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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腕给他,细细的回想了番:“甲寅年六月有次夜里受凉,起了高烧,过后身子便不爽利了,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说着我有意无意的拿眼瞄了瞄皇太极,他仍是一脸的冷峻,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甲寅年”老医官默默心算,“那可是有两个年头了啊福晋可有记错?”
我摇头,闷声:“不会记错!”顿了顿,又一次瞥了眼皇太极,他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有些冒火,再想到方才纳娶福晋一事,更是难以消气,于是故意冷声说,“那夜乃是贝勒爷在扈尔奇城大婚之喜,我如何能记错了?”
皇太极的手终于微微一颤,茶盏内的水泼出少许,我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但转瞬,见他眼眸内有一丝悔恨的痛意闪过,我不禁愣了愣,又有些后悔的替他心疼起来。
“劳烦请福晋伸出舌苔一看。”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没什么好矜持的,照着他说的,把嘴张开,吐出长长的舌头。老医官看了先是点头,再回头看了眼身后另外一名医官,他却是缓缓摇头,作惋惜状。老医官对着他再略一颔首,继续回头面向我:“多谢福晋。”
我明白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缩回舌头,扭头时却看见皇太极绷着一脸严肃冷峻,千年不化的顽石表情,于是对他吐了吐舌尖,作了个鬼脸。
他大大的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东哥,那样的花容月貌早被毁去,如今扮鬼脸,不仅不会像当年那般娇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会是当真如鬼脸般吓人罢了。
正深感懊悔,忽听嗤地一声,皇太极居然笑了。虽然笑容短暂,但是他刚毅的棱角却因此而放柔了许多,眼角带出柔柔的笑意,伸手将水递给我,柔声说:“喝口水润润喉咙。”
瞅着医官凑在一块商议着开药方,我接过茶盏,捂着嘴轻声问:“你不怕么?”
他轻描淡写的“嗯”了声,然后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盏咯咯作响,茶水泼出大半,再抬头时,发现皇太极已然离开床侧,走向那两名医官:“可有方子了?”
那老医官面有难色,过了好半晌,才吱唔的开口:“福晋的病”声音拖了老长。
皇太极点了下头:“外间开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赏。”
“不敢当!不敢当”
“不用回避我!”我撑起身子,扬声高喊,“就在这说吧!我这身子到底还能拖几天,麻烦大夫跟我挑明了说,毋须瞒我。”
“这”他言辞闪烁,额头开始隐隐冒汗。
“可是肺痨?”其实我心里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只是没见大夫首肯,总还有丝不死心。
老医官有些诧异,仿佛被我的无畏和大胆震撼住,好久才呐呐的说:“确是肺痨。”
我的心刹那间沉到谷底——肺痨,按西医的叫法也就是肺结核。在我小的时候,福利院也有收容过得了肺结核被抛弃的婴儿,后来感染并发症,还是抢救无效。而且这病会传染,即使能治好,也会留下不少后遗症——当年这说的是以现代的医疗条件,若是搁在四百年前物质格外稀缺,医疗条件落后的关外建州,肺痨比癌症还恐怖,至少癌症不会散播传染人。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转转还是要死。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上次赴死时的凛然勇气,因为我知道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话就真的是死了。
飞快的看了眼皇太极,他投来的目光中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眷恋之情,我心猛地颤慄——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愈?”哑哑的,我一字一顿的开口询问,当真是诚心诚意,再没有半分的虚与委蛇。
老医官朝我打了个千,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奴才们定当竭尽全力。”
第71章 真心
窗外滴滴答答下着毛毛细雨,窗户是开着的,便于透气。我下床走了两步,发现肌肉酸痛。当靠近窗口时,鼻端闻着初夏日暮时分的凉薄气息,疲倦不断上涌。我的面上,已用一块白色纱巾将脸蒙了起来,一来是为了遮丑,二来也是为了挡避我咳嗽说话,甚至呼吸时吹出的唾沫。
记得当时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一旁的两名医官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其实在福利院看多了各种患病弃婴弃童的护理忌讳,让我对这种传染病也有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这药吃着好像还管点效用。刘军这老东西还是有点本事的”皇太极在炕桌前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我软软的点头,不敢告诉他其实我月信不至,已然闭经两三月,今日才问过那位汉人老医官,知道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福晋的病疾外因乃是感染瘵虫,内因则是正气虚弱导致,病变主脏在肺脏,可累及脾肾,甚而传遍五脏。初起肺体受损,肺阴受耗,表现为肺阴亏损之候;继则肺肾同病,兼及心脏,而至阴虚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导致气阴两伤;后期肺脾肾三脏虚亏,阴损及阳,最终导致阴阳两虚的严重局面如今福晋的病情症状是咳嗽气急、痰粘而少、颧红潮热、盗汗少寐、胸疼咯血、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绛苔剥、脉沉细数。此种种迹象表明福晋的病情加重了,已属阴虚火旺,是以奴才大胆,请福晋换药方”
日间老医官的话仿佛犹然在耳,我略略翻了个身,感觉胸闷难受,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儿个那老东西又开了一方子,为何吃的好好的,突然又要换药?”
面对他狐疑的质问,我虚弱一笑:“病症轻了,自然要换方子的,汉医讲究的可不就是对症下药么?”
