金佛、舍林的帽子拿过来小心翼翼的替皇太极戴上。
“去!伺候你家主子更衣去!”
歌玲泽细声答了句:“是。”
我从炕上撑起身子,困惑的问:“做什么?”
皇太极白了我一眼:“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要你陪我去八角殿参礼!”
居然要我参礼?!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汗宫后宅之中以哲哲为大,参礼的那个名额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头上吧?
“那大福晋怎么办?”
“随她!她愿意去便去!”
我从炕上一跃而起,叫道:“不可以!你虽然是大汗,但是科尔沁与大金国的盟约你不能弃之不顾,大金需要蒙古人的支持,需要科尔沁”
“我不愿再委屈你!”他微微动怒,“争这汗位是为的什么?我要的就是从此天下再无一人能制约我,我要我爱的女人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边!”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身边,大声嚷道,“我就要你陪着我,亲眼看着我坐上八角殿的那张龙椅!”
“皇太极!拜托你理智一点!”我吼得比他更大声。
他闻言一震,神情复杂交错,最后痛苦的一拳砸在炕垫上。
沉寂过后,我俩彼此望着对方,眼底交汇着各自的心愫。冷静下来的皇太极应该能够体会我的苦心,亦会明白此刻科尔沁对于大金的重要性。
无论如何,哲哲不能废!她作为金蒙联姻的产物,和布木布泰一样,今后在这大金汗宫后宅中必然得占据一席之地。
皇太极现在甚至不能怠慢她们姑侄半分。
抬手轻抚他神情受挫的脸孔,我心疼的叹息:“我会站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亲眼看你坐上那把龙椅”
这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碧空万里。天明时分,诸位贝勒大臣,文武百官齐聚八角殿外广场空地。
皇太极循例率领群臣先行焚香拜天!我穿了一袭石青褂子,站在一干太监堆里,代善的目光无意中扫到我时,惊得差点在拜天时走神出错。
拜天仪式完毕后,众人进入八角殿,皇太极将左手作势搭在我的右手手腕上,看似好像是由我这个“小太监”扶着他踩上殿内金銮的台阶,而实际上却是由他紧紧攥了我的手腕,将我一步步的带向金銮殿。
我的一颗心咚咚直跳,震得就连手指都在不停的颤抖。皇太极悄悄瞥向我,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而后,他站在龙椅前松开我的手,猛然转身。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如雷般的欢呼,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率诸兄弟子侄阿巴泰、德格类、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杜度、豪格、岳托、硕托、萨哈廉等人,以及满朝文武大臣,济济一堂,齐刷刷的向着高殿上的皇太极拜倒,行三跪九叩大礼。
我激动得双腿发颤,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影,再收回目光看向一脸肃容的皇太极,只觉得沐浴在清晨金灿阳光中的他,从头到脚似乎笼罩在一种令人神迷的光芒中。我不禁心驰神摇,膝盖一软,竟情不自禁的也跪了下去,一滴眼泪瑟然滴落在大殿上。
可没等我膝盖触及地面,手肘上一紧,竟是被身侧的皇太极一把牢牢托住,他凝目看着底下的臣子,并不曾向我斜视半分,可是压低的声音却是那般的执著而坚定:“这一生,你曾为我跪过天地,跪过先汗,跪过无数人,可是打今儿起,你却无需再跪任何人!”
我大大一怔,心神激荡下,忘记自己此刻假扮的身份,险些情难自禁。
少顷,群臣行礼完毕,皇太极器宇轩昂,气势勃发的往金龙交椅上落座,朗声宣布:“即日起,国中除十恶不赦之罪犯外一律宽免改明年为天聪元年”
我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怕自己情绪失控,于是只得暗暗努力克制着,逼迫自己一点点的找回冷静。
等我再次留意大典时,皇太极已经离开座位,正挺直腰背,神情严肃的指天盟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佑我先汗创立大业!今先汗已逝,诸位兄弟子侄以国家为重,推我为君,我惟有秉承先汗功绩,恪守先汗遗愿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弟侄,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意为之,或因弟侄微有过错便削夺先汗赐予的户口,天地无情,必加谴责!反之,则天地神灵当佑我大金,国祚昌盛!”
话音放落,诸位贝勒或多或少的都为之动容变色。底下巴克什达海迅速誊写好方才的誓词,将纸卷呈交到皇太极手中,皇太极祷告上天后郑重的将纸卷焚为灰烬。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站到人前,齐声说:“我等兄弟子侄,当合谋一致,奉大汗嗣登大位,大汗乃为宗社与臣民所倚赖如有心怀嫉妒,将损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如不教养子弟或加诬害,必自罹灾难。如我三人善待子弟,而子弟不听父兄之训,有违善道的,天地谴责。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爱护!”
三大贝勒说完后,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硕托、萨哈廉、豪格等小贝勒紧接着说道:“我等如背父兄之训而不尽忠于上,扰乱国事,或怀邪恶,挑拨是非,天地谴责,夺削寿命。若一心为国,不怀偏邪,克尽忠诚,天地庇佑!”
盟誓自此告一段落,我仔细打量着这批形形色色、满当当站了一地的人,揣测估算着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为皇太极登位而感到高兴的?
蓦然心里就生出一种滑稽的苍凉和悲哀,今天这个登位大典,说穿了其实不过就是例行公事,大家彼此配合倾力演出的一场好戏——难怪皇太极殊无半分激动之感,现在想来真正的较量其实才刚刚拉开帷幕。
八和硕贝勒共推制度一日没有废除,皇太极的这个汗位便一日坐不安稳。汗位仍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华丽装饰罢了!
冥想间,殿上的皇太极突然走下殿去,对着三大贝勒躬身行三拜礼。
我一震,殿上群臣哗然。
“大汗这是做什么?”代善赶忙托起皇太极下拜的胳膊。
“应当的。”皇太极面带微笑,“请三位兄长受我三拜,今后必不敢对兄长们以君臣相待,大金国日后的繁荣昌盛还需仰仗三位多多扶持。”
“不敢当。”代善谦和避让。
阿敏却是未置可否,态度冷淡,莽古尔泰傲气十足的咧嘴一笑:“好说!好说!”
皇太极不着痕迹的挣开代善欲加拦阻的双手,脸上仍是挂着诚恳真挚的笑意,礼数丝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