“嗯”他低头看手里的药方,沉吟,“秦艽五钱,鳖甲一两,知母六钱六分,青蒿四钱,地骨皮五钱,银柴胡四钱,胡黄连三钱三分,乌梅七枚,麦冬五钱,沙参五钱,玄参五钱,生地黄五钱,甘草二钱。水煎服,每日一剂这汉医果然博大精深,就是写出的方子也是严谨细致,丝毫没有半分马虎。”
看来皇太极的汉学水平这些年增进不少,回想当年手把手教他写汉字时的情景,恍若隔世,不禁黯然心伤,险些落下泪来。不过,这些惆怅的情绪也只在我心底打了个转,便立即被我刻意的摈弃脑后,我已着实不愿再去回想那些身为东哥时的往日。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时今日的我已完全脱离东哥的影子,我是
“为什么说我是你的福晋?”那一日,待医官离去后,我终于忍耐不住不满的情绪爆发怒火,“你把我养在庄上,另室所居,这根本就是布雅福晋'1'!”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的看着我,渐渐的眼里有了心疼,有了无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想这样委屈你的可是,现在唯一能保护你,能将你留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办法。原谅我自私我知道这个名份让你觉得受辱,但是求你,只当我求你,留下来你是我的妻子!在我心里,谁都不可能逾过你去”
神魂俱颤,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他求过人!哪怕是面对他那个喜怒无常、性情难以捉摸的阿玛,也从没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过。
“你”终于,我无声的叹了口气。如今的我已然一无所有,有着不能透光的尴尬身份,以及随时随地可能病发的残躯,如果不是皇太极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着这副老丑模样,无依无靠的我还能去哪?情势逼人强啊!
倏地抬头,我不冷不热的问他:“即便是布雅福晋也得有名有姓有宗源可查,你准备怎么编排我的来历?”
“这个我只含糊说了你是喀尔喀扎鲁特部的女子,无父无母,孤儿”他越说越小声,忐忑的不住拿眼瞄我,怕我动怒。见我沉默不语,便又说道:“‘东哥’这个名字只怕以后都不能再叫了,因为扎鲁特已经向叶赫报丧,叶赫那拉氏布喜娅玛拉病故”
我笑了下,忽然为能够抛却东哥的身份而大感轻松,心情随之好转。
见我笑了,他不由放松了表情:“以后该叫你什么好呢?”
我眨了眨眼,透出无比的喜悦:“悠然步悠然!”
皇太极愣了下,眼眸变得异常深邃,过了许久,才说:“这倒有点像是明国和朝鲜人的名儿。”说着,冲我和颜一笑。我才发觉他的笑容高深莫测,似乎透着些许我看不明白的眩惑,但转瞬,却已被他接下来的话语分离心神,“好吧,就叫步悠然,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步悠然!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独一无二的步悠然”
“又在发呆想什么了?”突如其来的戏虐声,将我唤醒,我回过神,发觉不知何时,皇太极已离开炕头走到我身边,痴痴的望着我。
若是以前我或许还能明白他眼眸中的惊艳和深情源于何处,但是如今的我,实在不敢妄自揣测他此刻看着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为的幸福和满足?我对自己没了信心!
“累了吗?累的话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见我摇头,于是又改口,“那一会儿让歌玲泽给你端碗燕窝粥来”他亲昵的将我耳边的碎发抿拢,“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亲自煮的,你看着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那粥你煮的?”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会煮粥?”
他别扭的一笑:“不会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笨拙,学了三天,才勉强有点样子好了,你别笑了,到底吃还是不吃?”
我笑得双肩发颤,心里却是暖暖的升起一股甜蜜:“吃的。四贝勒爷亲自下厨煮的粥,我怎敢不吃?”顿了顿,看着他尴尬发糗的表情,正正经经的轻叹,“只要是你煮的,便是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这次轮到他震撼了,忽然一把攥紧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起来,眉宇间却是淡淡的渗透着脉脉温情。他将我的手摊平,右手食指在我手心里认认真真的写了一个字,然后将我的五指包拢,轻轻握成拳:“给你了!你要收好,别再打碎它了。”
我无语凝噎。
“乖乖的喝粥、吃药、然后躺下睡觉我今夜要回趟城里,前几日扈尔汉巡边,执杀盗葠者五十余人,汗阿玛甚喜,故而今日木栅设宴”
我别开头去,随意的“嗯”了声。
努尔哈赤大金国的汗王!实在不愿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也许今夜就赶不回来了。”
我轻轻一颤,避开他的目光紧紧咬了下唇,再回过头时,脸上已是挂起微笑:“知道了,啰嗦!城门到时候就关了,你在城内又不是没有家”
手被他捏得生疼:“不一样!那虽是家可我的心在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我,我朦胧的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沉沉睡了去。
“主子醒了?”小丫头歌玲泽正踮着脚尖,将窗户阖上,侧着头望着我笑,“主子用点人参燕窝粥吧,爷临走特地关照奴才这个时候送过来的。”
“嗯”我从床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歌玲泽乖巧的将一碗粥递到了我手上,我望着手里的那碗冒着热气的粥,怔怔的发呆。
“主子没胃口么?”
我摇了摇头,眼眶湿润润的,泪水险些滴下,忙借着解下面纱之